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雙目失明的佩列本佳，——

有誰不知道他？

他到處漂泊流浪，

彈著科布扎琴歌唱。

當大家知道是他在彈琴，

都對他表示感激歡迎：

雖然他本人非常痛苦，

但他卻為大家消除了悲傷。

這個可憐的人啊，

白天黑夜都在籬笆旁生活；

在這個世界上，他沒有一處茅舍好作安身的地方；

令人傷心的苦命，

嘲弄著這個年老的人，

可是他全沒有把這放在心上；

他仍然坐著和唱著：

《哦，橡樹林啊，你別再喧響！》[68]，

他一邊唱一邊想，

自己是個孤苦伶仃的人；

因此傷心起來，

把身子緊倚在籬笆旁。

佩列本佳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是個年老的古怪的人！

他唱起關于恰雷[69]的往事，

卻突然用《斑鳩》[70]來收場；

在牧場上，他和姑娘們——

將《格里茨》和《迎春曲》[71]高聲歌唱；

在小酒館里，他和小伙子們——

唱著《塞爾賓納》[72]和《小酒館的老板娘》[73]；

在婚宴上（在有惡毒的婆婆的地方），

他和結了婚的男人們——

唱著那苦命的白楊[74]，

接著就唱起《在樹林里》[75]；

在集市上——他唱著關于拉撒路[76]的歌曲，

或者——為了讓大家知道，

他就又痛苦而悲傷地

唱出了哥薩克的營地怎樣被消滅光。

佩列本佳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是個年老的古怪的人！

他在歌唱的時候有說有笑，

但卻又往往用眼淚來收場。

一陣陣的風兒吹拂著，

在田野里飄蕩。

科布扎歌手坐在荒冢上，

彈著科布扎琴歌唱。

四周圍是綠色的草原，

像一望無垠的遼闊的海洋；

荒冢接連著荒冢，

在那兒——只有令人充滿遐想。

風兒猛烈地吹動著

他灰白的胡須和前額上的一綹長發；

風兒又突然靜息下來，

傾聽著這個老頭兒在將什么歌唱，

這雙目失明的老頭，心在微笑，可兩眼卻在哭泣悲傷……

風兒傾聽著，風兒吹拂著……

這個瞎眼的歌手

避開大家，獨自坐在草原里的荒冢上，

好讓輕風把他的話語吹向四方，

為了不讓大家聽見，因為這是神明的話語，

他的心在從容不迫地和上帝談著話，

他的心在絮絮不休地講述著上帝的光榮，

而歌兒卻在世界上到處飛翔。

它像灰藍色羽毛的大鷹在展翅高飛，

用寬闊的翅膀撲擊著蔚藍的蒼穹；

歌兒在太陽上歇了一會兒，并且詢問太陽：

在哪兒過宿？怎樣升起在東方；

歌兒傾聽著大海怎樣在洶涌奔騰，

它詢問高山：“你為什么靜默不響？”

歌兒又重新飛向高空，因為大地上到處是苦痛，

在這片遼闊的大地上，

那個心里知道一切和感到一切的人卻無處安身：

他知道大海為什么喧騰，太陽在哪兒過夜——

可是他在世界上卻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他孤單得就像太陽高懸在天空一樣。

大家都知道他，因為他還活著；

假如大家知道他怎樣孤苦伶仃，

和大海絮語，在荒冢上歌唱，——

大家早就會嘲笑他的神明的話語，

大家會把他當成個傻瓜趕走。

他們會說：

“那就讓這個失掉理智的人在大海上漂泊流浪！”

你好啊，我的科布扎歌手，

你好啊，我的老爺爺，

你來到荒冢上，

你說著話兒和歌唱著！

你流浪吧，我的親愛的鴿子啊，

當心兒還沒有沉睡，

你在那兒，遠離開人們，

盡情地歌唱吧！

為了不讓人們害怕你，

有時你也讓他們開開心！

“老爺叫你跳舞，你就跳吧：

因為他們都是有錢有勢的人。”

佩列本佳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是一個年老的古怪的人！

他開頭唱著婚禮的歌曲，

但卻又往往用傷心的歌兒來收場。

一八三九年于圣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