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遇見過的很多人,大多數都是匆匆過客,能夠留下來的,亦朋亦友。
汪曉歌認為自己跟這個眼鏡男只是萍水相逢,所以覺得不會跟他有太多交集,當他追趕出來時,她已經坐上公共汽車離開。他望著絕塵而去的背影,摘下眼鏡擦了擦,匪夷所思地嘆息起來。汪曉歌坐在車里,用余光瞟了一眼被丟在車后的眼鏡男,不知怎么回事,眼里居然浮現一絲明媚的笑容,就如外面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
今兒是杜子墨這個學期在校的最后一天,想著從明兒起即將開始的暑假生活,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汪曉歌等他放學出來,拉著他的小手沿著大街漫步,他突然說:“姐姐,今天在學校,我同桌跟我說不想放假。”汪曉歌問:“為什么呀?”他說:“她說放暑假的話,要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我了。”汪曉歌好像明白了什么,笑問道:“那你同桌一定是女孩子吧?”杜子墨點頭道:“對呀,我跟她可要好了,她是我在班上最好的朋友。”汪曉歌故意問:“那你喜歡她嗎?”杜子墨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反而問:“姐姐你有喜歡的人嗎?”汪曉歌笑言道:“你都還沒回答我。”杜子墨開始耍賴:“姐姐說嘛,到底有沒有喜歡的人,是不是打算嫁給他呀,我能見見他嗎?”汪曉歌被這個口無遮攔的小男孩惹得不知該怎么應付他了,不得不敷衍道:“人小鬼大,你才多大呀,怎能知道那么多。”杜子墨嘿嘿地壞笑道:“被我說中了嘛,姐姐肯定已經有了心上人,什么時候介紹我認識呀。”汪曉歌心里一沉,默默地嘆息道:“只可惜他現在人都不見了。”
汪曉歌和杜子墨回到家里,突然感覺哪里不對勁,于是示意杜子墨別出聲,自己悄悄往樓上摸去,還只上到一半,杜成宇的聲音突然從樓上傳來:“曉歌、子墨,是你們回來了嗎?”緊接著就看到杜成宇從于欣不讓進入的房里出來。汪曉歌覺得疑惑,但也沒多想,舒了口氣才說:“原來是姐夫回來了,今兒不忙嗎?”杜成宇邊下樓邊說:“忙呀,都快忙得暈頭轉向了,剛才回來取點文件,馬上又要走。”杜子墨喊道:“老爸,能不能多陪我會兒。”杜成宇為難地說:“老爸工作忙,晚上還有個應酬,你就跟姐姐一塊兒吃飯,等我忙完就回。”杜子墨不悅地說:“算了,要走就快走吧,反正也沒指望你跟媽媽……”杜成宇笑著說:“兒子,老爸這也是身不由己,你就多擔待點。曉歌,抽屜里有錢,你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別省著,反正明兒開始暑假生活,兒子就拜托你了。”汪曉歌問:“姐姐今晚回來住嗎?”杜成宇無奈地說:“我回來之前打過電話,但沒人接,估計正忙著吧。”
身在實驗室的于欣經過一番忙碌,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沖等候在外面的秦國強微微點了點頭,秦國強也露出了贊許的笑容。她身心疲憊地回到辦公室,喝了杯水,正在發呆,秦國強突然敲門進來,笑著問:“累了吧?辛苦了!”她回道:“習慣了。”秦國強又說:“實驗已經進入關鍵時期,你的所有假期取消,必須緊盯到最后一刻,絕不允許再出任何差錯。”于欣無奈地點頭道:“放心吧領導,這是我的工作,大家辛辛苦苦努力了這么久,就是在等這一刻,我也一樣。”秦國強又問:“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吧?”于欣想起了兒子,想起了新來的保姆,默默地點了點頭。
汪曉歌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換句話說,她太小看帶孩子這件事了,在短短的相處時間里,本以為杜子墨還算是個乖巧的孩子,沒想到杜成宇剛離開家不久,杜子墨就露出了本性。汪曉歌洗澡出來突然發現杜子墨不在客廳,以為他進了房間,于是上樓去找,結果沒見人影,不由得大喊起來,卻沒人吱聲。她開始著急,急急忙忙地跑出門,門外也沒見杜子墨的身影,剛準備轉身進屋去給于欣或者杜成宇打電話,沒料到被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嚇得退后了好幾步,腦袋撞在門上,頓時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杜子墨笑得前俯后仰,摘掉面具,還沖汪曉歌做鬼臉。
汪曉歌捂著疼痛的額頭,踉踉蹌蹌地走到沙發上坐下,半天都沒吭聲。杜子墨這才意識到自己玩過了火,愧疚地跟她道歉,說自己只是鬧著玩,不是故意的。汪曉歌心里裝滿了怒火,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直到疼痛稍微減輕后才不悅地吐出兩個字:“睡覺!”杜子墨嘟囔道:“明兒又不上學,用不著睡這么早。”汪曉歌黑臉道:“你爸媽讓我照顧你,你就要聽我的。”杜子墨異常固執地說:“我就不聽。”說完又起身準備離去,但被汪曉歌擋住了去路,聲色俱厲地威脅道:“你敢不聽話,看我……”誰知杜子墨瞇著眼,仰著頭說:“我知道你會功夫,反正我打不過你,也不會還手,有本事就打死我吧。”汪曉歌被氣得只好無奈地放下了舉起的右手。
杜子墨勝利了,他帶著勝利的姿態趾高氣揚地說:“我爸媽只讓你照顧我,又沒讓你管我。”汪曉歌頹然地坐下,眼睜睜看著他繼續打游戲機,雖然還只是第一次交手,卻已經被氣得全身無力,依她的個性,要不是想著自己必須留下來照看這個孩子,恐怕這會兒早就起身離去了。杜子墨玩得非常起勁,嘴里還發出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響。汪曉歌眼看著天色已晚,但他好像還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只好把心一橫,毫不猶豫地過去關上電視。玩興正濃的杜子墨被人打擾,起身就去推她,卻被她緊緊抓住了手腕。杜子墨掙扎不得,干脆就不動了。汪曉歌見終于降服了他,然后一言不發的把他拉進臥室,扔在床上,命令他馬上睡覺。杜子墨鼓著腮幫子爬進了被窩,卻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不說話也不睡覺。
汪曉歌的房間就在他隔壁,雖然睡意襲來,但她并不急于去睡覺,就這樣盯著他看了半天,見他仍不閉眼,只好采取強制措施,轉身關了燈,關上門然后離去。疲憊的她很快進入夢鄉。杜子墨壓根兒就沒睡覺,過了十幾分鐘偷偷溜出臥室,到樓下去找來鑰匙,耳朵貼在門上,壞笑著偷聽了片刻,然后從外面將門鎖上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汪曉歌起身上廁所,卻怎么也打不開門,朦朦朧朧的她還以為門鎖壞了,可幾乎快被尿憋死,情急之下才想起定然是杜子墨使壞,于是大聲叫嚷起來。杜子墨聽見踹門聲,悠哉樂哉地起床來到門外,甕聲甕氣地問:“姐姐,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覺呀?”汪曉歌急不可耐,讓他把門打開,他卻壞笑著說:“姐姐,你求我吧,求我就開門。”汪曉歌實在是忍不住了,但嘴上卻挺硬,杜子墨一噘嘴說:“好累啊,姐姐晚安!”
一個人也許能忍受得了疼痛,卻無法忍受快要被尿憋死的感覺。
杜子墨其實并未離去,他要將惡作劇進行到底。汪曉歌也知道他沒走,所以又說道:“杜子墨,你要是再不開門,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杜子墨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大笑道:“曉歌姐姐,都什么時候了還嘴硬,跟我說句好聽的話,我馬上開門。”汪曉歌豈能被尿給憋死,回頭看到那扇敞開了一半的窗戶,靈機一動便走了過去。
“姐姐,曉歌姐姐,你就服軟一次行不行?”杜子墨良久沒聽到汪曉歌吱聲,這才有些許擔心,可就在他繼續貼門偷聽時,突然屋里的燈全熄滅了,繼而又感覺身后傳來一股冷風,這可把他給嚇得不輕,瞪著惶恐的眼睛不敢回頭,嘴里念叨著:“曉歌姐姐,救我……”沒人回答他,不禁脊背發涼,顫抖著差點沒尿褲子。
燈突然亮了。雖然是亮燈,杜子墨還是再次被嚇到,閉著眼貼在門上不敢動彈,都快哭出來。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怕不怕?”緊接著那個聲音又笑起來。杜子墨怔了怔,睜開眼發現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汪曉歌,詫異之余推了推門,發現門仍然緊鎖著,表情更加怪異。汪曉歌拍了拍手,洋洋得意地說:“小鬼,姐姐這身功夫可不是浪得虛名,區區一扇門就能攔住姐姐的去路?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杜子墨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像見了鬼。
汪曉歌把他推進臥室,又從他手里取過鑰匙,輕蔑地搖了搖頭,轉身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心里卻暗自叫苦:“真是個難纏的孩子!”她對杜子墨的頑皮恨得牙直癢癢,最終卻只能選擇屈服,發誓明日一早就把孩子交給他父母,然后離開。
“姐姐,我餓了!”汪曉歌第二天很晚才起床,在客廳看到滿臉委屈的杜子墨,本來想一大早就打電話后離開的她瞬間就心軟了,先帶他出去吃東西,吃完東西回到家里,正在思慮該怎樣跟他父母說,他突然抓著她胳膊說:“姐,我再也不調皮了。昨晚的事是我不好,求求你別走!”汪曉歌看著他的眼睛,想想于欣把他交給自己看管,僅僅過了一天就堅持不了,怎么也說不過去,只好正色道:“如果下次還這樣,姐姐可就真不管你了。”杜子墨見她不再生氣,這才開心地說:“姐姐,要不你教我功夫吧。”汪曉歌譏笑道:“怪不得獻殷勤,原來是想偷師學藝,是不是想學好了功夫對付我?”杜子墨嬉皮笑臉地說:“哪能呢,好姐姐,求求你了,就教我吧,我保證學會了功夫不對付你。”
汪曉歌直言不諱地告訴他:“想學功夫可沒那么容易,得有恒心和毅力,你能行嗎?”杜子墨瞪著眼睛,信誓旦旦地說:“我可有恒心和毅力啦,等我學會功夫,將來就能阻止外星人入侵,拯救地球。”汪曉歌輕蔑地笑道:“還阻止外星人入侵,你們一天到晚學什么呢。”杜子墨卻反駁道:“美國不是經常打外星人嗎?”汪曉歌道:“那是電影瞎編的,哪有外星人。”杜子墨不依不饒地說:“媽媽說了,外星人一定存在,只是還沒真正入侵地球,但我要提前做好準備,等那天到來時,我就能化身宇宙騎士……”
汪曉歌沒料到杜子墨學起功夫來還真有模有樣,雖然手腳呆笨,只是花拳繡腿,但一招一式還像那么回事。倆人在家里鬧騰了一上午,杜子墨嫣然已經變成了武林高手,惹得汪曉歌大笑不止。快到中午時,汪曉歌突然接到于欣的電話,于欣在電話里很急促地說自己要出差,而且走得很急,可能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也或者時間更長,讓汪曉歌好好照顧孩子,然后也沒跟杜子墨說話就急匆匆地掛了電話。汪曉歌拿著電話傻了眼,杜子墨問她,她才告訴他于欣出差了。誰知杜子墨幸災樂禍地說:“我還以為多大事兒呢!”汪曉歌詫異地問:“你媽媽經常這樣嗎?”他說:“這還算好的,有一次我將近兩個月沒見媽媽,媽媽也沒打個電話回來。”汪曉歌長嘆了一聲,又問他爸爸,他笑著說:“我爸就更別提了,他是公司的大老板,也經常出差,而且一去就很久。”汪曉歌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驚奇地問:“我很奇怪,你到底是怎么長這么大的?”杜子墨壞笑道:“他們從小酒給我請了保姆,所以我算是被保姆帶大的。”汪曉歌想起昨晚的事,眼前一黑,恍然大悟道:“我算是明白為什么保姆要辭職不干了。”
杜子墨眼珠子一轉,突然又問:“曉歌姐,你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從屋里出來的?”汪曉歌吃著零食說:“這可是看家本領,哪能輕易告訴你。”杜子墨開始耍賴,她被纏得沒法子,只好領他到臥室去,指著窗口說:“就那兒。”誰知杜子墨說:“姐,你可別騙我,我早就研究過了,這窗戶離地兩層樓,兩邊也沒有什么可抓的地方……曉歌姐,莫非你能飛不成?”汪曉歌得意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姐姐是身懷絕技的人,別說兩層樓,就算十層、一百層也休想攔住我。”杜子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重重地說:“我一定要學好功夫,練就一身蜘蛛俠飛檐走壁的本領,拯救地球!”汪曉歌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屑地挖苦道:“我看你就別整天想著拯救地球了,還是先拯救拯救我吧。”
杜子墨確實對學功夫充滿了濃厚的興趣,這兩日跟著汪曉歌,好像也沒以前那么淘氣。汪曉歌慶幸自己終于找到了控制杜子墨的好辦法,但沒料到這小子的淘氣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想。那天下午突然傳來了按門鈴的聲音,汪曉歌想去開門,但沒料到杜子墨一躍而起就竄了過去,緊接著溜進來好幾個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們紛紛沖汪曉歌叫了聲“姐姐好”,然后就跟杜子墨鬧成一片。汪曉歌還沒緩過神,屋子里已經變得亂糟糟的,整個場面都失去了控制。她把杜子墨拉到一邊問是怎么回事,他說這些孩子都是他的同學。她沒好氣地問:“誰讓你叫他們來的?”他說:“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以前經常來家里玩,這都已經很久沒來了。”汪曉歌雖然在國外也經常參加各種聚會,但都是成年人,這次的情況大不一樣,望著一片狼藉的房屋,一種絕望的情緒浮上心頭。
整個下午,汪曉歌都帶著耳機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孩子們打鬧,她強迫自己視而不見,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想到最后心情果然越來越平靜,不知不覺閉上了眼,還夢見了林志彬。當孩子們離開時已將近黃昏,屋里能移動的家什什么的基本上都已經變了位置。杜子墨送走孩子們,轉身回屋,滿臉無辜地站在她面前說:“曉歌姐,我想吃點好的。”汪曉歌摘下耳機,問:“什么?”杜子墨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她想了想說:“這樣吧,你把房子恢復原樣,想吃什么姐姐都帶你去。”杜子墨早就習慣了破壞,以前都是保姆負責善后,此時聽了她的話,不快地頂撞道:“我從沒做過家務。”汪曉歌不置可否地說:“好啊,那就什么都別吃了。”誰知杜子墨吼道:“我要告你虐待我。”正要重新戴上耳機的汪曉歌停了下來,質問道:“你說我虐待你?”杜子墨見她目露兇光,以為她要動手,頓時嚇得后退了兩步,但嘴上仍然強硬道:“你不讓我吃飯就是虐待我。”
汪曉歌好像想起了什么,徑直起身去廚房拿出了一條面包,遞到他面前:“味道不錯。”她以為杜子墨會拒絕,卻沒料到他竟然接受了,拿起面包就往嘴里塞,塞滿了嘴后再慢慢咀嚼。汪曉歌看著就難受,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內心原本是想要阻止他的,嘴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杜子墨居然把一整截面包全都塞進了肚子里,還摸著滾圓的肚皮說:“飽了!”汪曉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亂糟糟的屋子,心里明白今兒自己又得忙活好一陣子了。
杜子墨并未進臥室去,只是躲在樓上偷看。
汪曉歌早就發現杜子墨在二樓偷看自己,于是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又胡亂打了一套拳,嘴里發出哼哼哈哈的怪叫聲。杜子墨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看她如何用功夫去收拾房屋,他在電視里見識過會功夫的人三下兩下就將被破壞的房屋重新收拾好的情景,正瞪著眼睛露出欣喜的表情,誰知汪曉歌收回身姿,走過去挨個兒扶起了倒地的物品。杜子墨傻了眼,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不禁嘆息道:“無聊,也不過如此嘛。”
你要說吧,跟孩子相處是件很難的事,尤其是跟這種快到青春期的孩子相處,那還得講策略。汪曉歌在家中是妹妹,雖然父母為了生計不會成天圍著她轉,但她也是父母眼里的寶貝。中國人和外國人教育子女的方式是有很大差別的,至少外國人不會輕易對孩子動武,所以汪曉歌骨子里也沒有要對杜子墨動武的概念,直到被杜子墨逼得快要瘋掉,不得不把他從樓上一把抓住提下來扔在沙發上,然后故意露出兇狠的表情,正經嚴肅地說:“我們需要談談。”杜子墨沒搭理她,她繼續說:“我不希望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要不然就把你自己丟在家里,然后我再也不回來……”杜子墨輕描淡寫地接過話道:“你不會這樣做。”汪曉歌威脅道:“我保證會。”
杜成宇終于回來了,進門就問于欣有沒有打電話回來。汪曉歌沒有對他隱瞞任何事情,他眼里閃過一道陰云,然后沖正在專心致志玩游戲的杜子墨喊道:“兒子,休息一下,別把眼睛給弄壞了,到老爸這兒來。”杜子墨丟掉游戲手柄,不悅地說:“老爸,你怎么跟曉歌姐姐一樣,什么事都要管。”汪曉歌瞪著眼睛想辯解,最后卻什么都沒說。杜成宇摸著兒子的腦袋說:“老爸還不知道你嗎?搗蛋鬼一個,跟老爸說說,這些日子你又是怎么折騰姐姐的?”杜子墨看了百無聊賴的汪曉歌一眼,連連搖頭道:“姐姐會功夫,我哪敢欺負姐姐呀,你也不問問到底誰欺負誰。”汪曉歌又想說什么,杜成宇大笑道:“兒子,你就別跟老爸在這兒惡人先告狀了,老爸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嗎?”
汪曉歌松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
杜成宇還算是個明白人,問她:“這兩天沒少受罪吧?”汪曉歌趕緊搖頭,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還好……”杜成宇苦笑道:“我這個兒子天生就這樣,我跟他媽媽工作忙,疏于管教,中間換了好幾個保姆,頭痛啊。”汪曉歌沒順著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繼而說:“姐夫,姐姐出差沒給你說一聲嗎?”杜成宇愣了愣,嘆息道:“也都怪我,那兩天工作忙,每天都在開會、應酬,手機調了靜音,等我打過去時,她電話已經關機。唉,算啦,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她一忙起來連自己姓什么都會忘記,我也都習慣了。”汪曉歌忍不住笑出了聲。杜成宇問她笑什么,她剛剛只是想起了杜子墨跟她說過的話,于是說:“子墨跟您可真像。”杜成宇似乎又愣了愣,笑道:“我的兒子能不像我嗎?”
汪曉歌親眼看到杜成宇進臥室去的,而且還互相道了晚安,可不知什么時候,她突然醒來,潛意識里似乎有種詭異的感覺,頭腦越發清醒,再也無法入睡,加上嗓子干渴,于是下樓去倒了杯水喝。她沒開開燈,擔心影響其他人的睡眠,但在回臥室的路上不經意間停下了腳步,她身邊正是于欣臨走前叮囑她不要打開的房間。此時,房間里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再側耳一聽,才明白是有人在屋里敲擊鍵盤,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如此寧靜的夜晚卻顯得尤為刺耳。她腦子里千絲萬縷,不明白這么晚了杜成宇還在忙活什么,她記得他明明跟自己道過晚安的。
敲擊鍵盤的聲音驟然停止。
汪曉歌不想跟杜成宇撞面,正打算裝作無視,想要逃避進臥室去繼續睡覺,房門卻開了。她雖然知道屋里的人是誰,但看到從房里走出來的人影時,還是被驚得倒退了好幾步。杜成宇看到呆若木雞的汪曉歌,也是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汪曉歌其實剛剛是故作被驚嚇到,很快恢復了正常表情。杜成宇又忙著解釋道:“突然想到有些工作沒處理好,明兒又要出國一趟,只好半夜起來趕工。”汪曉歌的心思轉移到了他剛剛說的“出國”一事上,匪夷所思地問:“姐夫,你明兒要出國?”杜成宇心事重重地嘆息道:“是啊,公司在國外有業務,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明兒必須親自趕過去處理。”汪曉歌心里有些慌亂,她情緒的變化主要是來自杜子墨。杜成宇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你是在擔心子墨嗎?沒事兒的,我看你們倆相處得不錯,時間長了,你慢慢就會習慣。”汪曉歌躊躇了半天才問:“多久回來?”杜成宇走到杜子墨的房間門口,打開門往里面看了一眼,帶著慈愛的表情說:“也許會很快,也許會多耽擱幾天,不過也要看進展。”
此時是凌晨三點多,夜色寂寥。
汪曉歌心里堵得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自己其實都還只是個未真正長大的孩子,面對調皮的杜子墨,心有余而力不足,何況他父母都不在身邊,未來的日子或許會很長,她該如何度過?陡然間又想起杜成宇三番兩次進入于欣不允許涉足的房間,房間里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他究竟在找什么?兩次都被她偶然撞見,而且撞見的時間總是那么不合時宜,他像是在故意躲避著她,或者說,是為了躲避于欣。
這夫妻倆還真有意思,怎么有點像電影里的史密斯夫婦呢?汪曉歌的中文口語相對來說還算好,但如果要讓她用非常牛逼的成語去形容自己想表達的意思,比如說“貌合神離”,對她來說還是有些難度的。剩下的時間,她翻來覆去折騰了許久,直到快天亮時被關門的聲音驚醒,起床后才發現杜成宇已經出門。
屋子里多一個人時內心感覺是充實的,突然間又少了個人,面對空空蕩蕩的房屋,一切都索然無味。
“我爸是不是走了?”杜子墨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汪曉歌回過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是啊,一大早就出門了。”杜子墨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說:“又只剩下咱倆相依為命了。”汪曉歌被他的話逗樂,心情大好,說:“快去洗漱,呆會兒你帶姐姐出門轉轉吧。”杜子墨隨即來了精神,問她想去哪兒,她想了想說:“天安門吧,經常在電視里看到,但還沒真正去過呢。”
從家里出門不遠就有地鐵,地鐵上人不少,人擠人,腳跟腳,背貼背,有種近乎窒息的感覺。
杜子墨緊跟在汪曉歌身邊,汪曉歌拉著他的手,生怕被人流給分開了。她習慣坐地鐵時聽音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覺得有多難受。杜子墨個頭矮,視線被周圍的大人給擋住,小家伙很是覺得郁悶,直到列車到站,不少人下車才終于騰出了空隙。汪曉歌轉身面對車窗,客人上車后,地鐵門徐徐關閉,但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睛好像被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再定睛一看,車窗外不遠處居然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那張面孔的主人面色冷峻,夾在人流中卻一動不動。
杜子墨也發現了汪曉歌有些不對勁,突然她撒手就往后跑去,不停地揮手,多想讓列車停下來,但一切都是枉然。列車已經像離弦之箭鉆進了黑暗的洞穴,她想著剛剛看到的那個人影,心里空蕩蕩的,呆立了片刻,試圖證明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但瞬間想起跟自己一起的杜子墨,內心像被針刺了一般,立即回身去找,回到原地卻不見了他的身影。她問周圍的人,但沒人知道孩子去了哪兒,她只能匆匆忙忙沿著通道往前面追去,并且大聲叫喊著“杜子墨”的名字。她小跑著追了好幾截車廂,內心充滿了絕望,情緒似乎快要崩潰。她明白列車還沒到達下一站,也很清楚如果列車到站,要想找到孩子就更難了,所以只是稍微喘息了幾秒鐘,又邁開腳步往前追去,可很快就到了車頭,仍然沒見到孩子,只能又折返過去,依然是邊走邊問,邊走邊大聲叫喊。
列車終歸是要在下一站停靠的,有人下車也有人上車。
汪曉歌無法阻擋列車停靠,更無法阻攔車上的人下去。她已經近乎絕望,孩子不見,該如何跟他父母交代?想到這里,這個已經很久不曾流淚的女孩流下了悔恨交加的淚水,在心里把林志彬咒罵了無數遍,要不是先前看到車窗外那個像他的身影,她也不會弄丟孩子,換句話說,她還是痛恨他再一次的不辭而別,如果沒有前因,也就不會有后果。她想到了車站執勤的民警,情急之下準備擠出人流沖出車去,但車門又徐徐關上,等她到了門前,列車再次啟動。
這是個悲傷的結局,沒多少人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打擊。
汪曉歌初來北京時的迷茫心情再一次籠罩了他,周圍全都是人,卻感覺身處茫茫大海之中,沒人能幫她脫離苦海。她站在門口,等待列車到站,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她卻感覺每一秒都是漫長的等待,火焰已將她的身體團團包裹,身體雖然無法行動,靈魂卻好像要掙脫出去了似的。
“姑娘,你是在找人嗎?”一個陽光般燦爛的聲音在背后傳來,汪曉歌猛地回過頭去,目光從那張臉上迅速下移,最后落到了杜子墨臉上,想都沒想便緊緊抱住了他,生怕他再次從懷里消失了似的。杜子墨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只是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曉歌姐姐,我快要憋死了。”汪曉歌終于松開了手,直視著他的眼睛,壓抑著憤怒和委屈問他剛剛到底去哪兒了。杜子墨的目光轉向帶他回來的眼鏡男,眼鏡男面帶笑意,說:“沒事兒了,不過我再一次幫了你。”汪曉歌此時聽了他的話,很快就想起了倆人在龍華商城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但她沒心情跟他搭訕,加上列車剛好到站,于是緊緊地拉著杜子墨的手就下了車。
眼鏡男緊隨其后喊道:“汪曉歌,我叫牧歌,咱倆名字里都有一個‘歌’,你說是不是緣分啊。”這算是自我介紹嗎?汪曉歌可不這樣想,她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自稱牧歌的眼鏡男攔住了她的去路,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笑嘻嘻地說:“汪曉歌,我又不讓你以身相許,幫了你這么大忙,一句感謝總該有吧。”汪曉歌卻看著杜子墨,不懷好意地問:“你告訴姐,是不是他把你給拐走了?”杜子墨和牧歌幾乎同時瞪圓了雙眼,然后又雙雙連連搖頭否認。汪曉歌突然看著不遠處執勤的民警說:“離我們遠點兒,小心我告你拐賣兒童。”牧歌回頭看了一眼民警,笑言道:“請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拐賣兒童了?唉,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汪曉歌沒怎么聽懂這話的意思,牧歌又補充道:“聽不懂是吧,對了,我忘了你是從小在國外長大的中國人。這樣吧,孩子,給她翻譯翻譯。”杜子墨嘿嘿一笑,搖晃著她的胳膊說:“曉歌姐,哥哥真沒拐賣我,是我去找你,沒想半道上跟丟了,還是哥哥好心把我送回來的呢。”
汪曉歌撇了撇嘴,得知真相,一時找不到臺階下。
“算啦,我也不求你感謝我,這樣吧,既然咱們緣分未盡,看在你又是初來乍到的外地人,反正本少爺也無事可做,要不這樣,我陪你們一塊兒轉轉吧。”牧歌這話一說出口,杜子墨突然壞笑道:“哥哥,你是不是喜歡曉歌姐姐,打算追她呀!”汪曉歌臉色微熱,牧歌卻大大咧咧地說:“你曉歌姐姐這么漂亮可人,要是她答應做我女朋友,我求之不得!”汪曉歌不敢看他那雙火辣辣的眼睛,他卻變本加厲地戲謔道:“反正看樣子你曉歌姐也沒男朋友,正好我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咱倆湊一對兒算啦。”汪曉歌被氣得面紅耳赤,又拉著杜子墨要走,牧歌嬉皮笑臉地橫在他們面前笑道:“跟你開玩笑呢,還真生氣了?本來以為你們這些在國外生活的人,怎么著也該帶些資本家的幽默細胞回來……”汪曉歌突然掄起拳頭嬌呵道:“再不走,我對你不客氣了。”
“別、別動手!”牧歌眨巴著眼睛,雙手做出招架的動作,見她好像真生氣了,只好垂頭喪氣地讓開路,還做了個“請”的手勢。汪曉歌拉著杜子墨從他面前氣沖沖地離去,杜子墨臨走前還回頭沖他扮了個鬼臉,他笑著揮手,同時大聲喊道:“汪曉歌,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汪曉歌聽見這一聲呼喊,不知不覺間更是加快了步伐,雖然沒回頭,但感覺那雙眼睛正火辣辣地看著自己的背影。
“姐姐,這是他讓我給你的。”走了很遠,杜子墨才把寫有牧歌電話的紙條遞給汪曉歌,汪曉歌拿著紙條陷入沉思,他們之間的兩次相遇,究竟是偶遇還是故意跟蹤?她在思考這個問題時,不經意間居然拿牧歌跟林志彬對比起來,兩個男人,兩種不同的風格,一個外表粗獷內心卻如此細膩,一個外表細膩內心卻如此粗獷,但全都頃刻間占據了她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