青廬合巹酒,披紅騎白馬。
我自幼所幻想的嫁娶大抵就是這樣的。二姐當時是什么樣的我記不清了,我坐在新房內回憶著這一日的種種。他牽著我下了轎,跨過江陵王府的大門,同我拜了天地……蓋頭驟然被掀起,猝不及防的,他撞入了我的眼簾。
二姐誠不欺我,他確實是個謫仙般的人。
他朝我笑了笑,抬手屏退了侍女,替我除去了沉重的鳳冠。他斟滿了合巹酒,我傻傻地看了他片刻,抬起酒杯一飲而盡,辣得咳出了淚花。他取來一放手帕替我拭去眼角的淚水,輕笑一聲:“怎么跟個孩子似的。”我尚未開口,他卻搖了搖頭:“可不就是個孩子嘛……”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醉了,醉在了他溫柔的眼眸里,醉在了搖曳的燭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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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以來,雖然沒弄清他到底為什么娶我,但他對我很好。不過在我看來,也只是很好而已。
他心里有一個人,但那個人顯然不是我。
那日早朝前,他怕我在府里悶得慌,聽我的陪嫁侍女說起過我喜歡看書,便允許我進他的書房找書看。不過不巧的是,有一回我翻到一本詩集,里頭是一個女子做的批注,書里還夾了一方帕子,上面繡著“秋高風露白”幾個小字。我對此諸多猜測,卻無法證實。直至那日宮宴,他借口悶得慌出去透氣,我在他走后沒多久也出了大殿。
御湖的假山邊,他與那女子并肩站著,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而我,他的妻子,震驚之余只覺得心里涼的透徹。
那女子是當今皇帝的貴妃齊氏。齊氏,名秋白。
***
我嫁給他的第四年,江陵王突然辭世。江陵王是在隨皇帝秋獵時墜馬離世的。但這是皇帝給的說法,我們誰都沒有親眼看見,可誰都不能提出異議。
只是在得知噩耗那天夜里,他將我攬在懷里,瘦削的下巴抵著我的肩膀。
他說,媆媆,我只有你了。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是輕輕撫著他的臉頰,希望他能好受一些。可我心里的想法卻幼稚至極:看到了吧,你落魄的時候陪在身邊的只有我。你那位秋白姑娘可做不到……
料理完王爺的后事,他便不見了蹤影。只臨走時留了句話,叫我不必擔心。
一連多日他都不曾出現在我面前,直至皇后娘娘傳召我入宮。
當今皇后是安平侯陳老侯爺的女兒,做了多年皇后,只是看著便叫人心生敬意。她待我很溫柔,只是說出的話卻是一點也不溫柔:“江晏寧,你知道裴弋反了嗎?”
這話讓我險些沒站住腳。她大概也看出了我不知道這些事,讓人搬來了椅子。
她說,原本想留你在宮里做壓制他的籌碼,卻不曾想他竟然沒有告訴你。
我緩了好一會,強牽起了唇角:“他不愛我啊?!?
是啊,有什么比他不愛我更好解釋我一無所知的原因呢?
陳皇后沒再順著我的話說下去,她只是自言自語道:“叛軍已經打到宮外了啊……”我看著鳳座上的女子,她是世間最尊貴的女子,可又有幾人知道她的落寞。她與我一樣,她的丈夫不愛她。她的丈夫在死前想的是自己的貴妃,而她卻為了保住丈夫的性命違背了自己的本意,留下了我這個沒用的籌碼。
裴弋的人終究沖進了未央宮,打破了這片刻的寂靜,門外的人高喊著皇帝伏誅的消息。她緩緩從鳳座上站起來,對我笑了笑:“我本不想將你帶進宮里來的?!蔽乙餐酒饋?,無言地看著她慢慢走下玉階。
“以后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該是你了。”
未待我反應過來,她便沖向了殿中的支柱。翻飛的衣袂自我眼前劃過,我這才注意到,她穿著皇后的禮服。
未央宮的鮮血散了滿地。
我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一只手忽然從身后捂住了我的眼睛,而后是我熟悉的聲音:“媆媆,別看了,咱們回家。”
我們回家?回哪個家?大概從今以后,我的“家”便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