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細節的能量:塑造蓬勃的姨媽群像

  • 向經典深度致敬
  • 謝志強
  • 2797字
  • 2021-11-24 11:07:45

2010年12月,我遇見了《大眼睛的女人》,我就給數位朋友推薦過了。十多個朋友,我期待他們的反應,寥寥無幾。僅一兩個表示了閱讀的快感。可是,我還會推薦。一個千里之外的文友,久未聯系,打電話來問候,最近忙什么呢?我趁機推薦《大眼睛的女人》。我這樣做,有點幼稚,不過,我遇見一本好書,就會自以為是地向別人推薦,仿佛讓別人分享閱讀的喜悅,似乎用喜不喜歡《大眼睛的女人》來檢驗友誼。

《大眼睛的女人》是我認為的經典。它幾乎可以說是一部小小說集。講了三十九個大眼睛女人的故事。此書源自墨西哥女作家安赫萊斯·瑪斯特爾塔的一段親身經歷,她女兒年幼時患了重病,數天昏迷不醒,為了讓女兒相信自己是“世代相傳的奇女子中不可或缺的一員”——值得活下去,作家在女兒的床邊,講起家庭中一群姨媽的故事,姨媽們堅強、精彩地活在故事中,故事也喚醒了病中的女兒,這是雙重的奇跡。

《大眼睛的女人》最后一篇,作家假借何塞·里瓦德奈伊拉姨媽的大眼睛的女兒患重病,寫了自己真實的處境:要怎么做才能讓女兒有興趣繼續留在人世間呢?要怎么去說服女兒,叫她不要死,為了活下去而做出完全的努力呢?

這類似哈姆雷特式的考驗。她講到第三十九個姨媽的故事時——還在不可遏制地講著某個故事的時候,女兒睜開了雙眼,似乎在姨媽的故事中體會到自己值得活下去。這個故事的講述者最后寫到:只有她清楚,任何科學都比不上那些大眼睛的女人豐富、微妙又或粗糲的人生閱見。

我把《大眼睛的女人》放在小說的傳統中。瑪斯特爾塔是否受了《一千零一夜》方法的影響?同樣,都有故事去抗拒,阻止死亡的降臨。這就是故事的力量,要是故事不精彩,死亡就會乘虛而入。所以,這就是小說,是強勁的小說傳統之因延續的一個果。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男性讀者,我看見了《大眼睛的女人》的女人世界——女人(女作家)寫一群姨媽。她們活得蓬勃、艱辛、執著、勇敢。她們那么有能耐,我甚至敬佩,女人不也扛著頂著撐著這個世界嗎?!

墨西哥作家瑪斯特爾塔是拉丁美洲文學新一代領軍人物,其代表作《大眼睛的女人》也承繼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小說的魔幻元素,但是,表達方式各異。瑪斯特爾塔更擅長著眼于細小、細微之處寫女人。她幾乎在每篇小說里都要妥帖地安置著一兩個有力量有容量的細節,人物由此鮮活了。

《手槍》中的奇拉姨媽,離棄了跟她生活了七年的先生,按我們的說法,是休夫。所有的輿論對她非議,因為那是“一個忠實的雙眼中充滿了善意的男人”,“一個沒對她抱怨過一聲的男人”。奇拉姨媽采取的是只做不說的方式,她忙著打理自己的事兒,沒時間去爭辯——她是一個行動主義者。作者選擇了一天一個特定時刻一個特定的地點一個特定的方式來揭示奇拉姨媽的婚姻秘密,而且,是另一對夫妻的事兒。美容廳是女人聚集的地方——孔蘇埃里托·薩拉薩爾的丈夫闖入,用手槍威懾妻子。奇拉姨媽從角落出來了,奪了他的手槍,那一席話,像女人的宣言,她用手槍瞄準男人,像瞄準無形的男人世界,而且,她聲稱“我是她的代表”。她用了復數:“我們受夠了,我們早就不害怕了。”她關上了手槍的三層保險。不是用手槍,而是用話語來對抗。就是這個奪槍的細節——手槍這個物件表現了奇拉姨媽的形象,借此契機,她終于說出了憋悶在心里的話,于是,讀者知道,她也有過一次類似的經歷。我們看見了偏見的強大和分裂的可怕。女人并不是禍水。男女的世界里,存在著對立,但更需要融合。

《手槍》寫了女人與男人的對立,包括女人對女人的解救。《骨灰》則寫了女人與女人的友情。友誼深到什么程度?作者沒有寫一個死去的女人和一個活著的女人過去的友誼的歷史,而是截取面對骨灰盒的悼念。瑪麗姨媽生前的這位知心女友的懷念的方式的奇特——這是小說寫形象的秘訣;關鍵不是人物做了什么,而是怎么做。怎么做能夠成為唯一性、獨特性,這不正是小說的追求嗎?且看她悄悄取了盆中滿滿兩勺骨灰,放入帶來的瓶中,她安慰發現她的女主人,表明這是死者的允許,而且,這瓶子就是死者所送。這位知心女友說:“等我死了,人們將把我的骨灰也放進去,從此我便和朋友們融合在一起了。”我們始終都在一起。這是一個瓶中的女人世界,永恒友誼,超越了生死界。作者寫了盒子、瓶子這兩個小小的物件里的骨灰。注意,用了復數:我們,朋友們——那是女人的世界。

《羅莎姨媽的第一個夢是什么》,兩個女人,羅莎姨媽和她的姐姐,前者是獨身,后者在戀愛。羅莎姨媽的視角里,姐姐是個不久前剛剛拋過光的物件——這是戀愛中的女人的另一種說法,把她視為熠熠發光的物件,這物件在羅莎姨媽的夢里又恢復到了人體的原貌。夢中的姐姐,其實是羅莎姨媽欲望的折射。固守獨身的羅莎姨媽的第一個夢,而且是不期而至的夢,作者用了一個“鉆”字。可見意識的頑固、潛意識的靈活。第二天,羅莎對姐姐說:我正開始了解你。應當說:是羅莎發現了自己——開始營造現實中的夢:愛情。那些教理、經書竟然輕易地被一個夢沖淡了。在被各種理論、主義籠罩的現實里,一個人該如何過本真的生活?作家瑪斯特爾塔常常將一個人(女人)放在強大的圍困中來表現,而那種圍困往往無形。羅莎姨媽也習慣了,但是,她的另一種方式——夢有力量有勇氣。她解放了自己。有夢,就有救,一個人,一個民族,皆如此。

《有很多很多幻想的莫妮卡姨媽》,其實,那是白日夢,天真的幻想,可笑的希望,莫妮卡姨媽從來就不能安閑下來,因為,她有五分鐘安靜,那些奇思異想就會滿溢出來。所以,她必須忙——做事,用行動去抵御幻想的降臨。天真的幻想和辛勞的工作就這樣對立統一成一個莫妮卡姨媽,這是一個尷尬的雙重生活:現實和想象。所以,她不停地忙碌來消除幻想。作者在此用了排比來概述這種想和做的對立的內在緊張和焦慮。一個細節,她烤出那么多那么美的奶酪餅干,她用吃堵想——一口氣把餅干全部吃光。最可愛但又最糟糕的是:吃完了那么多的餅干,她意識到,她的身體里還是有空間容得下某個荒唐的念想。(我想到中國關于滿和空的一則禪宗,往盆中裝放水。)于是她無奈地帶著幻想和希望上了床,閉上眼想看看它是否會自然消失,可是沒有。結尾點了她對這種狀況的煎熬的排斥。一個女人的物質和精神的空和滿。我看出背后的壓抑。作者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

選擇了其中的四篇,題目為筆者所加。這是一部無題變奏的小說集。也可視為一部長篇小說。這種集合短篇(小小說)為長篇小說的方式,當代小說已不罕見了。結尾那篇,已暗示了《大眼睛的女人》的整體結構感。一個一個、一代一代的生命呼喚。作者不給每篇標題,是不是消除單篇的定勢,構成無題變奏?2010年12月6日,我讀畢此書,在扉頁里寫了一句話:涓涓細流匯成了一條女人河,也是生命之河。

小說創作的第一要務,無疑是活了人物。我把墨西哥的瑪斯特爾塔和中國的汪曾祺比較閱讀,兩個人的表達方式均有筆記體小說(且用這個說法去套吧)的風格,而且,都對細節有著高度的珍視,一個細節寫活一個人。套用汪曾祺小說《陳小手》里一句話:陳小手活人多矣。細節活人多矣。不是嗎?

主站蜘蛛池模板: 邢台县| 辽宁省| 辽阳市| 海口市| 奉节县| 来凤县| 海城市| 隆昌县| 尤溪县| 清新县| 九龙坡区| 陆河县| 县级市| 景洪市| 全南县| 武安市| 鄂托克旗| 昌宁县| 泰宁县| 宁波市| 盐源县| 宜昌市| 海丰县| 赣榆县| 广水市| 阿拉善右旗| 碌曲县| 句容市| 神农架林区| 安阳县| 禹州市| 大同市| 依兰县| 新沂市| 西丰县| 综艺| 西贡区| 芜湖市| 平远县| 贵南县| 淮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