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散盡,一捧塵埃。不過數日,變換了天地。
新帝登基伊始,改國號為靖,年號景和。
不少功臣得了封賞。先帝,不,廢帝身邊的內監張全,因為感激新帝早年的知遇之恩,一直為他潛伏在廢帝身邊直至功成,如今便繼續留在新帝身邊;戶部侍郎溫子瞻,因利用職權之便為他調用前朝國庫籌資養兵,被提拔為戶部尚書,加封景安侯,我的二姐也因此誥命加身……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奪位之戰。大哥說,二十萬遠在江陵的裴家軍早已有十五萬在京郊待命,而大哥因為我的緣故,沒有對他動手。
是啊,因為我。
這場戰亂里,廢帝同他的貴妃一起葬身火海。我原以為事成之后他會給齊秋白一個名分,誰知他似乎對這女子的香消玉殞毫不在意。我也不愿再多想,只是安安心心待在我的新家——未央宮里。
江家雖說是名門清流,但忠的是權不是人。換個皇帝與我們而言沒有什么,只要國家安定,其他與我們而言沒有什么。畢竟廢帝確實寒了我們的心。
只是我未想到他的手段如此迅捷。前朝皇室不過一年時間,該殺的殺,流放的流放,毫不手軟。他始終想把權勢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里。
此后天下承平,戰爭的痕跡漸漸湮沒。他好像是想為了隱瞞我的事做出補償一般,閑時便來未央宮陪我,忙起來便讓張全送來許多賞賜,直想將整座皇城的寶貝全搬進我的未央宮一樣。我明面上波瀾不驚,其實心里早已釋然了。
事情都過去了,人也不在了,我又何必總是執著與過去呢。
我與他原該是相安無事,就這樣平穩的過下去。只是景和三年的冬天,大雪寒透了我的心。
前朝被流放的余孽不知從何處集結到了大批軍馬,起兵謀反。雖然這場叛亂很快被平息,接踵而來的消息卻讓整個朝堂大為震驚。叛軍中的馬匹是朝廷特供給沿西邊防的軍馬,而沿西防線正是大哥的駐地。未幾,朝中便有人上奏請求徹查,他準了上奏人徹查沈府的提議。入夜,一群人奉命闖入了沈府,在父親書房里找到了一封通敵的信件。
朝中一片嘩然,人人談及昔日江家對廢帝的忠心。我從未想過,江家清流的名聲有朝一日會成為累及江家的包袱。
我了解父兄的為人,知道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墒菑埲珟藢⑽叶略诹宋囱雽m。我讓我的侍女阿瑾偷跑出了未央宮,自己只能在原地焦急地等消息。我不信裴弋連這點判斷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后來,阿瑾回來了。她是哭著跑回來的。
她說,娘娘,二小姐穿著誥命的衣服去了景和殿,撞在了景和殿的柱子上,滿地的血……
至于后面阿瑾說了什么,我再也聽不清了。
***
我醒來時,他坐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我試圖將我的手抽出來,他只是緊握著不放。
他說,媆媆,你別這樣,你已經有身子了,你別生氣……
說到后面,他的語氣越來越弱,想來他也知道自己沒這個底氣說這些話吧。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甚至想著哪一日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我想看見他得知這件事開心的樣子,現在卻是沒這個必要了。
我不再理會他,扶著阿瑾的手踉踉蹌蹌地去看了二姐。
棺槨里的二姐已經被整理好了遺容,靜靜地躺著,像是睡著了一般。倘若真是睡著了,那該有多好。
漫天的飛雪里,我仿佛又看見了出嫁前夜的她。她從來不曾愧對江家。因為她的死,父親與大哥的死罪改判了流放,雖不知是哪門律、哪門法。
我沒看見二姐在景和殿上的樣子,卻是想起了陳皇后觸柱而亡的身影,二姐與她一樣,都是性格剛烈的女子。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只是看著棺槨中的二姐,我很想問一問她,觸柱的前一刻,她在想什么。
是對年少情愫的悔?還是對丈夫隱瞞的恨?只是沒人能回答我了。
我究竟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我也不清楚。
***
溫子瞻上書調職,皇帝同意了。他臨走前來見了我一面,帶給我一只團扇。那是二姐給我繡的,是戲水鴛鴦,只是鴛鴦只繡了一只,再也補不上了。
我讓阿瑾好生收著,便著人逐他離開,他臨行前說了句話。
他說,我對不起她。
我裝作沒有聽見。
***
大哥被流放不過半年,皇帝又重新起用了他——沿西缺人,而大哥無疑是最熟悉沿西一帶的人。聽到這個消息,我不禁想,那個人究竟累不累。
不過只一天,那人便來了未央宮,還帶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這是大哥的獨女阿妍。阿妍不過兩歲,她的生母在生她時難產離世,大哥也未曾續弦。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進了深宮這個囚籠,只是張開手對我笑:“姑姑抱?!?
可是姑姑不想抱你,姑姑想送你走,離開這個囚籠,走得遠遠的。
可是姑姑做不到。
他說,讓她陪陪你吧。
我說,好。
自此,這宮中我最親近的人,便是阿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