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珈放下糕點后,見他還在低頭擺弄他作畫的物件,她以前倒是不知道畫幅畫這么麻煩,好多東西都是自己從前從未見過的,看來畫畫也是一門學問,想要畫出一幅好畫也絕非易事,怪不得那些名家一幅畫能夠賣上千金。
明珈搖了搖頭,終究還是自己見識不夠,但是她知道這是宮里其他公主都會的,她入宮晚,除了會讀書寫字刺繡彈琴,剩下的啥也不會,禮儀什么的和那些金枝玉葉的大家閨秀比起來就是個廢柴,不過明珈會的她們也不會,比如斗蛐蛐什么的,那些小姐最怕蟲子了。
明珈這樣一想,心里倒是豁達了起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會嘛,她會的別人都不會。
感覺自己完全插不上什么話,索性就轉頭賞花。后院不似尋常人家的普通院子,而是一處規模頗大的人工花池,亭子就建在花海中,四面繽紛,身后便是自己最喜歡的垂絲海棠,她生來懶惰隨性,也沒為它題什么雅致的名字,也是苦了這么精致的一處亭臺,匾都沒上就叫賞花亭。
明珈回頭見他還在低頭擺弄物件,遲遲未動筆,她本就話多,好不容易看到一個長得好說話的,對方卻安靜如雞,明珈看著桌上制作精美的糕點也有些厭煩,于是自己找話:“我看你怎么沒有穿官服啊?你們進宮不都是要穿那個的嗎,你倒是特立獨行,不怕被罰俸祿?。俊?
徐引沒有立刻回答倒是先抬眸看了看她,明珈抬頭恰好對上了他的,這人本就生的好看,被他這么定定的看著,明珈倒是覺得不好意思了,但是自恃臉皮比人家厚,也就揚著眉回視回去,嘴巴不饒人:“看著我干嘛?”說完又嘴賤,先發制人,“我知道我生的貌美,你大可不必如此。”
“嗯?”他好像有幾分疑惑,皺了皺眉。
秉持著“答疑解惑”的美好初衷和“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明珈繼續沒皮沒臉道:“偷看我!”
她見他嘴角微微漾了一漾,清風霽月般,雖轉瞬即逝,但可以斷定他肯定笑了,明珈以為他是在笑話自己,不免慍怒,剛想問“你笑什么”,耳畔就傳來了一串盈滿笑意的話:“回稟公主,我是外來畫師,自然是沒有貴國的官服?!?
見他不是笑話在自己,又罕見的開了口,明珈也不管他是哪來的,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你叫什么名字?”說完又怕他誤會自己,連忙解釋道,“我可不是為了占你便宜,你看咱倆已經這么熟了,再公主先生的叫多生分啊,而且……我最煩那些條條框框的禮節了,把人與人隔得那么遠,他們說話都是文縐縐的,表面上一個兩個都那么得體,其實大家都是貌離神合,誰又不是虛與委蛇惺惺作態。真真人生如戲。”
徐引倒是沒有開口評價她窺破世俗的見地,只捉住她說的那句“咱倆已經這么熟了”,這才是重點,也不知道這小丫頭是從何得出。
“我叫明珈,你呢?”明珈見他似乎是在猶豫,便趁熱打鐵說道,平等交易總行吧。
“知道?!彼麃磙k事自然是將這些都命人一一打聽清楚了,又何須她主動透露。
“你知道是一回事,我告訴你又是另一回事,交易懂不懂,怎么,你想賴賬?”自小在民間養成的混不吝的個性讓她臉皮比尋常男生還厚,開始胡攪蠻纏起來了。
許是被她攪得煩了,徐引松了松口:“徐引?!?
“?。渴裁础擄嫛??”明珈不知怎的,這會兒耳朵也不好使了。
他不怒反笑,盯著她的眼睛像是在質疑手下打聽的真偽,這個安平公主看著,怎么就這么像個冒牌貨呢?說好的“聰慧靈敏”“博覽群書”呢?怎么自己看到的是這么個黃毛小丫頭,看著她古靈精怪的他倒真是沒法子了,不一會便敗下陣來,低下頭回道:“鄙人姓徐,單名一個引字。”
徐引。
“可是‘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的‘徐引’?”明珈像是想到什么,眸中閃過了一道光,嘴角帶著笑意問道。
雖然這二字當初不是這么來的,但也沒錯,避免她又要問東問西的,徐引點了點頭,答道:“正是?!?
“哦?!泵麋煲荒樍巳唬涣呖滟澋?,“你的名字真好聽!”
“多謝公主,可以開始了。”倒是又沒她想象的那么好說話。
“哦,那開始吧。”明珈其實挺不喜歡畫畫的,先前長姐出嫁時她好玩偷偷跑去看,回來后當下就總結了一下觀后感,說實話,真的是無聊極了??!那畫師就讓長姐那么坐著,擺出一臉假笑,她當時看著就覺得臉要抽筋了,一動不動的,她看著都覺得脖子酸,待長得再稍微大一點她才知道那“假笑”是大家閨秀的標配,像她這種正天嘻嘻哈哈的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哎,天道好輪回啊,現在輪到自己了,委屈屈。
徐引見她在那雙目無神的坐著,精致的小臉上貼著一抹別扭的假笑,覺得好笑,斟酌了下措辭才開口道:“公主不必這樣坐著……一動不動。”怪瘆人的……
“啊?可是我長姐先前就是這樣的,一動不動的就只管坐著,這還是畫師要求的呢!”說罷,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含笑點了點頭,“你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言外之意,我看你才是個冒牌貨!
徐引像是窺破了她的心思,笑道:“你見哪個冒牌貨長我這樣?”
矮油,還挺自信。明珈扯了扯嘴角,雖然是事實,但是突然覺得這家伙臉皮比自己還厚,也沒那么超凡脫俗嘛,她癟了癟嘴,沒有駁他的意思:“好像有點道理。那你要我干嗎嘛?”
“公主只管做自己喜歡的事。”
喜歡的事,賞花唄。
明珈轉過頭看向身后的海棠花,吝嗇的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要你畫,看你怎么畫!
徐引見她負氣,也就不再多言,對著她的纖細的背影及若隱若現的粉面作起畫來。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偶爾風來,霓裳輕起,碎發微揚,眉眼恣意,面若桃花,一抹不濃不淡、不清不淺的嫣然混在身后姹紫嫣紅的花海中,竟是不知道是花美還是人美。
云想衣裳花想容,徐引想,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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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珈轉頭見他非但沒有絲毫慍怒反而淺笑吟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幼稚,自個兒在這生悶氣,人家根本就沒在放心上,倒是她度量小了,想是這么想,但是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身后長勢喜人的垂絲海棠無憂無慮的舒展著枝葉,輕滑花瓣層層疊摞,嫩黃的花蕊插入正中的縫隙,風來時朝著微垂的旭日招展,恣意瀟灑。眼前是平日自己最愛的花卉,明珈此時卻思緒紛飛,少見的提不起興致。
“徐小引?”明珈這個角度只看得見他雪白的衣角,倒像是上好的絲綢質地。
徐引不應,埋頭作畫,偶爾抬頭,也只是端起畫筆比劃,一言不發。
明珈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落在徐引耳中確實格外沉重。
“公主有心事?!泵麋煲汇叮D頭看他,他卻還是剛才那副模樣,仿佛這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明珈也沒有想太多,直覺這個人不是壞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于是坦言道:“因為我馬上就要嫁人了呀,馬上就要離開了,離開我的御靈宮,離開我種滿海棠的賞花亭,我舍不得嘛……”說到最后竟然有點想哭。
她看見他拿筆的長指頓了頓,涼薄的雙唇微掀,隨后一句像是安慰又像是惋惜的話便傳入耳中:“公主的長姐的處境遠遠趕不上公主,既是生在帝王家,又何來的自由之身。”
倒是隨心,許是局外之人,不知局中人的苦楚,才能看得這般的通透吧。明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