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談判前后的憂郁
1945年5月,國民黨六全大會在重慶國民大會堂召開,這次大會宣言是由陳布雷起草的。誰知在大會討論大會宣言時,有個代表竟然站起來,大聲說:“大會宣言狗屁不通,總裁左右多是一些酒囊飯袋……”
與會代表大都知道這份宣言出自陳布雷之手,他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向了陳布雷。一向敏感而又對自己文章頗為自負的陳布雷,當場流下了眼淚。陳布雷感到很委屈,自己一切以蔣介石意志出發,周旋于各個方面之間,盡力完成協調維系之責,奈何不見諒于眾,反而使自己當眾受辱。
后來盡管那個代表在大家的勸說下落座,盡管陳布雷起草的大會宣言也成功通過,但陳布雷心情卻變壞了,他感到政治太難搞了,他在日記中寫道:“雖個人鞠躬盡瘁,眠食俱減,亦何能自贖其失職之罪愆,左右思維,屢萌引退之念。”
轉眼到了8月,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來,陳布雷心情略微好轉,“積年郁悶,堪為一消。暴敵終有今日,民族正氣之勝利也”。
然而,陳布雷并沒有沉浸在對抗戰勝利的歡慶之中,當時他的助手陳芷町向他報喜,并忍不住高呼“中華民國萬歲”時,陳布雷卻冷淡地回答:“有什么高興的?艱難的日子還在后面呢!”
陳布雷的擔憂是多方面的。首先是中國戰亂太久,破壞太久,毫無建設基礎,加之國民黨高層腐敗嚴重,重新建國,真可謂是困難重重。其次是社會道德方面,“八年抗戰,道德破產,爭名競利,人為其私”。
當然,這些都不是陳布雷最為擔憂的,他最為擔憂的還是共產黨。陳布雷忠于蔣介石,在政治立場上他和蔣介石一樣,對共產黨抱有敵視態度。看到八年抗戰中,共產黨實力大增,陳布雷憂心忡忡,他認為,如何奪取勝利之果實,乃屬國運安危之大問題也。
抗戰勝利后,全國各界都呼吁和平,反對內戰。在這種情況下,蔣介石三次邀請毛澤東來重慶談判,他預計毛澤東不會來,并借機把“不要和平”“不肯合作”的帽子,扣在毛澤東的頭上。
令蔣介石沒有想到的是,毛澤東卻來了,而且是在美國駐華大使的陪同下,在重慶各界的歡呼下到來的。
陳布雷不禁有些感慨,想想9年前,自己跟隨蔣介石“圍剿”紅軍,紅軍被迫長征,爬雪山,過草地,當時境況何等之差。沒有想到,現在毛澤東已經開始和蔣介石握手談判,張瀾、沈鈞儒、黃炎培這些社會名人,也對毛澤東的到來,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看來共產黨已經是今非昔比了啊!
毛澤東來到重慶,原本計劃要住10天,后來住了44天。毛澤東在重慶期間,與蔣介石先后會談了10次。后來,蔣介石對陳布雷說:“毛澤東此人不可輕視。他嗜煙如命,手執一縷,綿綿不斷,據說每天要抽一聽(50支裝)。但他知道我不抽煙后,在同我談話期間,竟然不抽一支。對他的決心和精神不可小視啊!”
陳布雷也是個嗜煙之人,因為身體不好,陳布雷也試圖把煙戒掉,但最后都沒有成功。作為資深煙民,他深知戒煙的痛苦,也更理解了毛澤東的強大意志力。面對這樣一個強勁對手,自己的“主子”蔣介石行嗎?
陳布雷的憂慮后來演變成為了懷疑。作為一名秘書,陳布雷很喜歡筆,并曾經讓外甥翁澤永在上海為自己買一支筆。翁澤永寄筆時,又附帶了一封短信,信中轉述了周恩來曾經說過的話:“希望他的筆不要只為一個人服務,要為中國四萬萬人民服務。”
陳布雷回信說:“信中有的話,確讓我感慨萬千!我自脫離報界以來,就不能舒暢自如地用我的筆表達我所欲言。我事實上不過是一個記錄生,最多也不過是一個書記生罷了。”最后,陳布雷又寫道:“筆啊,筆啊,我怎樣才能不辜負送我筆者的好意?”
短短信箋,陳布雷憂慮、矛盾的心情,躍然紙上!
處分周佛海時的無奈
抗戰勝利后,對于汪偽政權里的大小漢奸,國人皆曰:“該殺!”殺這些漢奸既彰顯正義,又可以大快人心,收攬民心,蔣介石自然是支持的。于是,陳公博、周佛海等一大批漢奸被抓了起來,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懲罰。
作為一個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陳布雷也非常支持處決這些漢奸,所以處決漢奸這件事本來和陳布雷沒有多大關系,但最后因為周佛海的問題,陳布雷還是被拉進了這件事之中。
周佛海是一個非常多變的人,他曾經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中共一大代表之一。但后來他卻脫離共產黨,成為國民黨右派營壘中的干將。進入國民黨陣營后,周佛海以國民黨理論家戴季陶為榜樣,積極開展反共宣傳,宣稱自己要做一個“國民黨忠實黨員”,叫嚷“攻擊共產黨,是我的責任,是我的義務”。
周佛海一頭扎入理論界,自然難免和陳布雷相識。1928年,陳布雷曾經和周佛海等人一起創辦《新生命月刊》。陳布雷擔任侍從室二處主任時,考慮到陳布雷身體不好,蔣介石便讓周佛海擔任副主任,協助陳布雷工作。從此之后,陳布雷成為了周佛海的領導,而且共事多年。
令陳布雷沒有想到的是,1938年,周佛海居然和汪精衛一起逃亡越南河內,發表了響應日本首相近衛聲明的“艷電”,成為漢奸。
周佛海這個漢奸可不是一般漢奸,而是漢奸中的實力派。當時,汪偽政府中的各院、部、會的漢奸要員,都是在周佛海筆下提名產生的,偽政府實際上是周佛海炮制而成,周佛海對此十分得意。他在日記中說:“國民政府還都(指的是汪偽政權在南京成立),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重飄揚于石頭城畔,完全系余一人所發起,以后運動亦以余為中心。”他甚至狂稱:“人生有此一段,亦不枉生一世也!”
在形式上,周佛海地位僅次于汪精衛和陳公博,但是由于周佛海直接掌握汪偽政權的外交、金融、財政、軍事、物資和特務大權,并且直接掌握一支裝備精良、訓練嚴格的偽稅警團,因而其在汪偽政權中是一個握有實權的人物。
抗戰勝利后,周佛海被關了起來,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這個時候周佛海的第二任妻子楊淑慧急了,這個楊淑慧性格剛強,潑辣兇悍,得理不饒人,連大漢奸周佛海也懼她三分。現在聽說丈夫要被處決,楊淑慧四處找關系想救周佛海。
有問題,找領導。陳布雷曾經是周佛海的上司,所以楊淑慧也找到了陳布雷,希望陳布雷向蔣介石求情,免周佛海一死。也不知道是陳布雷沒有轉告,還是蔣介石沒有給司法單位“打招呼”,反正后來法庭仍舊判處周佛海死刑。
接著,楊淑慧提出抗告又被反駁,而且要求24小時內執行。
這時楊淑慧怒氣沖沖地找到陳布雷說:“如果周佛海真有什么三長兩短,就別怪老娘翻臉無情了。”
陳布雷本來以為一個女人家翻臉又怎么樣,誰知楊淑慧并非僅僅逞口頭之快,她手里是有砝碼的。原來,抗戰后期,周佛海感到一旦抗戰勝利,自己這個大漢奸下場可能不妙。于是,他偷偷通過戴笠,為蔣介石做了一些事。為了鼓勵周佛海這一“英明之舉”,蔣介石曾經給周佛海寫過信。
當著陳布雷的面,楊淑慧就把這封信的內容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頃聞君有意回頭,不勝欣慰,望君暫留敵營,戴罪立功。至于君今后的政治前途,余絕對予以保證。望勿過慮為要。”
當陳布雷問楊淑慧要信時,楊淑慧說信在香港,一旦周佛海被處死,她將公開這封信。蔣先生是一個政治家,說過“君今后的政治前途,余絕對予以保證”,現在不能不顧及信用吧!
作為周佛海的老領導,陳布雷不想,也不愿去管周佛海的事情。他對楊淑慧說:“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去找陳方吧。”
陳方也是蔣介石秘書之一,后來陳方帶著楊淑慧見了蔣介石。蔣介石以國府主席的名義下令,將周佛海的死刑減為無期徒刑。
只是楊淑慧也沒有高興太久,因為1948年初,周佛海就因為心臟病發作,在一陣哀嚎之后,死在了南京老虎橋監獄。
宣傳事業的領導者
抗戰結束后,曾經權傾一時的侍從室被撤銷了。一處主任錢大均去了上海任市長,三處主任陳果夫轉到財政部門任職,只有陳布雷較為失落一些,被蔣介石推薦為國防最高委員會副秘書長。這個職務聽著似乎很高,實權卻不大,但和當時的侍二處主任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
十多年來,陳布雷一直渴望放棄官職,專心文稿。現在真的沒有了侍二處主任這個官職,他還是忍不住產生了一些失落感。因為官場上的人是非常現實的,你一旦沒有了權力,別人對你的態度立即就會發生變化。
當時,國民政府正準備從重慶搬回南京,陳布雷委托蔣介石的另一個秘書陶希圣,為自己在南京租下某處房子。陶希圣找到南京市市長馬星樵,說陳布雷看上了某處房子。
馬星樵卻說:“這棟房子已經被別人租去了,以后我再給布雷先生找一棟更好的吧。”
接著,馬星樵又說:“布雷先生的事情不好辦啊,如果由政府補貼一筆錢給他租房子,布雷又不會同意。但現在南京的房租很高,如果我給他找到合適房子,又怕布雷一時拿不出那么多房租。”
陳布雷有些惱怒,想當年國民政府搬到重慶時,重慶房子比南京還要緊張,自己還是輕易地在重慶北碚區的美專街找到一棟小樓居住。現在馬星樵不給自己找房子,顯然是看自己不是侍從室的“陳主任”了!
1946年3月,陳布雷一家從重慶回到南京,因為房子問題一直沒有解決,陳布雷只好把家眷安頓在上海。平時,每隔兩三個月,陳布雷去上海一趟。起初,他還帶一名副官前往,兩人的車費從不報公賬。后來通貨膨脹嚴重,車費狂漲,為了節省開支,陳布雷只好一個人回上海。
蔣介石自然不會讓陳布雷這支筆就此閑散下去,早在抗戰后期,蔣介石就讓陳布雷多過問一下新聞宣傳工作。但當時擔任中央宣傳部部長的是頗有威望的王世杰,陳布雷不便插手,只是在重大問題的宣傳上,充當一下蔣的傳言人,偶爾給王世杰打電話或者去信通知一下。
抗戰勝利后,王世杰轉任外交部部長,吳國楨接任宣傳部部長。蔣介石知道吳國楨雖長于國際宣傳,但對宣傳方針及各個方面的聯系較差。于是,為加強對宣傳工作的領導,蔣介石決定成立一個宣傳指導中心。
一天,蔣介石告訴陳布雷:“我決定建立一個包括宣傳部在內的‘宣傳小組’,作為宣傳工作聯系和指導的中心,由你來充當召集人。現在你原來的工作任務已經減輕,可以在宣傳工作多上加強一些,尤其是在對付中共的宣傳方面。”
就這樣,由陳布雷負責的這個“宣傳小組”,在不為外界所知的情況下悄然成立了。不要看只是一個小組,但該小組的組成人員卻個個官職很高,既有國民黨中宣部正、副部長,又有行政院新聞局局長,國防部政工局局長,還有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主任等。
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國民黨內和宣傳有關的所有部門“頭頭”,全都被吸納進了這個小組。
“宣傳小組”全稱是“戡亂宣傳小組”,單從“戡亂”二字即可以看出,這個小組主要職責是配合國民黨軍隊對付共產黨的。
平日里,宣傳小組一般每周開一次會,一般選擇在蔣介石的“官邸會報”的前一天。這種會議主要任務就是為新發生的新聞事件“定調子”,研究宣傳策略,匯報給蔣介石之后,國民黨的各個宣傳部門,就根據這些“調子”,與共產黨開展宣傳戰。
陳布雷因為領導這個小組,也被當時人們戲稱為“宣傳作戰的參謀長”。
為蔣介石修家譜
抗戰之前,蔣介石匆匆登上總司令寶座,就忙著和胡漢民、汪精衛、孫科等政治勢力斗爭,又忙著和李宗仁、馮玉祥、閻錫山等軍閥勢力爭天下。還沒有完全把握住大局,全面抗戰就爆發了,蔣介石又忙于指揮抗戰。
抗戰勝利之后,蔣介石威望大增,“民族英雄”“封建帝王”這些念頭,開始在蔣介石頭腦中作祟起來。時代不同了,蔣介石自然不能再捏造母親夢龍受孕、出生時滿屋紅光等異象,但為蔣家找一個比較像樣的祖上還是可以的。
一天,蔣介石問陳布雷:“布雷先生,你看到過全祖望寫的《蔣金紫園廟碑》嗎?這里說的都是蔣氏家族的典故啊!”
全祖望是清初寧波籍才子,和陳布雷算是老鄉,對這位大才子的文章,陳布雷早已經拜讀過,自然也明白蔣介石說這番話的目的。陳布雷對蔣介石說:“蔣先生,布雷明天把這份廟碑檢點出來。”
等陳布雷把文章交給蔣介石時,蔣介石認真看了一下,非常高興地說:“這份廟碑我留下,請吳稚暉書寫一下,刻成石碑。”
陳布雷在一旁解釋道:“從全祖望寫的碑文看來,蔣氏祖先源遠流長,自天臺至奉化,后來遷到寧波。北宋時,蔣浚明曾經做過金紫光祿大夫,住在寧波金紫巷。”
聽完陳布雷的介紹之后,蔣介石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為能夠有蔣浚明這樣的祖上而感到自豪。他對陳布雷說:“布雷先生,修譜之事就托付給你了,你多費心。譬如先母王太夫人的事,你在家譜中也要著重提及一下。”
古代人修家譜,一般是不提女子的,蔣介石要把母親修進家譜,既是因為他是孝子,更是因為在抗戰時期,曾經發生過一起鄭紹發冒認宗親的鬧劇。當時,一個叫鄭紹發的河南農民聲稱,小時候河南遭災,母親帶著自己和弟弟,到浙江益泰鹽行的蔣老板(蔣介石之爹)家做保姆。后來蔣老板原配夫人去世,就娶了鄭紹發的母親,而弟弟也改姓了蔣,即是蔣介石。后來,鄭紹發一個人回了河南當農民。現在發現弟弟蔣介石發達了,他要前來認親。
鄭紹發的這個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聽起來非常合理,以至于當時很多人都認為是真的。蔣介石自然不甘心承認自己是河南一個姓鄭的農民的后代,但這種情況造成影響之后,如果蔣介石出來辟謠,反而擴大了謠言的傳播,越描越黑。無奈之下,蔣介石只好讓戴笠把這個鄭紹發軟禁起來,嚇唬一頓后,把他趕回河南。
這件事雖然過去了,這件事的影響依然還在,蔣介石視此為奇恥大辱,自然要在修族譜時為母親正名。
修族譜少不了四處走訪,多方考證,這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體弱多病而又工作繁忙的陳布雷自然做不了這個。他對蔣介石說:“布雷今日心力交瘁,我提議讓沙秘書做我的助手,具體主持修譜事務。”
蔣介石知道,沙秘書即沙文若,既是寧波人,又是書法圣手,精通文史,自然是修族譜的合適人選,所以蔣介石同意了。
1947年4月2日,陳布雷陪同蔣介石、宋美齡一起回到蔣介石的溪口老家。蔣介石雖然回老家多次,但抗戰勝利之后這還是第一次。和前兩次因“下野”灰溜溜地回來不同,現在的蔣介石已經是抗戰英雄,黨國領袖,所到之處,都有軍政大員陪同,都有鮮花與掌聲迎接。
蔣介石在當地一所學校的演講,由侍從秘書記錄了下來。陳布雷看后說:“撰成文言,印發給學生,由教師講解,當國文讀。”
修族譜,衣錦還鄉,這個時候的蔣介石何其愜意!
“叛逆”女兒走上另一條路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1947年下半年,家事讓陳布雷非常揪心。陳布雷有8個子女,其中最讓他疼愛,也最讓他頭疼的就是陳璉。所以,陳布雷的家中,以他與陳璉的這本“父女經”,最為難念。
陳布雷和陳璉的“冤家”關系,從陳璉一出生時就開始了。陳璉出生前,其母楊氏生育過于密集,氣血兩虧,身體虛弱。分娩前,楊氏對陳布雷說:“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三姐入棺,我和大家相送,卻發現旁邊有一新棺,上面寫著楊氏。我擔心這次生育可能會不順利,恐怕不能和你做長久伴侶了。”
果然,在陳璉出生還沒有滿月時,楊氏就去世了。陳布雷和楊氏非常恩愛,扶著楊氏的尸體,陳布雷痛哭不已。這時一旁的陳璉也哭了起來,陳布雷認為是這個嬰兒害死了楊氏,一貫溫文爾雅的陳布雷突然失去了理智,他把嬰兒往痰盂里塞,打算溺死嬰兒。
這時岳母從門外沖了進來,陳布雷則把嬰兒向窗外扔去。岳母趕緊到外面去找,發現嬰兒幸虧沒有落在青石板上,而是落在了樓下天井棚架篾頂上。
恢復理智后,陳布雷非常后悔,心里稱呼嬰兒為“可憐的女兒”,于是就給孩子取名“憐兒”。開始上學后,用“憐”的諧音取名“陳璉”。
陳璉年輕時就很激進,在重慶讀高中時即結識了中共地下黨員,并秘密入黨。本來她打算高中畢業后去延安,但被周恩來、鄧穎超勸阻,留在了父親的身邊。隨后,陳璉到昆明西南聯大讀書,在這里認識了她秘密活動的上級、后來成為她丈夫的袁永熙。
抗戰勝利后,袁永熙回到北平,任“平津南方局”地下黨負責人,北平學委書記。公開身份是“敵偽產業處理局”的職員。1946年秋季,27歲的陳璉大學畢業,也到北平工作,擔任貝滿女子中學歷史教員。
隨后陳璉告訴陳布雷,自己要和袁永熙結婚。陳布雷還算比較開明,贊同自由戀愛。但可憐天下父母心,他依然不放心,尤其是擔心未來女婿的政治傾向問題,所以他就讓在北平的友人打探一下袁永熙的情況。
很快,消息傳來,袁永熙雖然思想激進,但并不是共產黨員,而且人品端方,是個不錯的青年。于是,陳布雷同意了。8月10日,袁永熙和陳璉在北平成婚。隆重的婚禮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舉行,國民黨軍政要員、社會名流及其太太、小姐們應邀而至,北平市市長何思源充當證婚人。
結婚之后,“陳布雷的女兒”這塊招牌為夫妻開展地下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掩護。但不久,發生了“地下電臺案”,二人被國防部保密局抓了起來。
當得知陳璉被抓后,陳布雷固然是心急如焚,而蔣介石也是坐立不安。蔣介石并不是關心陳璉,而是擔心陳布雷在自己身邊多年,知道的信息太多了,一旦陳布雷把這些信息告訴陳璉,后果不堪設想。
陳璉夫婦很快被押送到南京,關押在保密局內接受審訊。面對特務們的威逼利誘,陳璉、袁永熙機智應對,他們地下黨的身份也沒有暴露。保密局特務很是失望,但蔣介石知道陳布雷并沒有泄露信息給陳璉,心情卻輕松了起來。
女兒和女婿以“共黨嫌疑”之名關押在南京保密局,無異給一向標榜“效忠黨國”的陳布雷以公開的羞辱。他反復權衡后,給蔣介石寫了一封短信:“女兒陳璉、女婿袁永熙,因‘共黨嫌疑’自北平解抵南京,該當何罪,任憑發落……”
對陳布雷這個跟隨自己20多年的心腹智囊,蔣介石十分了解,他是不會輕易開口求人的。看了陳布雷的短信后,蔣介石告訴陳布雷:“你女兒女婿的案子,我已派人查過,不是共產黨,是‘民青’(民主青年聯盟)成員,你可以把他們領回去,要嚴加管教。”
于是,陳布雷開始為保釋憐兒(陳璉乳名)和女婿出獄積極活動。1948年1月,陳璉出獄;幾個月后,袁永熙出獄。陳布雷終于和女婿第一次相見,兩人談了很久。袁永熙舉止穩重,談話頗有見地,令陳布雷感到很欣慰。
幾個月后,陳布雷自殺前,專門把袁永熙叫去,和他認真談了很久,囑托后事,由此可見陳布雷對陳璉、袁永熙的喜愛。
只是陳璉后來的命運也非常曲折。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袁永熙被劃為右派,二人被迫離婚。后來,陳璉也遭到審查,于1967年11月19日自殺身亡。父女二人,先后都走上了自殺之路,令人唏噓。
文章多拼湊而成
1946年6月,國民黨撕毀“停戰協定”,調集30萬軍向解放軍控制的宣化店地區發動進攻,國共內戰全面爆發。
戰端初起,國民黨軍有860萬人,控制著中國幾乎所有的大城市和重要交通線;而共產黨方面,解放軍只有120萬人,只控制著一些中小城市。
因為占據“絕對優勢”,國民黨方面認為,可以用3到6個月消滅解放軍。蔣介石說:“時間到了,成熟的蘋果自然會落入我們的懷抱。”
陳布雷也樂觀地附和說:“委座對軍事方面極有把握,必須使共產黨的武力不致阻撓國家建設,此為國家根本需要,此點必須堅持。”
然而,戰端一起,局勢卻絕不像預想的那么好,國民黨不僅在戰場上屢屢遇挫,而且在他們統治的地區內也是麻煩不斷。
當時,為了反對內戰,西南聯大幾千名學生舉行了示威游行。國民黨當局派出軍警彈壓,軍警人員竟然闖入學校,投擲手榴彈,造成4人死亡,20多人受傷,此舉激起了全國人民的憤怒聲討。
蔣介石讓陳布雷處理此事。陳布雷一介文人,認為云南當局處理不當,他將國民黨云南黨部主任李宗黃、云南省警備總司令關麟征,以“停職候處”的名義調離昆明;將投彈兇手陳奇達、劉友沼判處死刑;對傷亡學生進行了撫恤。這次事件才得到平息。
處理學生示威游行,只是陳布雷“臨時客串”的工作,陳布雷真正工作的重心還是指導宣傳工作。當時上海是全國文化中心,為了控制好上海報界,陳布雷對上海主要報紙《申報》《新聞報》進行了人事調整。
對于那些屢屢揭發、抨擊國民黨的報紙,陳布雷則要求報館辭退那些進步記者。在遭到拒絕后,陳布雷強行要求報館接受國民黨特務擔任總編輯和記者,以封閉反國民黨聲音。
從處理云南學潮、上海報界兩件事來看,陳布雷似乎是頗有魄力,頗有成效的。但事實并非如此,當時國統區學潮不斷發生,各地報紙也經常不聽“招呼”,發一些反對內戰、揭發國民黨腐敗的文章,這些都令陳布雷煩惱不已。
而真正令陳布雷感到煩惱的還是飛漲的物價。1948年春天,久未理發的陳布雷喊來理發匠理發。理完之后,他嚇了一跳,理發費用居然要16萬元。
怎么解決物價飛漲問題,陳布雷認為只有讓蔣介石掌握更大的權力,才能推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1948年4月,國民黨將召開第一次國民會議,會前,蔣介石提出不選總統候選人。陳布雷認為這個決定非常英明,因為這樣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不僅如此,蔣介石當選總統后,又兼任著國民黨總裁,一些人認為蔣介石這樣做未免太專權了,建議取消“總裁制”,以削弱蔣介石的權力。陳布雷立即為蔣介石進行辯護說:“現在天下大亂,正需要總裁把各方面的力量集中起來,所以此時非要總裁制不可。”
陳布雷的期望似乎真的起了作用,當時由新任行政院院長翁文灝提出了以金圓券代替法幣,蔣介石表示認同,金圓券方案獲得通過。物價飛漲的局面有望得到遏制,陳布雷心中升起了一點希望之火。
但這點微弱的希望之火滅得太快了。金圓券發行兩個月后,物價批發指數上漲了17.5倍。陳布雷回上海時,妻子王允默告訴他,上海正泰新棉布店,最多一天換了16次牌價。職工每個月的收入,只夠買一塊肥皂。如此情況,老百姓的日子該有多艱難啊,陳布雷不禁對自己效忠的政權感到失望和憂慮。
面對通貨膨脹的無奈
物價飛漲,國事固然艱難,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陳布雷這個國民黨“高官”日子也艱難起來。
當時,陳布雷領導的宣傳小組有100億宣傳經費,為了保值,有人建議把經費換成黃金、美鈔。正直的陳布雷卻斷然拒絕了,他認為國難當頭,這樣做和政府精神相違背。陳布雷為自己的正直付出了代價,物價暴漲之后,這100億元只能兌換幾千元金圓券。
對于這個結果,陳布雷無奈地說:“我們為了守法,犧牲了小利益、個人利益,最后卻便宜了那些金融家!”
經費沒有了,下邊的那些工作人員日子立即艱難起來,甚至連伙食費都繳不起。陳布雷便拿自己的工資給大家墊付,至月終結賬的時候,有的人還是歸還不了,陳布雷下個月仍然繼續為他們墊付。
這樣看來,陳布雷家似乎非常有錢,實際上并非如此。金圓券發行之初,作為國民黨高官,陳布雷決定起到帶頭作用,他回到上海,讓夫人把家中的金器、銀元整理出來,兌換成金圓券。不想金圓券一貶值,陳家生活也變得格外艱難起來。最后還是政務局局長陳方報請總務局,才為陳布雷特撥了一筆款項。
生活的拮據并沒有影響陳布雷太多,但時局的變化卻最終摧垮了陳布雷的意志。1948年9月,遼沈戰役爆發,在50多天的時間里,解放軍殲敵36個師,國民黨兵力降到290萬,解放軍增至300萬。同時,在其他戰場上,國民黨軍隊也是節節敗退,戰場形勢發生逆轉。
本來給蔣介石寫文稿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戰局惡化之后,蔣介石的脾氣更加暴躁起來,一個文稿常常要反復修改多次,這些都令陳布雷痛苦不堪。
更麻煩的還是陳布雷主管宣傳工作,國民黨軍隊在戰場上不斷戰敗,如果如實報道,必然動搖人們的信心;虛假宣傳,墨寫的謊言無法掩蓋血的事實,又容易失信于民。作為宣傳部門的“大管家”,陳布雷確定了幾個宣傳原則,但宣傳工作毫無起色。
物價飛漲,戰事失利,局勢已經難以挽回,心力交瘁的陳布雷,心情非常苦悶。一天,他和副官一起來到觀音殿,誠心祈禱,請求神靈指點。搖出一簽,居然是下下簽,簽語:
沖風冒雨去還歸,役役勞心似燕兒。
銜得泥來成壘后,到頭壘壞復成泥。
陳布雷筆名“畏壘”,這個簽語中居然兩次出現“壘”字,簽語中的燕兒“役役勞心”,和陳布雷何其相似!
陳布雷絕望了,看來國民黨政權大廈將傾,自己嘔心瀝血做的這么多事情,到頭來都又“復成泥”啊!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面對蔣家王朝的覆滅,陳布雷感到無能為力。但讓他轉換門廳,他又不愿意為之,因為他對蔣介石的知遇之恩一直心懷感激,傳統文化上的“從一而終”,也在他心中打下了太深的烙印。
事已經不可為,活著只能是煎熬,死亡也許是最好的解脫。
于是,在參加完11月11日的國民黨中政會之后,陳布雷開始準備自殺。在寫給蔣介石的遺書中,陳布雷對自己的自殺表示了歉意:“回憶許身麾下,本置生死于度外,豈料今日,乃以畢生盡瘁之初衷,而蹈此極不負責任之結局,書生無用,負國負公,真不知何詞以能解也。”
無力回天自回天
從1948年11月11日下午開始,陳布雷的副官陶永標,接連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現象:下午3時,參加完會議回到陳公館的陳布雷,一臉疲憊,像大病過一場一樣。秘書蔣君章問:“陳先生,會怎么開得這么晚才結束?”
陳布雷答非所問:“我的臉色如何?”
蔣君章問:“陳先生是否身體不適?”
陳布雷沒有回答,開始坐下吃午飯。陳布雷為人和善,平時任何人問問題,他都會和藹回答,今天如此反常,令陶永標感到很驚訝。此為“一奇”。
這頓午飯吃了一個多小時,陳布雷對身邊的幾個秘書侃侃而談,從辛亥革命、武昌起義、北伐戰爭,一直談到當今的局勢。對當今局勢的悲觀,陳布雷也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作為蔣介石的秘書,陳布雷一貫謹言慎行,今天說了這么多“出格”的話,令陶永標感到驚訝。此為“二奇”。
當天夜里,本該按時休息的陳布雷又去了蔣介石府邸,回來時陳布雷更加疲憊,猶如喝醉酒一般。蔣君章急忙扶住陳布雷上樓,陳布雷喃喃自語道:“成敗在天,我該休息了……”陳布雷連夜見蔣,回來時又是這種表現,此為“三奇”。
12日這天是孫中山先生的誕辰,國民政府將在這一天舉行紀念活動。一貫勤奮而又敬仰孫中山的陳布雷,卻請假沒有參加。此為“四奇”。
上午時,陳布雷讓妻子王允默去上海參加外甥女的婚禮。王允默看到陳布雷身體太差,就不愿離開,但陳布雷卻一再要求王允默去參加。無奈之下,王允默只好離開家,去了上海。不僅如此,陳布雷還讓住在自己家的妹夫也去上海參加婚禮,理由是“這是難得的機會,和親友會會”。這樣一來,陳公館里,就沒有一個親人在陳布雷身邊了。此為“五奇”。
隨后,陳布雷打電話叫來了袁永熙。袁是陳布雷最喜歡的女兒陳璉的丈夫,也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陳和袁聊了很久,說了一些交代性的話。接著,陳布雷理發、洗澡,又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和一雙新布鞋。此舉有些奇怪,但大體尚能說得過去。
午飯后,和政務局局長陳方聊天之后,陳布雷讓副官陶永標開車到中山陵。在宏偉的中山陵,陳布雷流著淚站了很久,直到夜幕低垂,陳布雷才上車回家。此為“六奇”。
吃晚飯的時候,陳布雷心事重重,吃菜心不在焉,只夾靠近碗的那一碟里面的菜。吃完飯,陳布雷對陶永標說:“我今夜要趕一個重要東西,任何客人不見,電話也不接,一切改日再說,你也不要上來催我睡覺,我寫完之后,自己會服安眠藥睡的!”說完,陳布雷向樓上走去。
走到一半,陳布雷又回頭叮囑一遍:“一定不要讓人來打擾我,我要安靜些!”此為“七奇”也。
陳布雷的這些反常表現,雖然令陶永標感到奇怪,但他并沒有細想,于是,悲劇開始啟動了。本來,陶永標還有些挽救悲劇的機會,但他都沒有抓住。
按照陳布雷的吩咐,陶永標匆匆吃完飯后,就來到會客室,替陳布雷擋駕。8點鐘,一位中國農民銀行的董事要見陳布雷,被陶永標攔了下來。此為第一次失去機會。
9點鐘,蔣介石秘書來電話,通知陳布雷明天開會。陶永標沒有驚動陳布雷,只是把這件事記在記事簿上。此為第二次失去機會。
到了深夜12點,陶永標抬頭向陳布雷的窗戶望去,透過厚厚的窗簾,依然有微弱的燈光射了出來。陶永標幾次想去催陳布雷睡覺,想到陳布雷之前的吩咐,陶永標只好默默離開了。此為第三次失去機會。
失去這些機會后,現在悲劇已經無可挽回地發生了。
第二天早晨,到了吃早飯的時間,陳布雷還沒有起床;8點鐘,秘書蔣君章等陳布雷一起去上班,陳布雷沒有起床;9點鐘,蔣介石的秘書催陳布雷去開會,陳布雷沒有起床;到了10點,陳布雷房內依然沒有動靜。
陳布雷平時是7點左右起床的,聯想到昨天陳布雷的表現,一股不祥預感襲上蔣君章、陶永標心頭。兩個人撞開房門,撩開蚊帳,發現陳布雷依然躺在床上,臉色蠟黃,身上冰涼,枕邊留有署名蔣君章的信和一百粒安眠藥的空瓶,不用問,陳布雷服安眠藥自殺了……
陳布雷死后,極盡哀榮。蔣介石、宋美齡第一時間來看望,蔣還手書“當代完人”予以高度肯定。公祭之后,蔣經國代父護送靈柩到杭州安葬。碑上刻有書法家錢太希題寫的“布雷先生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