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突然提出分手是在星期天夜里十一點。
那天整整一天,淺生今日子都在屋里閑待著。跟她同居的松岡禮治說他與大學時代的朋友有約會,中午過后就出去了。同居生活已進入第三年,她心里沒特別生疑,反而覺得自己獨處更輕松。平時白天也在一起,倒也情有可原。今日子和禮治在同一家文具廠上班,今日子屬企劃部,禮治在營銷部。
企劃部正在研發一系列迷你型新款文具。為提交內部設計方案,今日子連續幾天趕制企劃書,天天坐末班電車下班。女人一到二十九歲,消除疲勞、恢復體力的速度明顯變慢。不管睡多久,疲憊感就像滲入體內,怎么也清除不掉。這也是她一到周末就一身T恤衫休閑褲這種毫無魅力可言的打扮在屋里無所事事的原因。
聽到玄關傳來開門聲,今日子習慣性地招呼:
“回來啦?”
今日子已從浴室出來,洗完頭又穿上了休閑裝。雖然跟他同床共枕,可連最后一次親熱是什么時候都不記得了。禮治醉醺醺的,臉色卻很蒼白。禮治進了1LDK公寓的客廳,看都沒看今日子一眼,張口就說:
“喂,來桌子這邊坐坐?”
這是個初夏的夜晚。今日子在兩人合買的餐桌邊坐下,她的頭發還濕漉漉的。禮治低著頭,雙手十指交叉在一起。桌子正上方是盞垂飾照明燈,北歐產的白木桌子上,僅在中央位置有點模糊的光亮。
“我剛要睡。這陣子無論怎么睡,腦袋都一點也不清醒。”
比今日子早一步年滿三十歲的男友猛一低頭,腦袋幾乎磕到桌上。
“對不起!”
男友的鄭重其事使今日子生出不祥的預感,她挺直身子坐正問:
“到底怎么了?”
禮治飛快地瞥了今日子一眼,目光相碰的瞬間又移開視線。
“跟我分手吧!”
“……”
事情來得太突然,今日子一時間什么話也說不上來。身體僵硬,肚子里像被扔進了一塊石頭。
“是我不好,對不起。分手吧!”
總算想起該喘口氣了,今日子僵直著身子使勁兒吸了一口周日夜晚的空氣,聲音已嘶啞:
“什么意思?”
猛然像變成另一個人的男友硬生生擠出一句話:“我有了喜歡的人。”
“我也認識?”
禮治像在偷偷觀察今日子的表情。
“啊,認識。”
今日子本來沒打算刨根問底,可她的聲音卻突然激憤起來:
“誰?”
“不該瞞你,我說。是我們部的榊原英里香。”
一個將亮茶色頭發燙成名古屋卷[9]的做營銷助理的女生。這個名字以前應該聽禮治說過。
“還是個新手吧!你說過她根本沒心干活,正讓你犯愁吧!”
“啊啊,是她。”
男人都是嘴上說一套心里想一套。那女生剛剛短期大學畢業,應該才二十一歲。這些年輕姑娘對工作的重視程度只有時髦和化妝的一半。男人們嘴上怨言不斷,其實很容易被這種女孩迷住。男人真是又單純又狡猾。
“今天也是跟她約會?”
禮治臉沖下點點頭。
“最近一到周末,根本就不在屋里待著,一直是去約會嘍?”
“……嗯。”
今日子感覺內臟像被掏空。本應大發雷霆一場,可身上一點勁兒都使不出來。
“我和禮治同居的事,她知道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更不能輕饒了她。
“不,不知道。沒提今日子的事。她沒惡意,請諒解。”
今日子對把自己傷成這樣卻袒護起另一個女人的禮治氣不打一處來,這并非只是體內發熱那種一般的生氣,而是令人干嘔不止的空乏的怒氣。仍垂著頭的禮治又說:
“這半年來我們總湊不到一塊,不是嗎?也不怎么說話。我以為今日子已經對我沒感情了。”
同居前就已交往了兩年,完全習慣了,可能覺得兩人是老夫老妻就放松了警惕。
“可我們不是早晚要結婚嗎?”
禮治聽到這話抬起頭來。一看見男友淚汪汪的雙眼,今日子頓時失聲痛哭。
“我也一直那樣打算。跟今日子結婚,過普通人的日子……可是,不可能了。”
今日子既沒掩住臉又沒拭去淚痕,直直地盯著禮治放聲大哭起來。
那天夜里,兩人躺在床兩邊,東拉西扯地聊了些陳年舊事。可能因為白天約會挺累,禮治在一點過后發出了靜靜的鼾聲。今日子的漫漫長夜從這時開始了。
最初凈胡思亂想禮治和名叫英里香的女孩之間的事,感覺眼前是一片燒得通紅的熊熊怒火。睡在身邊的這個家伙,說不定今天傍晚還摟抱過那女人。兩個成年人連續周末約會長達半年,不可能什么也沒發生。反正他一指頭也不碰自己了。該怎么對付他?今日子絞盡腦汁在腦袋里設計著各種復仇方案。
兩人同居一事,公司里只有極少數要好的朋友知道。把這事公開應該就挺好。或者闖進營業部,跟英里香來場決斗也不賴。或者扇她耳光,推搡她胸口,撕扯掉制服扣子也無妨。平常并非暴力型的今日子腦海里幾次浮現出這樣的畫面。另外,雖然只見過兩三次面,去找禮治他媽媽哭訴一番也是個辦法。或者從外圍離間他們,逼得這混蛋走投無路。
不過,這些方案只瞎琢磨到凌晨三點左右。對今日子來說,工作和職場更重要。今后還要一直工作下去,今日子不想因與禮治分手一事把麻煩鬧大,更不愿使自己的工作環境惡化。而且不管用什么手段,禮治都不會回頭了。就算他回心轉意,兩人的生活也不可能恢復原狀了。
夏夜酷熱難當。
體內積存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熱量。今日子把毛巾被挾在兩腿間,翻來覆去地消停不下來。擔心的事漸漸趨向現實問題。今后這日子該怎么過?公寓的房租雖由兩人均攤,但因為是以禮治的名義租住,兩人散伙的話,道理上自己得搬出去。
還有四周就要提交內部企劃提案了,她根本沒時間找新住處,也沒時間搬家。腦海中逐一現出幾位朋友的面孔,卻也沒誰住的公寓寬敞到能讓她突然搬進去。她的老家在栃木,更指望不上。
“必須跟甩了自己的男人在同一屋檐下、在同一張床上再睡接近一個月!”
黎明時分,今日子開始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籌莫展的絕境中。
已經不可能再睡了。
早晨五點剛過,為沖洗掉身上黏黏的冷汗,今日子慢吞吞地下了床。
“那,結果呢?”同期進公司的島本香織眼中閃著怒火問。
她倆早早地溜出公司進了常來的咖啡館。桌上的午間套餐今日子碰都沒碰,熱三明治已涼了。今日子從今早起就沒有一點食欲。
“沒結果!禮治和我跟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早晨還是一起,來公司上班。”
“開玩笑!不可能什么都沒發生吧!今日子,你什么也不干的話,我幫你去罵那個女的一頓吧?”
真是位難得的朋友。今日子淡淡地笑了。笑也好,哭也好,心情卻都一樣,這一點實在奇怪。
“算了,罵她一頓也改變不了什么。”
“禮治這小子太差勁兒了!一起住了三年,不都應該結婚的嗎!這倒好,換了一個小了將近十歲的女人,真不要臉!”
今日子心里只是想,看來果然這樣啊。好友發火讓今日子感覺很新鮮。
“我說,你今晚不想回去了,是不是?一直住在一起的話不太方便,今晚去我那里睡,怎么樣?睡覺前先去喝一杯!”
“嗯,謝謝你。先這樣吧。”
今日子感覺自己的痛苦好像歸了別人。破碎的心明明在咕嘟咕嘟流血,自己卻有種在觀察某個實驗或標本的感覺。
“那早點從公司出來,先回去趟拿換洗的衣服吧。”
禮治和今日子租住的地方在田園都市線的二子玉川,香織一個人在提前她兩站下車的櫻新町住。
“嗯,就這么辦。”
“這樣的話,先訂上站前新開的那家意大利餐廳吧!鳳尾魚卷心菜意面可好吃啦!”
今日子望著食品模型似的熱三明治,根本沒心伸手碰它。晚上自己還能有吃意大利面的心情嗎?
那天晚上,今日子也只喝了葡萄酒和礦泉水,什么都沒吃。去洗手間照鏡子時嚇了一跳,本來豐盈的臉頰一天時間竟變成尖的了。有過減肥經驗的今日子幾乎能準確估算出過去二十四小時內從身體上削減下來的體重,應該有兩公斤多點。今日子在餐廳里對香織開玩笑說,最有效的減肥方法就是失戀。
略帶醉意的今日子躺在香織為來客準備的被子里。午夜過后,身邊的香織已進入夢鄉,今日子還是睡不著。晨曦從窗簾四角照射進來、隱約能聽到鳥叫的時候,今日子剛迷糊過去。不睡覺的話身體受不了,今日子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拼命想睡著,可偏偏腦袋里一團火熱,清醒得很,怎么也睡不著。
在食欲和睡眠出現問題的第四天,今日子無奈向公司請了半天假去看精神內科。這四天里,睡眠時間總共約六個小時,體重跌了五公斤。最先開始松弛下來的是本來就不大的胸部。胸部反正也沒人摸,大小倒是無所謂。
醫生是位三十來歲的女性。聽今日子大體講述一番后說了句“真夠受的”,臉上表情卻沒怎么變。醫生給今日子開的是安眠藥和抗抑郁藥物。她服用后發現效果都不明顯。睡意襲來的時間只不過比天亮稍微早點而已,郁悶的心情也絲毫不見好轉。
好在即便如此,只要服藥就能小睡片刻,身體也就能活動。今日子像個變成空殼的玩偶似的活了下來。
今日子痛苦不堪的這段時間里,禮治幾乎把言語交流降到了最低限度。清晨早早出門,不到睡覺時間不回來。他對今日子吃不下睡不著的狀況似乎隱約有所覺察,不過類似關心體貼舊情人的話卻一句也不說。禮治有時候也會面露難過之色,至于那是良心自責之痛,還是對同一屋檐下的自己不甚歡心的煩躁之相,今日子不得而知。
無論戀情如何終結,不管身體在最糟糕的狀況下持續低迷多久,時間的流逝從未停歇。剛失戀那會兒,感覺五分鐘十分鐘都漫長得了無盡頭,而現在,一天的業務不知不覺就到了結束的時候。跟禮治的關系完結后,今日子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當中。這才是能最快打發掉時間的辦法。
香織突然現身企劃部時,今日子正在加班。
“方便出來一下嗎?”
已經做好回家準備的香織在隔斷那邊招手,今日子將企劃書再次保存后站起身來。
“這里不方便,去那邊!”
香織說著出了辦公室,夏款裙裝搖擺飄逸。年輕女性穿裙子真漂亮,今日子看著她的背影暗嘆。自己跟禮治分手后就只穿長褲套裝了。
香織在走廊拐角停下腳步說:
“喂,可能你不怎么感興趣,這周五有空嗎?”
是要一起吃飯吧。今日子當然沒約會,周五、周六、周日都一個人無事可做。
“空倒是有,什么事?”
香織冷不丁伸手摸了摸今日子的臉頰。
“憔悴成這樣,真讓人心疼!從那天開始算,差不多有三個星期了吧?今日子,你一直這么消沉,光是玩命干活,是不是對自己太不公平了?”
香織說話拐彎抹角還真不多見。
“去沒問題,到底什么事?”
這位同期摯友無聲地啟齒一笑說:
“刺激療法。”
“……”
“我說啊,是去聯誼會。”
今日子的確受刺激不小,她根本沒考慮過跟其他男性接觸。
“結束一段舊戀情,終歸是要靠開啟一段新的啊!當然倒是沒必要猛一下子勉強交往,至少應該慢慢開始接觸別的男人。我約好了兩位老熟人,都挺靠譜的。”
今日子無力應答。以為會一直這樣孑然一身地難受下去,沒想到還有這么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相比薄情的戀人,閨蜜更值得擁有。
“謝謝你,香織。”
香織笑嘻嘻地說:
“有言在先,我找來的人可沒一個正跟其他女的同居喲!”
這玩笑開得太損,今日子卻含淚大笑起來。
約見地點還是在櫻新町站前的意大利餐廳。香織叫來的是大學時代的朋友及其學弟。兩人現在都正巧沒有女朋友,他們在最近效益不錯的建材公司上班。
同齡的杉山博文干杯后說:
“聽香織的話真是聽對了!我老早以前就喜歡苗條的短發女孩,多少次在聯誼會上撲了空,今晚算是來著了!”
今日子絲毫沒動心。這人看起來倒是不錯,不過自己對跟男性交往還心存畏懼,感覺很麻煩。今日子光是微笑點頭。
“別急啊,師兄!”
說話的是年輕三歲的藤田芳和,一個還是大學生模樣的青年。
“我也喜歡這位姐姐的類型,請一定多教給我點東西啊!”
這次今日子臉上的笑意稍有些冷淡。雖說多活了三年,可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能教給誰。豈止如此,自己被負心漢拋棄,甚至狼狽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窩窩囊囊的也有好處。今日子幾次設想,在一個不眠的清晨,自己死在此時此地,讓睜眼醒來的禮治發現自己的遺體,該是一場多么痛快淋漓的復仇啊!
藤田笑瞇瞇地問個不停,這年輕人真是又天真又單純。
“今日子姐姐,您是在差不多一個月前跟前男友分的手吧?一直一個人不孤單嗎?”
今日子朝香織那邊瞟了一眼,朋友很為自己著想,應該沒說自己還與前男友住在一起。
“是啊,不過也孤單慣了,不成問題。”
杉山扭動著身體說:
“感覺就算心里難受,臉上也裝出不難受的樣子說這些話,會更讓男人動心。”
今日子當然不會裝模作樣,這話讓人頗感意外,香織插嘴說:
“男人都這樣?這種話可第一次聽杉山君說。”
“就是這么回事!妝化得再完美、衣服穿得再撩人也不行。日本人嘛,就算說,‘請,來塊油多的牛排’,也不對味。還不如稍稍欠著點的感覺更性感、更有味。”
“我還小,牛排完全沒問題!”
方格紋桌上發出一陣哄笑。今日子感到很不可思議。對這種場合,她心里既沒反感也沒期待。不過,在說說笑笑中慢慢有了那心思,也有了食欲。至于味道怎樣還嘗不出,至少完完整整地吃光了自己那份。的確有三個星期沒這樣正經吃飯了。
那天晚上,他們四人盡情吃、盡情喝、盡情笑,離開餐廳時已接近末班電車的時間。夏夜的風非常柔和,像在撫摸今日子發梢似的輕輕吹過。在走向車站的路上,杉山說:
“能再見面嗎?我看就別四人一起了,光咱倆就好。”
走在前面的藤田猛地回過頭來說:
“師兄,光想自己不太厚道吧!也給我點機會嘛!給我個面子再搞次酒會吧!下次最好選休假日,請姐姐欣賞欣賞我的時尚品位!”
兩個家伙的話仍沒讓今日子動心,不過,心情大好是肯定的。車站檢票口亮堂堂地出現在午夜街頭。香織擺擺手說:
“看來大家都挺滿意,四人再一起玩!”
今日子跟兩人進了檢票口,他們的宿舍在市中心。今日子在站臺上向香織及晚上剛認識的兩人揮手告別。
“再見!”
兩人也快活地向今日子揮著手。年輕的那個還大叫:
“再見面啊!今日子姐,我成你的粉絲啦!”
年長的拍了年輕的腦袋一下。
“拜托!下次不帶這家伙玩。”
今日子笑了,輕輕一躬,沒說什么。有沒有下次還不敢說,感覺開始一段新戀情會極大地消耗自己的心力。今日子走下站臺等末班電車。冷氣開得足足的車廂里出人意料地擁擠,大約五分鐘就到了二子玉川。
在車站站臺上能看到夜色下的河面,河水倒映著街市的燈光蜿蜒流淌。今日子走出檢票口,決定不馬上回住處。禮治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她不想帶著酒氣跟他碰面。
今日子打定主意,沿鐵路線向多摩川堤壩走去。剛開始在這片街區生活的時候,今日子常帶著休閑坐墊跟禮治來這里散步。在東京能看到如此廣闊天空的地方,除此之外,今日子并不知道還有沒有別處。今日子拾級而上,又走下河灘。穿著帶后跟的鞋子在砂石路上行走不便,今日子滿不在乎地走近河邊,并在像巧克力板那樣隆起的混凝土預制板上坐下。可能是白天的余熱在發威,混凝土地面暖暖的跟體溫差不多。
夜色下,眼前橫亙著一條大河,距對岸亮燈的地方大概有幾百米遠吧。黑漆漆的河水倒映出街上的燈光,承載著一切滾滾流去。起初身體還適應不了這地方,一個人面沖河水感到異乎尋常的不安。好在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就不再擔心了。昏暗的河灘上不見人影,沒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今日子兩手向后撐地,伸直雙腿,凝望河面回想著這三周來的點點滴滴。禮治突如其來的坦白及之后空殼般的日日夜夜,心里留下的只有幾乎無法痊愈的巨大創傷。因為當時所受的打擊,自己的心不再像以往那樣跳動。自己仍處于冰凍狀態,像個幽靈似的去公司上班,甚至來參加聯誼會。
所幸到下周三內部企劃提案就將結束。翻過工作這座山后,應該馬上有所行動!找個新街區的新住處。在新環境里,自己將獲得新生吧!現在還不可能,不過說不定真的會就此展開一段新戀情。
今日子望著夜幕下的河水,時不時聽到魚兒躍起的聲音。河面上漂著便利店的塑料袋。河水什么也不言說,什么也不解釋,只是在那兒,憑著無盡的忍耐將從上游流瀉下來的巨大水量推向下游。
今日子感覺自己會被這夜色下的河水吸進去,吸進去的不是身體,而是靈魂。已不想尋死了。在這川流面前,自己的生命也好,失戀也罷,只不過如區區一滴水。我們身陷這一滴水中,憎恨這一滴水,即便這樣,仍不肯從這一滴水中邁出小小的一步;即便這樣,仍要跟隨其他眾多水滴一同像這河水一樣流淌下去。人活世間,卑微無趣。面對卑微無趣的生活以淚洗面的自己更是愚蠢至極。今日子抓起一把沙,拋向夜色下的河里,煙塵一般飛散開來的沙土隨河水逝去。
“……真蠢!”
不光禮治蠢。自己、禮治、世間所有人都一樣。所有人都在受傷受苦,卻仍不能從卑微的迷夢中醒來。豈止如此,有時甚至愚蠢到期待被人無條件關愛!今日子站起身,面沖河水喃喃自語,感覺問題已徹底解決。
今日子意氣風發地大步走過河灘,頭也不回地登上堤壩。回到站前時感到口渴,在便利店買了加進碳酸的礦泉水喝下去,胃里頓時清爽起來。
今日子走過熟悉的街道,回到兩人生活的住處。靜靜地開鎖進屋,聽到禮治的鼾聲。今日子心生一計,走向自己的書桌。因為在文具廠上班,今日子的抽屜里擺滿各類筆記用品。今日子從中挑出一支最粗的油性筆。
今日子上半身探向床上,將手搭在昔日戀人而現在只是住在一起的這個人的腦門上。撩開他干爽的前發,反應遲鈍的禮治仍四平八穩地鼾聲不斷。今日子在他寬寬的額頭上滿滿地寫下:
“混蛋!”
仔細端詳自己的筆跡。在昏暗的臥室里嗅到的油性筆的氣味相當刺激。明天禮治也會一早就去約會吧!讓他自己琢磨說辭對年輕的女營銷助理解釋好了。為這個男人傷心難過的日子已經結束!我的生命很寶貴,花在他身上太不值!在他腦門兒上的字下面畫上橫線,又標上幾個星號。今日子不禁笑起來,最后又把他的頭發弄亂才離開床邊。
為將一天的汗水及三周來的傷痛沖洗掉,今日子走進浴室擰開了淋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