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乎?友乎?》成為敗筆
1934年5月,45歲的陳布雷一身布衣來到南昌,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到蔣介石身邊任職,但此時的陳布雷心里還是有些矛盾。不久前和蔣的一次談話中,蔣打算讓自己擔任南昌行營秘書長,陳布雷當時就婉言謝絕了。
這既是因為陳布雷無心當官,更因為他聽說楊永泰(本書下一個要寫到的人物)在角逐這個職位。陳對楊永泰多少有些了解,楊是一個善于謀劃,又善于鉆營的官油子,和熊式輝、黃郛等人組成政學會,是國民黨政權中不可輕視的一股勢力。陳布雷無心從政,無門無派,既不屑,也不敢輕易和楊永泰這種人廝殺。
雖然沒有接任秘書長一職,陳布雷隱約感到,蔣介石還會給自己一個其他職務。但陳布雷卻不想接任任何職務,他只想留在蔣介石身邊,寫寫文章即可,官場上的權力斗爭,令他感到厭煩而又恐懼。
陳布雷的到來,令蔣介石非常高興,他對陳說:“我準備對設計委員會進行改組,由你擔任主任。”
對于設計委員會這個組織,陳布雷感到很陌生。回去調查后他才知道,該委員會主要工作是網羅國外留學青年,加以訓練,以為當局服務。委員會之前實行常務委員制,而且楊永泰、熊式輝等人均是常委,委員達到20多人,而且職權界定極為混亂。
讓自己接手這個委員會,陳布雷感到頭皮發麻,他找到蔣介石,希望蔣收回成命。但蔣決心用一個職位拴住陳,自然不肯答應,最后同意由徐慶譽擔任常務副主任,主持委員會日常工作,陳布雷則專心給蔣介石寫文章,并留心文化宣傳和理論研究。
這是一個一舉三得的決定:蔣介石用一個虛職拴住了陳布雷,陳布雷擺脫了委員會庶務的煩擾,徐慶譽則成為了這個委員會的當家人。
擔任虛職,專心撰文,這是陳布雷比較喜歡的方式。到了6月,蔣介石回南京參加了中央軍官學校十周年紀念,陳布雷為蔣撰寫了《十年來革命經過之回顧》,蔣對此文非常滿意。
到了9月,蔣介石到溪口老家養病,陳也陪同左右。此時,日本侵華野心勃勃,全國各界抗日情緒高漲,但“圍剿”紅軍已經到了最后關頭,蔣豈肯輕易放棄。于是,蔣打算讓陳寫一篇《敵乎?友乎?》的文章,希望對中日朝野都有所警告,讓中國人民覺醒,讓日本知難而退。
一聽到《敵乎?友乎?》這個題目,陳布雷就感到有些犯難。陳布雷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文人,但并不是非常優秀的戰略家,日本已經發動了“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事變,下一步會不會繼續擴大侵略,很難預測,所以日本是敵是友,陳布雷把握不了。
但后來這篇文章還是寫了出來,并發表在了《外交評論》上,署名“徐道鄰”。
文章是不是這個徐道鄰寫的呢?實際上關于文章作者,有三種說法:一是陳布雷撰寫;二是蔣介石在病床上口述,陳布雷記錄、修改;三是蔣介石授意,徐道鄰代擬,陳布雷進行了一些修飾。
當時徐道鄰只是一個留學歸來的年輕人,似乎寫不出這種文章,所以陳布雷是本文作者,是較為流行的說法。而之所以署名“徐道鄰”,是因為蔣、陳二人想盡量避開非議。
這篇文章共分8部分,近3萬字,大概知道這篇文章可能會引起爭議,陳布雷在文章開頭部分就寫道:
世人論述中日問題的論文,已經很多……凡一般政治學者所已經論到的,我無須贅言;但一般所忽略或有避忌不言的,此文將傾量盡述而無所隱飾。知我罪我,聽諸讀者。
陳布雷此段話大意就是,別人講的我就不講了,我還是講一些別人不敢講的吧。理解我,還是怪罪我,任憑讀者諸君評斷。
到底日本是友,是敵呢?文章認為:
一般有理解的中國人,都知道日本人終究不能作我們的敵人,我們中國亦也究竟須有與日本攜手之必要。
文章發表后,立即引起了轟動。就連文學巨匠魯迅也加入到了討論的行列,他在給蕭軍、蕭紅的信中說到:
你記得去年各報上登過一篇《敵乎?友乎?》的文章嗎?作者是徐樹掙的兒子,現代闊人的代言人,他竟連日本是友是敵都懷疑起來了,懷疑的結果,才決定是“友”。將來恐怕還會有一篇“友乎,主乎?”要登出來。
從《敵乎?友乎?》到“友乎,主乎?”,魯迅顯然對蔣氏統治集團進行了諷刺,而文章也因為受到魯迅的批判而影響大增。
顯然,文章并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因為日本并不是中國的“友人”,并沒有因為遭到痛斥而放棄侵華,相反他們還變本加厲發動了全面侵華。因此,《敵乎?友乎?》也成為陳布雷文字生涯中的一大敗筆,而且是敗筆中的名篇!
出任侍從室二處主任
提到陳布雷,人們很容易想到一個非常神秘的組織——侍從室,因為陳布雷就是長期在侍從室任職的。
單從字面意思理解,“侍從”二字帶有很強的封建帝王色彩,一般指為帝王服務的人。孫中山、毛澤東都嚴禁把身邊的人稱為侍從,秘書便叫秘書,衛士便叫衛士,或者警衛。但一生推崇曾國藩的蔣介石卻不同,早在擔任黃埔軍校校長時,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就掛以“侍從”二字,如侍從參謀、侍衛長等。
1932年蔣介石第二次復出之后擔任了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在“攘外必先安內”的口號下,他在漢口成立了鄂豫皖三省“剿總”司令部,又在南昌成立了行營。蔣經常帶著副官、秘書、參謀人員到處跑,蔣的決策秘書楊永泰就建議,把蔣的這些身邊人員組成侍從室,編制列在南昌行營之內。
侍從室剛成立時,功能很簡單,主要是秘書加警衛,里面工作人員的級別也不高。但很快,蔣介石發現這個侍從室很有“搞頭”。
當時,南京國民政府的權力模式是“一府五院”制,這個模式是當年孫中山提出的,誰也不能推翻。加之,當時國民政府主席是林森,行政院長是汪精衛,立法院院長是孫科,司法院院長是居正,考試院院長是戴季陶,監察院院長是于右任,這六個人都是元老級人物,是不能輕易得罪的。上次蔣介石得罪了時任立法院院長的胡漢民,結果被迫下野,這個教訓太深刻了。
此時蔣介石的職務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在工作職責上只主管軍事,政事則由行政院院長汪精衛負責。蔣哪能甘心與汪分權,讓“一府五院”掣肘。蔣介石發現,可以讓侍從室承擔部分政治功能,這樣他就可以從汪精衛手里奪得不少權力。
加之,此時恰逢紅軍長征,南昌行營撤銷,侍從室原來的人員出現很大變動,于是,蔣決定乘機擴建侍從室。
擴建之后,侍從室分為侍一處、侍二處。侍一處負責管理軍事要務,下設一、二、三3個小組,分別負責總務、參謀和警衛。侍二處負責管理政治、黨務,下設四、五2組,四組主管政治、黨務、秘書業務;五組主管幕僚秘書,脫胎于陳布雷當時主管的南昌行營設計委員會。
1936年2月,在蔣介石的命令下,陳布雷來到漢口,就任侍從室二處主任,同時兼任第五組組長。
侍從室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機構,縱觀古今,都很少有這種先例,它是蔣的機要部門,知道許多最高機密;它秉承蔣的意志辦事,權力很大,當時國民黨高層決策的上呈和下達,都離不開侍從室。
陳布雷的秘書蔣君章曾經這樣評價侍從室:“侍從室這一制度,在編制系統上是屬于軍事委員會的。但是,真正的性質,為歷史上所罕見,勉強地做一比較,清代的軍機處仿佛有一點相似。”
當時,侍一處、侍二處兩處主任互不隸屬,共同接受蔣介石領導。但當時還有一個規定,陳布雷對第一處的軍情通報及重大事項有特許調閱權與預知權,凡是侍一處、侍二處發出的密電稿,都要由陳布雷一一審閱,以準確體現蔣介石的指示精神。
因為這個規定,陳布雷實際上成為了侍從室這個“軍機處”的軍機大臣,而且還是首席軍機大臣。
陳布雷不僅是首席,而且還非常穩定。在侍從室存在的10年間,侍一處主任換了好多位,后來成立的侍三處主任也是經常換,唯有侍二處一直由陳布雷擔任主任。
在蔣介石崛起時累倒了
在籌劃擴建侍從室時,國民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南京召開,蔣介石在這次會議上的發言,至關重要。這是因為此時正值日寇侵華之時,而國民黨似乎無意抗日,而是全身心忙著內戰。在這全國代表大會上,社會各界都希望,作為軍事委員會的蔣介石,應該對抗日問題有個明確表態。
蔣介石要發言,他背后的這些理論家就先忙開了,先是國民黨的大理論家戴季陶草擬了要點,然后由陳布雷連綴成文。這個文章非常不好寫,因為全國各界一致呼吁抗日,但蔣這時對抗日的意愿卻不大,那么發言稿里就需要給不抗日找到一個能夠讓大家信服的理由。
絞盡腦汁,陳布雷還算完成了這個任務,他在發言稿里寫道:
和平未至完全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后關頭,決不輕言犧牲。和平有和平之限度,犧牲有犧牲之決心,以最后犧牲之決心為和平作最大之努力。
這就是當時著名的抗日“限度論”,其核心就是忍,忍無可忍,重新再忍,像狗一樣忍辱負重,以忍讓求和平。
面對日寇入侵,委員長卻大談“忍讓”,這固然會引起國人的不滿,但一篇主題難以服眾的文章,猶能寫得如此鏗鏘有力,不能不說陳布雷的文筆確實不是蓋的!
在隨后召開的五屆一中會議上,國民黨高層權力格局又有了新的調整,蔣的兩個政敵,胡漢民成為了中常會主席,汪精衛被推為中政會主席,而蔣則兼任了中常會、中政會副主席,同時兼任行政院院長。
這輪人事洗牌之后,蔣介石認為,胡漢民的這個中常會主席倒還不怎么樣,因為胡漢民現在還遠在歐洲;但汪精衛這個中政會主席則不同了,中政會在當時是全國實行訓政之最高指導機關,權力很大,而且汪精衛年輕力壯,上躥下跳,在國民黨內頗有一定的影響力。
為了掣肘汪精衛,蔣介石心想,既然你汪精衛已經是主席了,那我就安排一個秘書長進去吧。
在政界混過的人都知道,秘書長這個職位向來權力很大。在政壇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汪精衛豈肯上當,他立即利用中政會主席的身份,提名自己的親信顧孟余,擔任中政會秘書長。無奈之下,蔣介石只好讓陳布雷擔任了中政會的副秘書長。
單就中政會這一個單位來看,汪精衛擔任的是主席,他的手下大將顧孟余擔任的是秘書長;而蔣擔任的是副主席,陳布雷擔任的副秘書長,似乎這次會議蔣的收獲不大。
實際上恰好相反,第二次復出時,蔣只有一個軍事委員長這一個實際職務,也就是說他只掌握軍權。這一次他兼任了行政院院長,也就掌握了政權。因為胡漢民沒有回來,蔣這個副主席實際上就掌握了中常會。因此,這次會議上,蔣介石從一個軍隊首領,一下子兼領了中常會、行政院、軍委會三大要職,而中政會,他也控制了一半。
黨政軍大權集于一身之后,蔣介石志得意滿,精力旺盛,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陳布雷卻累倒了。因為他既要經常和蔣一起商議國事,起草文件,又要兼任侍從室二處主任、中政會副秘書長。
尤其是中政會的事情非常麻煩,那些老官油子辦事沒效率,還經常找麻煩。陳布雷是一介文人,敏感而又文弱,如何架得住這些官油子的叨擾。陳布雷在回憶錄中說:“積勞之余,加以煩悶,幾乎精神錯亂。”
無奈之下,陳布雷只好向蔣介石請假,休息了一兩個月。
兩廣事變與《報國與思親》
1936年5月,一直堅持和蔣介石死磕的國民黨元老胡漢民,因腦溢血去世,蔣非常高興,立即對粵系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取消兩廣半獨立狀態;改組廣東省政府;粵軍各軍師長由軍委會統一任命;取消廣東貨幣,統一法幣。
對付粵系的那些官員,蔣做得更絕,你們愿意來南京工作,可以來南京工作;如果不愿意來,政府可以資助你們“出洋”考察,實際上就是讓他們下野滾蛋。
按理說,如果在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制國家內,蔣的這些諸如統一法幣、統一委派軍官的措施并不算過分,但問題是廣東當時并沒有完全歸南京政府領導,它和“鄰居”廣西一起,一直處于半獨立狀態。
現在胡漢民死了,粵系并沒有樹倒猢猻散,因為他們還有新的領袖陳濟棠。看到蔣介石磨刀霍霍殺上兩廣,陳濟棠聯合桂系李宗仁,以呼吁抗日為由,發動了“兩廣事變”。
蔣一面調陳誠等率領部隊入廣,一面用起了反間計,先是聯系上了粵系第一軍軍長余漢謀;隨后第二軍不戰而退,決定擁戴余漢謀取代陳濟棠;再接著,廣東空軍司令員黃光銳北上投蔣。無奈之下,“南粵王”陳濟棠前往香港,淡出政壇。
粵軍曾經是國民黨最為依賴的主力部隊,沒有想到蔣介石三下五除二就把這支部隊給攪和散了,蔣介石非常興奮,他帶著陳布雷來到廣州,住在了黃埔軍校原來的房子里,準備直接指揮軍隊,討伐桂系。
晚上,兩人一起散步,蔣想到當年袁世凱小站練兵隨即有了北洋軍閥近20年的輝煌,而眼前黃埔軍校與當年的小站練兵何其相似啊!
蔣興奮地對陳說:“昔日在此練兵,而得以統一中國,將來本此精神,與日本抗戰到底,我相信亦可勝利!”
聽了蔣介石的這番話,陳布雷對國民黨的前途也充滿了信心。
兩廣事變,陳濟棠是主力,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只不過是敲邊鼓的。令蔣介石沒有想到的是,收拾起敲邊鼓的李、白二人,卻費了不少周折。
當時,桂系有核心人物,即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黃在中原大戰時已經投蔣,于是蔣介石提出,讓黃紹竑主政廣西,調李宗仁為軍委常委,調白崇禧主政浙江。
蔣介石這樣做的目的非常明顯,那就是分化新桂系。黃紹竑自然愿意立即赴任,但李、白不肯上當,不愿離開廣西,兩廣事變陷入僵局。
此時,日本步步緊逼,蔣、桂雙方卻動用近80萬大軍相互對峙,大戰一觸即發,廣西人心惶惶,國內各界都非常不滿。迫于外界壓力,蔣、桂雙方都渴望和解,終于在9月達成協議,桂系繼續維持現狀,而李、白則在表面上服從蔣的領導。
兩廣事變終于結束,蔣介石再次從名義上統一了中國。就在這時,蔣的50歲生日即將到臨。雙喜臨門,全國準備發起一場大規模的祝壽活動。蔣介石不想太鋪張,決定作華山之游。臨行前,蔣介石對陳布雷說:“遠行太苦,你就不要去了。”
陳布雷本以為趁蔣介石出游,自己正好可以休息幾天,沒有想到蔣又給陳安排了“家庭作業”,即寫一篇《報國與思親》,文章要在蔣生日前發表。
蔣介石還提出要求,文章要突出“忠孝”二字,寫得要有感情,能夠動人以情,要達成這樣的效果:要像《陳情表》一樣,讀后不流淚者,非孝子也;還要像《出師表》那樣,讀后不感動者,非忠誠也!
蔣介石一直試圖憑借中國的忠孝文化來鞏固自己的統治,而作為傳統知識分子的陳布雷,對忠孝文化也非常認可。所以接到蔣介石的命令后,陳布雷“連日心思散亂,屢作屢輟”,最后終于完稿,并立即寄往華山。
文章首先強調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這“八德”為立國精神,號召國人“以孤寡再造衰宗之志,戮力報國”。接著,文章切入主題,強調“攘外必先安內”基本國策,警告那些不忠于職守、不積極“剿共”的軍人,要認清當前形勢。
看了這篇文章后,不僅蔣介石滿意,就連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葉楚傖也大加贊賞,恭維“此文命意措詞及結構均好”。當時的一些報紙,還夸張地說:“這是蔣委員長在自己誕辰之前,念國難,念母恩,含著眼淚寫出來的至誠至情之文。”
后來,南京國民政府通令全國中等以上學校,把這篇文章作為必讀的國文教材,而且還要求學生必須背誦。
違心起草《西安事變半月記》
1936年10月31日,蔣介石迎來了他的50歲生日。這一天,洛陽城大街小巷,車水馬龍。行轅內外,閻錫山、張學良、傅作義,這些權傾一方的軍政大員,都趕來為蔣祝壽。洛陽軍分校的學生列隊為蔣祝壽,空軍則動用50架軍用飛機,在洛陽上空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壽”字,老蔣頓時心花怒放。
陳布雷沒有能夠趕上如此宏大的慶壽活動,因為他身體不好,此時正在南方養病。然而,就在過壽的前一天,蔣介石又招陳布雷去洛陽。這是因為,蔣在洛陽過壽,名為“避壽”,實際上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監督張學良、楊虎城“剿共”。
接到蔣的命令后,陳立即抱病前往,在蔣過壽的當天下午,陳才匆匆趕到洛陽。在這里,他陸續寫了《論國事今后之希望在集中力量自立自強》《為掃除漢奸剿滅殘“匪”告民眾書》《“剿匪”總部政訓處告國人書》等文章。
文章的大致思想包括,“不肅清漢奸,且消滅‘殘匪’,將無逃于內外雙重夾攻之危險”,而解決這一危險的唯一“良方”就是:先統一,消滅紅軍;后御侮,對日開戰。
文章的這些思想自然也就是蔣介石的思想,所以這個時候的陳布雷,已經成為了替蔣介石發聲的喉舌。
過壽之后,蔣介石開始了西安之行,陳布雷因為身體不好,得以回南京養病,他也得以逃過西安事變這場劫難。
12月12日下午,陳布雷正在家里休息,突然接到陳果夫電話,陳果夫問:“布雷先生,你是否知道西安事變的事?”
陳布雷很奇怪問:“不知道啊,西安事變是怎么回事?”
陳果夫告訴陳布雷,張學良、楊虎城在西安扣押了蔣介石,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陳布雷雖然是才華橫溢的大才子,卻不是那種臨危不亂的軍政之才,聽到蔣介石被扣押之后,陳布雷驚慌失措,他后來在回憶錄中說:“此后十數日間,余在京之繁忙痛苦,彷徨焦憤,直不可用言語形容。”
迫于當時抗戰形勢,最后西安事變和平解決,12月26日蔣介石飛回南京。陳布雷和眾多文武大員一起到機場迎接。看到一個月前還身體強健的蔣介石,居然被人扶著走出飛機,陳布雷立刻哽咽起來。
走到陳布雷面前時,蔣介石說:“布雷先生,邵元沖、蔣孝先、蕭乃華都殉難了。”邵元沖是陳布雷的浙高同學,蕭乃華是陳布雷的部下,陳布雷和二人私交都不錯,轉眼陰陽相隔,陳布雷心里很難過。
接著,蔣介石又說:“這次幸虧你沒去。”陳布雷感動得再也說不出話了。
西安事變結束了,但曾經被輿論大肆美化的領袖蔣介石,居然在西安被張、楊扣押過,外界對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具體詳情,都不是很清楚,于是各種猜測不斷出現。為了平息猜測,國民政府必須對外界有個公開的說法。
當然,這個任務又落在了陳布雷的頭上。
文章是由陳布雷來寫,但調子卻是由蔣介石先定。蔣定的調子是,文章要告訴外界這樣一個“事實”:張、楊狼子野心,犯上篡權;事變中,俺老蔣臨危不亂,用“人格”“誠實”“信義”訓斥張、楊,令二人非常感動。
更絕的是,蔣還告訴陳,西安事變時,自己每天念《圣經》,發現《圣經》上寫道,上帝將派一位女人來救我。果不其然,夫人冒險飛來西安……所以,蔣的意思是,自己能夠成功脫險,實際上是得到了上帝的庇護。
有了蔣介石的這個“調子”后,陳布雷所要寫的注定是一篇充滿謊言的文章。陳布雷有點為難地說:“我沒有去過西安,對事變經過不是很清楚,恐怕會辜負領袖重望。”
蔣心說,你不知道,才能編得更好嘛!于是,他安慰道:“這沒關系,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寫就好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完成這個任務!”
文人寫文章推崇“求真”,寫這種充滿謊言的文章,陳布雷非常痛苦,他在日記里說:“余今日之言論思想,不能自作主張。軀殼和靈魂,已漸為他人一體。人生皆有本能,孰能甘于此哉!”
盡管如此,陳布雷最后還是按照蔣介石的要求,寫出了《西安事變半月記》,后面附上宋美齡的《西安事變回憶錄》,公開出版。
盡管蔣對文章非常滿意,當時也有很多報刊對文章進行了連載,但真相很難掩蓋,因為參與這件事的人太多了。例如,事變中在華清池捉蔣的孫銘九,就曾經寫過《臨潼扣蔣》,這篇文章和《西安事變半月記》至少有8處不符。《西安事變半月記》中說,孫銘九見到蔣后就“長跪而泣”,而《臨潼扣蔣》卻寫道:“我走到蔣介石的面前,只見他全身發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趕緊避開……”
兩個說法相互對比,顯然《臨潼扣蔣》中的說法更符合邏輯。
就這樣,通過孫銘九這些當事人之口,西安事變的真相還是很快大白天下,陳布雷捉刀的《西安事變半月記》,也因謊話連篇而成為了陳布雷一生中的又一著名敗筆。
廬山談話令國人振奮
西安事變前后的那段時間,陳布雷的日子過得非常不如意,一方面是因為他經常生病,又要抱病工作;另一方面,他對蔣介石奉行的一些政策,尤其是不抵抗政策,不能完全理解,對起草《西安事變半月記》這樣充滿謊言的文章非常抵制。
因此,自寫完《西安事變半月記》之后,陳布雷先在杭州養病,后又在南京休假,直到1937年7月3日,他才在蔣介石的邀請下,去了廬山,參加由蔣介石、汪精衛召集的學術界名流談話會。
然而4天后,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民族矛盾加劇,國內抗戰呼聲很大,蔣介石讓陳布雷立即起草一篇《對盧溝橋事變之嚴正聲明》。
7月16日,廬山舉行了第一次談話會,蔣介石、汪精衛同時到達會場,汪精衛主持會議,并發表講話。平心而論,坐在臺下的陳布雷雖然對汪精衛的巧舌如簧非常欣賞,但對汪的人品卻有點反感。汪在講話中大談“精誠團結,共赴國難”。
第二天,廬山舉行第二次談話會,蔣介石宣讀了由陳布雷起草的《對盧溝橋事變之嚴正聲明》。講話中,蔣介石承認“盧溝橋事變”并非偶然,也承認“人家是處心積慮地謀我”。蔣介石這樣做是出自陳布雷的建議,蔣主動承認問題的態度,也得到了與會名流的高度認可。
關于抗日問題,蔣開頭又老調重彈地說:“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后關頭,決不輕言犧牲。”
但接下來,蔣又講道:“唯有犧牲到底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后的勝利。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茍安,便會陷民族于萬劫不復之地!”
這次講話中最著名的一段出現在最后,蔣介石握著拳頭,大聲說:“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陳布雷起草、蔣介石公開宣讀的這篇《對盧溝橋事變之嚴正聲明》,后來改名為《最后關頭》,于19日公開發表,它也就是歷史上非常著名的“廬山談話”。
“廬山談話”是國民政府對盧溝橋事變的正式聲明,它表明了蔣介石對外政策上出現了重大轉折,在此之后,轟轟烈烈的全面抗戰終于拉開了帷幕。
“廬山談話”不僅是蔣介石的轉折點,也是陳布雷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此之后,陳布雷便不需要再為蔣介石“攘外安內”的政策進行辯護,而是用開始用他手中的筆,寫出一篇篇像匕首一樣的抗戰檄文。
撰文號召全面抗戰
“廬山談話”之后,一貫體弱的陳布雷精神有所好轉,大有大干一場的架勢。鑒于戰事不可避免,陳布雷說服妻子王允默帶著家眷回鄉下居住,自己好專心跟隨蔣介石,全力輔佐蔣介石指揮抗戰。
但在關鍵時候,陳布雷的身體總是拖后腿,8月初,陳布雷感到自己腦力嚴重不濟,替蔣介石起草一份《告空軍將士書》,只有區區2000字,陳布雷居然花了16個小時才寫完。
陳布雷是個敏感而又有責任心的人,他擔心此時正值全面抗戰的關鍵時期,自己這個身體狀況實在難以勝任,于是他向蔣介石遞交了辭職信。蔣自然不舍得讓陳布雷這個“筆桿子”離開,就把這封辭職信“留置不發”。
看到辭職信沒有回音,陳布雷再次上書,明確表示:“請辭名義,仍留供筆札之役。”陳的意思是,我以后不當官了,只給你寫寫文章就行了。
蔣介石還是不許,就讓熊式輝等人勸阻。勸阻無效后,蔣對陳說:“知道你身體不好,但工作還要干。可以把周佛海調到侍從室二處擔任副主任,協助你工作。”
到了9月,侍從室進行改革,周佛海又兼任了本由陳布雷兼任的第五組組長。同時,軍委會又設置秘書廳,張群任秘書長。這樣一來,陳布雷身上的擔子大為減輕。
盡管蔣介石發動了全面抗戰,但日軍推進的速度還是非常驚人的,到了當年12月,蔣介石被迫帶著文武大員輾轉到了武漢。
國難當頭,依然有一些國民黨軍政要人希望與日本談和。在一次會議上,外交部政務次長徐謨報告說,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奉其政府命令,愿意以傳言人的資格,斡旋中日和平,并希望會見蔣介石。
一旁的汪精衛興奮地說:“和平有一線希望矣!”
陳布雷對汪精衛的這種怯戰態度非常不滿,但作為蔣介石的秘書,他還是打電話給蔣介石,轉告了徐謨帶來的這個消息。
蔣介石歷來重視情報工作,在陳布雷打電話之前,蔣介石已經知道這個情報,而且已經有了主張。他直接對陳布雷說:“可以讓陶德曼過來一敘,由徐次長陪來。”
知道蔣的這個態度后,汪精衛高興地說:“蔣先生是明智的,與日戰則亡,既然陶德曼有意斡旋,我們可以接洽,停戰、和平,此乃中國四萬萬百姓之幸也!”
陳布雷對汪精衛的這種“乞和”非常反感,一貫溫和的陳布雷,這次卻反駁道:“蔣先生這樣做,僅僅是尊重德國這個第三國的意思,不能隨便拒絕其好意,但這并不代表蔣先生已經接受讓德國斡旋。”
雖然陳布雷說得理直氣壯,但他還是擔心蔣介石真得會“乞和”。隨后蔣介石確實會見了陶德曼,但日方向中方提出的條件太為苛刻。蔣介石對陳布雷說:“日方之條件、方式苛刻至此,我國無處考慮,亦無從接受,可置之不理。”
和談沒有任何希望,只有一戰到底,陳布雷終于放心了。接下來,他將繼續用他手中的筆,為抗戰而呼吁。
陳布雷一生為蔣介石寫了很多文章,其中比較令他滿意的當數《抗戰建國周年紀念告全國軍民書》。這篇文章寫于1938年7月,文章只有6000多字,文章開頭寫到抗戰以來,日寇在中國的暴行:
這一年中間,戰區擴大到九個省份,將士犧牲至幾十萬人,民眾死亡不勝計數,我們的農村田園工業建設,以及文化機關全被毀壞,壯丁青年慘遭殺戮,多數同胞流離痛苦,至于老弱婦女受到敵軍獸行慘不忍聞的凌辱屠殺,尤為歷史上未有的慘毒。
陳布雷還寫道:
若果我們在目前情形之下求和平,其結果無非使子子孫孫永為奴隸,永為牛馬,就是保存了國家的形式和名義,其禍害比亡國還要慘酷。
最后,文章提出:
將士們!同胞們!我們要一心一德,精誠團結,奮發努力!我們要不負全世界愛護正義和平的無數友邦人士的期待!我們要取得光榮的勝利來安慰我們死難的同胞,拯救淪陷區域內的苦痛同胞!我們更要對得起一切英勇犧牲的先烈,完成他們未竟的志業,無愧于我們歷史的使命!
陳布雷的這篇文章用5種語言,通過廣播電臺向國內外廣播。一時間,海內外各報爭相轉載,海內外華人無不感到振奮。
陳布雷本人對這篇文章也是格外滿意,一貫謙虛的他在日記里寫道:“張季鸞君評余此文為‘淋漓酣暢,在統帥昭告全國之書告中當不能更詳盡于此,篇幅雖長而不覺其冗,氣勢旺盛,通體不懈,是抗戰前途光明之象征也。’”
起草《駁斥近衛東亞新秩序》
日軍逼近武漢后,陳布雷撤離武漢,輾轉來到桂林。12月初的一天,陳布雷陪同蔣介石一起,在桂林巡視。桂林山清水秀,美甲天下,但日寇步步緊逼,蔣、陳二人哪里還有興致觀賞風景?
就在這時,一名侍從人員遞給蔣介石一封信。看完了信之后,蔣介石對陳布雷說:“布雷先生,孔祥熙派人送信來,說汪精衛正與日本人勾結。我們立即飛回重慶去,你是不是先到汪精衛那里探聽一下虛實?”
探聽虛實,這似乎是小人所為,一貫正直的陳布雷本不愿意做這種事。但為了民族大義,為了不辜負蔣的信任,陳布雷還是接受了。
陳布雷對汪精衛還是比較了解的。汪精衛早年留學日本,27歲時暗中策劃刺殺攝政王載灃,事敗入獄后賦詩“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一時為人傳誦。抗戰爆發后,國民黨所在的正面戰場節節失利,徐州、鄭州、武漢相繼淪陷,國民黨內出現了一個“低調俱樂部”,以汪精衛為首的一批國民黨人,秉持“抗日必亡”的論調,與日方眉來眼去。
陳布雷這次去見汪精衛,其目的就是要看看汪精衛對抗戰局勢的真實看法,以及他和日本勾結到何種程度了。
年輕時的汪精衛確實是血氣方剛,但在中國政壇摸爬滾打了三十多年之后,他已經被磨煉成為一名精明狡詐的政客。單就個人感情來說,他對謙虛、正直的陳布雷還是比較喜歡的,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陳布雷是蔣介石的秘書,也是蔣介石的“影子”,陳布雷這次來顯然是為了刺探自己的。
一個正直的文人,去刺探一個狡猾的政客,其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陳布雷既沒有刺探到什么,他對汪精衛的勸說也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隨后,蔣介石也回到重慶,聽了陳布雷的匯報后,蔣介石不甘心,再次把汪精衛叫到自己別墅,對汪精衛進行勸說。但汪精衛已經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蔣介石的勸說自然是無效。
不僅如此,陳布雷的到訪,蔣介石的約談,讓一意孤行的汪精衛感到了危險,十多天后,汪精衛、周佛海突然跑到越南河內,公開發表了響應日本近衛首相的“艷電”,向日本政府“乞和”。
在抗戰進入最為艱難的時候,國民黨統治集團內部發生了嚴重的分裂,身為國民黨副總裁的汪精衛公然叛國投敵,舉國上下一片斥責。
當時,外有日寇虎視眈眈,內有汪精衛這樣的漢奸,加之日本近衛內閣又提出了“建立東亞新秩序”的聲明,對中國進行誘降,國內一些人對這個聲明頗感興趣。蔣介石意識到了局勢的危險,他立即讓陳布雷起草一份駁斥“建立東亞新秩序”的聲明。
作為一名堅定的愛國知識分子,陳布雷對于起草這種文章興趣很大。該如何寫呢?陳布雷想到兩點,一是應該揭露日本意圖吞并中國的野心,二是鼓勵中國人民不畏強敵,堅持抗戰到底。
按照這個思路,激動不已的陳布雷奮筆疾書,很快寫完了《駁斥近衛東亞新秩序》。陳布雷一針見血地指出,近衛聲明是“敵人整個的吞滅中國、獨霸東亞、進而企圖征服世界的一切妄想陰謀的總自白,也是敵人整個亡我國家、滅我民族的一切計劃內容的總暴露”。
文章還提到,日本及漢奸所謂“新生”的中國,“是要消滅獨立的中國,另外產生一個奴隸的中國”;所謂“共同防共”,“不過是要以共同防共的名義,首先控制我國,我們寧可舉國犧牲抗戰,如果這個共同防共的要求可以應允,還待今日嗎?”
文章交給蔣介石后,蔣介石非常滿意,他審閱了四遍,然后令人正式播發。這篇文章影響極大,當時著名政論家張季鸞評價這篇文章為“抗戰期中第一篇有力文字”!
被陳立夫脅迫加入CC
陳布雷不僅文筆好,而且人品端正,蔣介石、宋美齡二人都很敬重他。1939年4月,陳布雷體力不支,精神疲憊,但考慮到工作繁忙,他沒有請假。這一切,蔣介石夫婦自然全看在眼里。有一天宋美齡對陳布雷說:“陳主任,你身體不好,不要硬撐。主席囑咐我告訴你,是不是易地療養一下?你是否愿意到昆明療養,那邊氣候好,所需費用和交通工具,我會關照的。”
陳布雷非常感動,他說:“多謝蔣先生和夫人關心,去昆明太遠,萬一蔣先生有事,恐有不便。”
過了一段時間,宋美齡又找到陳布雷,交給他一封蔣介石的親筆信,信中說易地療養不便,可以在近郊療養。信中還一再督促陳布雷離開重慶,以保重身體為重。
到了當年11月15日,陳布雷50歲的生日來臨了,日理萬機的蔣介石沒有忘記這件事,他寫了“寧靜致遠,淡泊明志”八個大字送給陳布雷。
作為一個秘書,能夠得到蔣介石夫婦如此尊重,陳布雷這個秘書也算是史無前例。然后,令陳布雷沒有想到的是,蔣介石的器重還給自己引來了不少麻煩。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長期以來,國民黨一直有一個特殊的派系——CC系。CC系成立于1927年,它是“中央俱樂部”(Central Club)的字母簡稱。“CC系”以國民黨中央組織部、中統局為根基,向文化、教育等區域橫向進展,所以文教領域,一直是CC系試圖爭奪的領域。
在CC系中,陳果夫、陳立夫無疑是領導核心,但二陳并不是CC系的絕對領導核心,因為除他們之外,CC系還有朱家驊等小派系。
朱家驊這人非常厲害,他以聰明才智和過人精力而聞名,是中國教育界、學術界的泰斗,外交界的耆宿,中國近代地質學的奠基人,中國現代化的先驅。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名出色的官員,曾經長期兼任中統局局長。中統是CC系的核心,長此以往,朱家驊在CC系內也有了自己的一個小派系。
當時,陳立夫、朱家驊都想爭奪文教領導權,而其中的關鍵就是爭取陳布雷,因為真正對文教有較大話語權的是陳布雷。陳布雷是侍從室第二處主任,蔣介石指示陳布雷:新聞、宣傳、文化方面的事情你要多管管。
為了拉攏陳布雷,陳立夫多次希望陳布雷加入CC系,但都被陳布雷拒絕了。一天,陳立夫開著小轎車說是邀請陳布雷出去郊游,陳布雷上車了。小轎車越開越遠,最后在一個偏僻小巷的樓前停下。
陳布雷有些緊張,陳立夫安慰道:“布雷先生,不用害怕,這是我一個朋友的家。”
進入房間,房間里空蕩蕩的,還設有香燭。陳立夫隨手關上門,軟硬兼施,說:“今天無論如何也要邀請你入盟。”說完,陳立夫遞給陳布雷一張CC系的小誓書。
盡管陳布雷是鐵骨錚錚的文人,但他和陳果夫、陳立夫都有些私交,面對這種情況,他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很無奈地加入了CC系。但一回到住的地方,陳布雷就生氣地對陳立夫說:“立夫,你這樣做不行,我要馬上告訴委員長。”
果然,當天陳布雷就把這件事的經過告訴了蔣介石,并說:“我在你左右擔任這樣的職責,必須不偏不倚,才可做事。立夫這樣逼我的做法,全不算數。”
蔣介石感到陳布雷的這個說法很有道理,就狠狠地批評了陳立夫。
盡管如此,后來這件事還是傳開了,以至于外界盛傳陳布雷是CC,這讓一貫主張保持獨立性的陳布雷非常不滿,每提及此事,就“有余恨未消的樣子”。
高度預見性的奧秘
在很多人的眼里,陳布雷都是一介書生,殊不知陳布雷也曾經做過秘密情報工作,而且做的時間還很長,做得還很成功。
這件事的經過是這樣的。1940年初,蔣介石坐鎮重慶,對全國各地的封疆大吏、高級將領很不放心。雖然蔣介石手下已經有了軍統、中統這些情報部門,但這些情報部門對付一般人員還行,對付軍政大員顯然不行,因為這些軍政大員有些比軍統局局長戴笠、中統局局長徐恩曾的職位還要高。
當然,這些大員并非無法對付,蔣介石絞盡腦汁發明了用經濟觀察政治,具體說就是收集這些大員的經濟開支情況,來判斷他們的政治態度。
但讓誰來負責這項工作呢?要干好這個工作,一是要忠心,否則他和那些大員暗中勾結,這個政策就會失去效果;二是要嘴巴緊,那些軍政大員別說戴笠、徐恩曾不敢惹,就連蔣介石也畏懼三分,如果讓他們知道蔣介石在監視他們,難免會惹出很多麻煩來。
按照這兩個條件,蔣介石立即想到了陳布雷。陳布雷本來不太愿意做這種工作,因為他既不屑干,又怕干不好得罪了這些軍政大員。但出于對蔣介石的忠誠,他還是接手做起了這個工作。
按照蔣介石的指示,陳布雷在侍從室二處第四組成立一個經濟情報組。這個組沒有固定編制,由陳布雷指定第四組組長陳方具體負責。
在工作分工方面,對于一般經濟情報,由第四組2個一般工作人員負責即可;對于重要經濟情報,則由陳方和蔣介石的侍從秘書李惟果、軍需署長陳良會同分析、判斷,最后交給陳布雷。
經濟情報組成立后,一大批國民黨軍政大員都受到了監視,其中最令陳布雷感到有些為難的是對時任三青團中央干事會書記長的張治中進行的監視。
這是因為張治中曾經擔任過侍從室第一處主任,和陳布雷私交甚好。據陳布雷身邊人回憶,當時陳布雷地位很高,包括陳立夫、朱家驊這樣的高官來拜訪陳布雷,都要經過傳達室通報,而張治中每次來都不用通報,直接來到陳布雷辦公室。陳布雷死后公祭時,只有張治中“行禮時淚下頗哀”。
要監視這樣一個貼心的朋友,陳布雷感到為難。就在這時,一個機會出現了。
其實,在經濟情報組里,不僅陳布雷和張治中私交好,軍需署長陳良和張治中關系也很好。當年,陳良只是中央軍校經理處處長,正是靠著張治中的支持,陳良才一步步升為軍需署長。正是因為陳良、張治中私交好,所以張治中成為三青團中央干事會書記長后,就委托陳良替自己尋找一個財務組組長。
財務組組長管賬,正好可以借職務之便監視張治中。陳良立即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陳布雷,并提出讓自己的學生魏錫熙擔任這個職務。
經過陳布雷同意,經過陳良推薦,魏錫熙來到三青團中央團部任職。因為有“好友”陳良推薦,張治中對魏錫熙十分信賴,一切財務工作全部交給魏錫熙打理,魏錫熙這個經濟情報員非常容易地獲得了張治中的大量情報。
張治中本來也屬于蔣介石嫡系,但因為張治中思想上有“親共”傾向,所以被蔣列為“不放心人物”。根據陳布雷的指示,從1943年開始,魏錫熙經常把張治中各種經費開支、各項轉款、私人機密費等信息,及時送給經濟情報組。直到1947年,張治中在處理新疆三區事件中,表現出了強硬立場,陳布雷認為張治中的政治傾向沒有問題,才命令魏錫熙停止對張治中的監視。
從1940年,經濟情報組成立開始,陳布雷就是這個組的負責人。到1945年,侍從室名義上已經不存在,但這個經濟情報組依然存在,并由陳布雷負責。直到1948年陳布雷自殺身亡,這個組才算正式瓦解。
負責這個組,陳布雷得到了很大好處。據魏錫熙后來回憶:
陳布雷長期參與國民黨中樞機要,出謀獻策,由于能經常提出預見性的政治見解,因而受到蔣介石的器重。陳布雷在政治上的“預見性”,拆穿看來并無奧妙,這是他周密、精確地綜合、分析各種情報資料,從而迅速掌握各方面的政治動向的結果。
為孔祥熙案做說客
人們常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抗戰到了1942年,國民政府的財政緊張狀況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為了解決軍政費用緊張問題,由蔣介石兼任主席的全國節約委員會,向西南大后方推銷“同盟勝利美金公債”一億元,每元折合法幣20元。
當時,國民政府信譽很低,人們并不相信公債會漲,所以買到公債的人,為了安全起見,大都拿到黑市上趕緊脫售,能賣一文是一文。因此,公債很快由20元跌到10多元。
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國民政府的法幣貶值更快,而這次公債是以美元為基礎的,所以較為穩定。于是,公債很快由10多元法幣,漲到30多塊法幣。公債的上漲,讓那些已經拋售出手的人懊惱不已。他們痛定思痛,決定再出手買一些公債。
可是公債銷售人員卻告訴他們:“公債已經賣光了。”
這些人很奇怪地抱怨:“怎么可能呢?有一億公債,怎么可能賣這么快?”
但事實似乎就是如此。這些人只有暗自懊惱,卻沒有辦法。正當這些人絕望時,有個消息傳了出來,公債其實并沒有賣完,而是被中央銀行業務局全部購進了。通過這次購進,中央銀行總裁孔祥熙和中央銀行國庫局局長呂咸,賺的是盆滿缽滿。
國難當頭,孔祥熙、呂咸居然大發國難財,連一點剩湯也不留給我們!這一下大家憤怒了,他們收集了相關證據,提供給國民參政員,決定通過參政會,嚴懲二人。
參政會主席團成員王世杰試圖阻止這個提案的提出,卻遭到拒絕。王世杰慌了,立即把這個情況向陳布雷報告,陳布雷又趕緊向蔣介石報告。
就在這時,監察院院長于右任,也提出了對孔祥熙的彈劾案。
該怎么處理這件事呢?蔣介石嘆了一口氣,對陳布雷說:“這件事很糟糕。孔祥熙必須辭職,所貪污的財產也應該分期吐出來。”
陳布雷對蔣介石的這個處理意見還算滿意,沒有想到蔣介石還有下文。蔣介石同意處分孔祥熙,卻不同意把這件事列入參政會提案。
陳布雷很是不解。蔣介石解釋說:“一旦列入提案,國際影響不好,一定會令英、美等友邦人士對國民政府產生較壞印象,這會對以后爭取援助產生不利影響。”
也就是說,蔣介石的目的是不想讓“家丑外揚”。
那么該如何捂住“家丑”呢?蔣介石對陳布雷說,你是新聞界前輩,你可以利用你的這個身份,給參政員打個招呼,陳說一些這件事的厲害關系,讓他們把提案改為書面檢舉。
陳布雷很不愿意做這個工作,他對蔣介石提出的這個“厲害關系”也只是部分認可,但出于對蔣介石的忠誠,陳布雷還是找到了參政員陳賡雅。
陳賡雅來自上海報界,對報界前輩陳布雷很是尊敬,同時,陳賡雅也知道陳布雷現在的身份,此時陳布雷來找自己,實際上代表的是蔣介石。于是,陳賡雅問陳布雷,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陳布雷提出,將提案改為書面檢舉,由參政會主席團負責人親自交給蔣介石。
陳賡雅有些擔心地說:“孔祥熙不僅是蔣介石的連襟,又是蔣介石政權的財政支柱,書面檢舉這種形式影響力太小,蔣介石會不會大事化小,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陳布雷立即表示,蔣介石一定會嚴辦孔祥熙,并說這樣既可以達到嚴辦孔祥熙的目的,又可照顧到國際影響。
說服了陳賡雅之后,陳布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因為陳賡雅和傅斯年是這次揭露孔祥熙貪污案的主要推動者。
令陳布雷沒有想到的是,陳賡雅雖然勉強答應了,但其他參政員卻認為,既然不能把孔祥熙案列為議案,但可以改為“質詢案”,反正要狠狠地“戳”孔祥熙一下才行。
于是,在參政會上,行政院院長張群在作報告時,提出了質詢案,一時間大會為之轟動。陳布雷非常著急,立即派人把質詢案文件拿走,聲稱蔣介石要看。大會沒有也無法重新復印文件,質詢案也不了了之。
此外,陳布雷還下令新聞界對此事進行封鎖,所以當時社會上對此案知之不多。
作為一個正直的文人,陳布雷對自己在孔祥熙案中的不光彩表現非常痛苦。幸好,后來孔祥熙辭去了中央銀行總裁一職,國庫局局長呂咸也被免職,陳布雷的心理才得到稍許安慰。
靠堅持成為領袖“文膽”
抗戰時期陳布雷身體依然不好,侍從室有一名醫官經常來給陳布雷看病,久而久之,兩個人推心置腹,成為至交好友。一天,醫官對陳布雷說:“在侍從室行醫雖然地位有一些,但收入不高,我想離職掛牌開業做私人醫生。”
陳布雷立即勸阻道:“你千萬要打消這個念頭,你的命要緊。”
醫官奇怪地問:“陳主任,這是為什么?”
一貫謹小慎微的陳布雷感覺說漏了嘴,他嘆了口氣說:“你要小心啊!古人有言,伴君如伴虎啊!”
從侍從室離職去做私人醫生,也許還不至于像陳布雷說的那樣有生命危險。但從陳布雷的這個擔心中可以看出,在蔣介石身邊任職,除了可以風光之外,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當然,對陳布雷來說,他的痛苦不是來自危險,而是來自工作的艱難。給蔣介石起草文稿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文章的主題思想乃至文章結構都由蔣介石定,陳布雷的思想與蔣介石的思想并非一體,但蔣介石交代了,陳布雷只好強迫自己按照蔣介石的思路去寫。這對于追求獨立思考的陳布雷來說,無疑是非常痛苦的。
關于寫文章的艱難,陳布雷在一篇日記中這樣寫道:“八時十分起,準備起草參政會開幕詞,而口授要旨,繁復曲折,頗覺行文組織難以自然,而說理陳詞,未能愜當,彷徨繞室,幾乎不能下筆,至晚八時,猶只成八百字也。委座五次來電話,補充要點……”
寫了一天,只寫了800字,那邊蔣介石又多次打電話增加要點,催促盡快完稿,可見陳布雷寫文章的艱難。
后來,陳布雷的四弟也來到重慶,在侍從室幫忙,有的文稿由他代寫,然后由陳布雷修改,陳布雷才感到輕松一些。
文稿寫出來了,陳布雷還面臨一個巨大的痛苦,那就是修改。陳布雷曾經對弟弟說:“為一個不懂文字而又剛愎任性的主子寫文章,真是莫大的痛苦!”陳布雷說的這個“痛苦”,既是指蔣介石喜歡胡亂指點陳布雷寫作,更是喜歡胡亂讓陳布雷修改文稿。
一個文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寫出來了,蔣介石一看不滿意,就立即讓陳布雷回去修改。最多的一次,陳布雷竟然要18次易稿,此中的痛苦,也許只有搞過文字工作的人才能有深切的體會。
盡管要忍受巨大痛苦,但陳布雷依然對蔣介石忠心耿耿,他常說自己是嫁出去的女人,身不由己。對于為蔣介石寫的那些文章,他從不居功,他說:“每一篇文告的每一段,乃至每一句或每一個字,都是委員長的。”
事后,有人做過統計,抗戰期間,蔣介石發表了600多篇文章,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出自陳布雷之手。正因為這個原因,陳布雷主持的侍二處被認為是蔣介石的思想加工廠,而陳布雷本人也被視為蔣介石的“文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