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恪出生在景和四年的秋天。除了送阿妍過來那次,裴弋直至允恪出生時才來了未央宮。這樣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自此,他常來未央宮抱著允恪逗他玩,他時常抱著允恪坐在我身邊,試圖從允恪身上引出話頭來。他說什么,我也只是應著,沒什么情緒。
我知道他想與我重歸于好,可是已經沒有必要了。
誠如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彼時一曲《鳳求凰》,才子佳人,郎情妾意。而后雖生了嫌隙,卻又破鏡重圓歸隱山林。只是不論何種原因,一旦生了嫌隙,誰又能做到對那道裂紋視而不見。更何況我不是卓文君,作不來《白頭吟》。
***
那一日阿妍正帶著允恪玩,他突然來了未央宮,支吾著說了一個消息。
西邊戰場上,大哥回不來了。
阿妍年紀尚小,不懂何為生離死別,因此背上的人只有我一個。
也幸好只有我一個。
我為大哥難過,卻又為他慶幸。慶幸他作為一個將軍,最終戰死在沙場,馬革裹尸,青山埋骨,而非死在波云詭譎的朝堂中,死在多疑的君王手里。
大哥離世后,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他日日都來看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個人說著得不到我回應的話。
那日,他突然指著阿妍與允恪說:“他們自幼伴著長大,不如日后……”
“陛下。”我難得對他開口,隨即支起身子跪在他面前:“阿妍的父親戰死在沙場,膝下不過她一個女兒,臣妾求陛下能給阿妍一個縣主的身份,日后也能擇一戶家世好一些的人家。”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我扶了起來,而后徑自離開了未央宮。
次日,今上下旨,冊封平西將軍孤女為平寧郡主。
阿妍,這深宮已經囚了姑姑半生,姑姑不想你也葬送在這里。帝心難測,帝婦難為。
爐中的炭火燒得正旺,阿瑾替我掖了掖被子,我仍是手腳冰涼。
“允恪隨阿妍進學去了?
阿瑾朝我笑了笑:“是呢,小殿下非得同郡主一道去,陛下便讓張公公陪他去了。”
我聽著木牌打在檐上的聲音,緩了緩道:“外頭的雪還在下呀……”
“是啊,一直在下,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景和六年的冬天,大雪紛飛。我忽然想起,二姐離世的那日,景和三年的大雪蒙住了我的雙眼;大哥噩耗傳來的那日,景和四年的冬天雪落無聲。
而今,終于到我了。
我閉上眼,復又緩緩睜開。恍惚間,我看見二姐伏在母親膝頭,與母親討論著新繡的花樣;大哥站在父親身邊,與父親談笑對飲。而那樣的畫面里,獨獨沒有我。
我伸出手,想碰一碰他們,只是他們仍是那副樣子。
他們看不見我。
未央宮檐下的木牌終是沒能抗住這冬日的寒風,“啪嗒”一聲,繩子斷了,木牌應聲而落。
我的手也垂了下來。
景和六年的冬天很長,我走完了一生。
這一年,我二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