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即將入夏了,正午的陽光最是濃烈,明珈看了一會,便回去了。
靈兒早已回了宮,方才到處找明珈沒找到,現在看著明珈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仿佛劫后余生般忙過去攙著:“主子方才這是去了哪里,我尋了半天不見。”
“去了后院的亭子里看花,馬上就要走了,臨了再看幾眼。”明珈看了眼滿頭大汗的靈兒便不再多說。
靈兒大抵是知道公主此時心里不好受也不再多語,于是將剛剛廚子說的話一一稟告了:“主子,方才御膳房的廚子說,快入夏了,溫度高,吃食不好保存,熱來熱去的恐變了味,正準備重新給您做一份,叫我先端碗綠豆湯和綠豆糕給您解解暑,墊墊肚子。”
明珈皺了皺眉,覺得蹊蹺:“我的飯菜自入夏以來向來都是準備雙份的,怎么今天——”
“秉主子,是……是昌樂長公主命人拿了去,說是長公主肚子里懷里龍嗣,孕吐不止……”
“龍嗣?哼,她倒是還有臉說,我這個侄女真是不知道是要叫她姑姑呢,還是要叫她母妃。”明珈輕嗤了一聲,眉眼里都是不屑,“宮里那么多妃嬪,單單是看中了我的飯菜?”
“……說是聞著什么都覺著腥熱,非要…非要吃您秘制的海棠糕。”靈兒低頭回道。
“浪費。”明珈扔下這么一句就去餐桌上用膳了,大熱天的喝點綠豆湯也不失為不妙,降火解渴,只是可惜了她秘制的海棠糕進了賤人的嘴。
明珈用完飯,等靈兒收拾了盤子,只覺得無聊,轉頭看著窗外又覺著茫然,這日子像到了盡頭,一點盼頭都沒有。她自小就生在皇城,被困在皇城中,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樣都像是被這位九五之尊豢養的獸,只不過男兒是惡狼是刀劍,替他固守邊疆抵御外敵,女兒是金絲雀是毒箭,替他聯姻親結外藩。人道是,帝王之家最是無情,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是她的宿命。
前半生困在這逢場作戲推杯換盞的景闌帝都就罷了,一想到后半生還要關在高墻深院危機四伏的將軍府要和一個毀了容的病秧子共度余生,明珈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涕泗橫流。
她上輩子是造了多大的孽啊啊,也太可憐了吧!!!
靈兒看著一旁坐在餐桌邊,臉色慘白陷入悲痛的主子,也不知道是咋的了,不敢貿然多嘴。
半晌,經過內心激烈斗爭,明珈下定決心重新將荒廢的武藝重新拾起來,她抬了抬手,靈兒忙俯下身:“那啥,你去看看圣旨上說什么時候成婚。”
“啊?”靈兒被她這土里土氣又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徹底搞蒙了。
“啊什么啊,我叫你看看圣旨上說沒說什么時候成婚。”明珈一臉無可奈何的看著她,“算了,我自己看。”說罷繞過屏風朝著房門旁的檀木桌走去,掀開圣旨,一目十行:“‘一切禮儀由禮部尚書與欽天監正商議后待辦。‘待辦’?那就是沒有定咯!”
靈兒回過神跟過去就只見自家主子站在桌旁揣著圣旨傻笑。
“公主,您這是怎么了?”靈兒摸不清這祖宗的套路,好奇的問道。
“嗯?沒事。嗯……你以我的名義去拜謁禮部尚書孫尚書和欽天監王監正,問問他們,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沒有,或是謝家有什么安排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就問問王監正能不能就遠擇一天黃道吉日,我還有事,大概三個月行嗎?”說罷,又覺著不妥,掐指一算補充道,“不,你就說我母后的忌日就在下個月下旬,我要和往年一樣去祠堂為她祈福,婚事恐要推到八月了。”
“啊?”靈兒從未聽過自家主子還有親自上山祈福這份孝心,不免疑惑。
“怎么,有問題?”明珈正了正色,拂了拂衣袖抬眸問道。
“啊,沒有沒有,奴婢這就去辦。”靈兒忙不迭的向宮外跑去。
明珈看著她毛毛躁躁的身影不由得笑道:“怎么就那么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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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珈趁著靈兒不在又正值護衛換崗,悄咪咪的把房門拉上,拴上門閂,踱到窗前,伸手摸住了暗門,轉了一圈,床后的帷帳緩緩拉開,一扇石門赫然矗立在那,殷紅色的帷帳上盤旋著數只繡工繁復,圖案斑駁的金絲鳳凰,中間又隔著兩層黑紗,床榻靠墻,使人難以窺見這帷帳之后的秘密。
明珈推開石門,燈火輝煌,機關重重,乃是一間密室,是她生母為她留下的,進了第二道石門,明珈也就沒再往前,她需要的東西就在這里。
明珈從一旁擺著密密麻麻的竹簡的書架上找到了機關,拿出火種將秘制蠟塊熔開,蠟塊斷裂,觸動機關,機關借助動力將原先整整齊齊擺放的竹簡全部向外移出三寸,書架“嘩”的一聲從中劈開一分為二,原來書架中間為空芯構造,其內藏著明珈生母從武林中收集的各色小玩意,不過都不是簡簡單單的玩具而是十分精巧的測量儀器以及殺人利器。
明珈從中取出一只外貌精美構造精巧的機械鳥,將事先準備好的紙條塞進它的口中,隨后拉下機關,石門旁偽造的吊梁緩緩降下,明珈將信鳥放入暗盒中,待吊梁升起,方才離開。
明珈算著時間離開了密室,這會靈兒還沒回來,事情應該還算順利。
明珈正準備掏出手絹擦擦頭頂上的薄汗,找了半天沒找著,才想起來剛剛給靈兒擦眼淚的時候落在飯桌上了,正準備去拿塊新的,屋外忽的就響起了敲門聲。
連敲了三次,明珈都沒有開門,屋外的人倒是沒有生氣,依舊謙遜:“不知公主可在,我是新來的畫師,奉命來為公主作畫。”
聲音倒是悅耳,不像是無理之人,以前長姐嫁人似是也是要先畫幅畫送去夫家來著,明珈放下了些許防備,捏著嗓子,佯裝丫鬟,叫道:“先生且等一下,公主正在沐浴。”
明珈也不管這樣說是否妥當,悄著身子進了浴室。
半個時辰過后,明珈才從浴室出來,她本可以草草罷了做做樣子,但是一想到是她那好父皇派來的人,就故意多磨他一會。
待梳妝完畢,又過去了不少時候,明珈含笑將房門拉開,入目卻不似之前在老皇帝那見過的那些銅臭樣兒,此人一襲白衣倒是沒穿官服,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雙目如潭,儀表堂堂,實在是當得上翩翩君子這四個字,仿若謫仙人一般,超凡脫俗不染纖塵,倒也配得上畫師這一風韻差事。
明珈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人,忘了反應也沒了動作,就這么兩手撐在房門的楠木上不讓他進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弄得好不尷尬。
半晌,面前的美人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微微咳了咳,算是示意,明珈這才回過神來,立馬收了攔路的手,退在一旁,纖纖玉指不知所措的絞在一起,更是襯得她腕白肌紅,嬌羞可人。
徐引向明珈行了個禮,抬眸見她面色緋紅也不過多流離,禮貌的別開雙眼低頭道:“想必這位就是安平公主了,陛下命臣前來替公主作畫,不知公主準備妥當了沒有?”
明珈自是知道他指的是她剛剛拖延時間的事,未免愧疚,訕訕地應道:“萬事俱備,勞煩先生了。”
“公主言重了,屬下職責所在。”明珈就是再失態也知道這是客套話,便不再多言,正準備領著他去書房,他倒像是窺破了她的意圖,開口便如潺潺流水般醇厚悅耳:“既是送給夫家倒不必去書房,選一些日常的景便好。”
明珈早就知道宮里的畫師都是替皇上、主子辦事,向來都是主子說一他們不敢說二的,一幅畫,主子說怎么畫就怎么畫,哪怕是顏色都容不下你插半句嘴,今兒這個神仙畫師倒是讓她開了眼界,不過既是他自己開口提的,她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算是挽救一下剛剛失態帶來的揮之不去的尷尬吧。
“既然先生有良策,那就全聽先生的。”畢竟人家剛剛白白等了你那么多時間,心里多少有點愧疚,明珈想著,今兒就給足你面子。
他眸中像是閃過了什么光,目若朗星,唇角松了松,微微帶著笑意:“不知公主平日最喜歡干什么?”
“賞花,”明珈極為配合的回答道,當談到自己喜歡的事物話也變得多了,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活躍,眼底撒滿了細碎、瑩瑩的光,像是在瞳中掛滿了琉璃盞,整個人都變得生動起來,“我后院里種滿了花,各個季節都有,我最喜歡海棠,你趕得巧,現在恰是開的最爛漫的時候。”
“海棠?”他低聲含語,轉而將目光投向明珈,明明還未到院中,單單是從他口中說出這二字,明珈都覺得十分美,真真就是應了“公子世無雙”這句古話。
“嗯,我喜歡海棠。”明珈領著他去后院,轉身恰好看他目光在自己身上,便打趣道,“和我很像不是嗎?”
徐引微微一笑,對上她那雙含情的美目,答道:“嗯,像。”一樣的鮮妍美好。
明珈得到了美人的認同臉上頓時染上了笑意,心像是浸在蜜里一樣甜,也不管他是否跟得上來,提著裙裾,三步作兩步跑到后院,腳步輕盈地像蟬翼一般。
此時烈日已退,熱氣卻仍舊在升騰,明珈去了平日自己命人做的專門賞花的亭子,又叫下人端了盤糕點,徐引趕來的時候就看見她正張著櫻桃小口往里送糕點。
他倒是動作快,明珈剛準備吃,他就來了。
明珈也不管他,兀自的吃,也越發沒形象,總感覺自己和這個人已經混了個半熟,不必拘謹,倒是他,禮數周到。
明珈看他已經開始擺筆墨顏料了,便停了嘴,這要是被畫進畫里,到時時候送到她的那個夫家,還不得被說成是個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