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小葉苦丁，請慢用。”

服務員把茶壺和玻璃杯放到桌上，暗暗打量坐在窗邊的顧客。

這人連續來店里三晚了，每次都戴一副能遮半邊臉的大墨鏡，從來不說話，固定坐靠窗的卡座還只點苦丁茶，渾身上下都透著古怪。

怪客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面無表情地看向兩點鐘方向，手中的茶杯熱氣氤氳。

這家私房菜面積不大，位置卻很優越，選在青山區最熱鬧的街口，斜對面是一棟十五層的寫字樓。

現在早過了下班時間，但寫字樓各層的窗戶都亮著燈，如同一座聚滿螢火蟲的巨大巢穴，在昏蒙的夜色里熠熠發光。

服務員順著對方的視線角度，透過落地窗的反光朝外望去，心中納罕：這家伙每天都能盯幾個小時，那棟樓有什么可看的？

這時，餐館的玻璃門開了，兩個親親我我的情侶像連體嬰兒似地走進來。

男人二十六七的模樣，一身鐵灰休閑西裝，大背頭打理得油光锃亮，細長的鼻梁上架著復古圓眼鏡，下巴還蓄了撮山羊胡。他摟著的女人身穿淺紅雪紡衫和百褶裙，棕發披肩，眉眼精致。

兩人衣著時髦，站在一起男帥女靚，剛進門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服務員殷勤地將二人引到靠窗的卡座，遞上菜單和茶水單，開始介紹新推出的情侶套餐。

棕發女人點了套餐，男人又添了瓶燒酒，十分鐘后美食就端上了桌。

吃喝間，這對小情侶漫無邊際地聊了起來。

“翰龍，聽說津山出了個連環殺人犯，是真的嗎？”董雅麗放下手機，好奇地問道。

“嗯，你剛回來不清楚，國慶節就破案了。”寧翰龍鼻子里哼了一聲，滿臉鄙夷，“那孫子可夠狠，殺了四個人，撞死倆條子，還把豐陽的鬼樓炸平了！”

他音量不高不低，足夠周圍幾桌客人聽到。“鬼樓”二字更像落入油鍋的水滴，很快濺起一片滋滋作響的雜音，在小小的餐館里引起共鳴。

今年九月，南華省津山市接連發生四起兇案，死亡六人，重傷一人，造成民間的極度恐慌。

津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第一時間成立9·08專案組，全力攻堅，于國慶前夕鎖定了嫌疑人。在抓捕過程中，兇手爆破了有鬼樓之稱的宏維大廈，畏罪自殺，引發了廣泛的社會震動。

坊間百姓對刑事案件的了解，往往通過社會新聞和官方通告。

由于兇手是美籍華裔，通告又不可能交代得事無巨細，國內媒體深挖的線索也有限，所以兇手背景的探究存在水分。有人猜兇手是CIA特工，也有爆料者聲稱兇手是警方臥底反水，還有人說兇手是正義的法外制裁者。

網民在胡編亂猜中發泄著對兇手、死者、法律、警方……乃至社會環境的不滿，分朋引類大肆論戰，輿論熱度維持一周不減，甚至有人把矛頭指向美使館。警方不得不拘留造謠者，發布辟謠公告。

然而，真實的聲音早被淹沒在沸沸湯湯的喧囂里，有關真兇的故事流傳了十幾個版本，最終都淪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寧翰龍聽到的版本也是假的，但這并不影響他和女友吹噓。

“聽說那個李維是什么心理專家，還是寫推理小說的，寫得走火入魔，拿殺人當游戲，最后……呵呵，活活把自己作死了。”

董雅麗一臉驚恐：“真是漢尼拔那種變態殺人狂？”

“差不多吧。”寧翰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惡狠狠地罵道，“都是反人類的渣滓，就他媽該關集中營里人道毀滅！”

“嗙！”相鄰卡座突然傳來清脆的落杯聲，仿佛鐵錘砸在桌上，響動很大。

咖啡館里霎時安靜，董雅麗也被嚇了一跳。

她悄悄站起身，看到卡座里的人低著頭，沒有其他動作和表示，才捂著胸口坐下來。

“沒事，估計手滑了。”她松了口氣，壓低聲音，“翰龍，咱們換個話題吧，這案子聽著怪嚇人的。”

“變態都死了你還怕啥？”寧翰龍豪氣干云地擼起袖子，“有我在，保證姓李的孫子來了也得跪下喊爺！”

“你就吹吧……”董雅麗嗔笑著翻了個白眼，轉而談起最近要上映的喜劇電影。

兩人吃飽喝足，消磨了個把小時才有說有笑地走了。

旁邊卡座里的古怪客人也站起身，沉默地離開了咖啡館。

服務員過來收拾桌子，剛端起空蕩蕩的玻璃杯就咦了一聲。

“怎么了？”老板上前接過她手里的茶杯，發現厚厚的杯座磕出了三寸長的裂紋，可想用了多大力道。

他皺了皺眉，瞧見桌面上攤著幾根扭曲的苦丁茶，低頭細看了一會兒，才認出那是一個由茶葉拼成的漢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