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預算選擇理性化——“國家的自我關注”的制度化表達

預算選擇理性化首先標志著自1962年以來改革計劃下各種實踐活動的制度化。預算選擇理性化是預測局和預算局圍繞“優化公共支出”結盟的結果，這次聯盟與三個人物的個性與抱負有直接聯系：預測局先后兩任局長讓·圣-格烏爾和1968年起繼任的讓·塞里塞以及預算局局長雷諾·德·拉·熱尼耶爾⁽¹⁾。由于預測局和預算局（更甚）內部的團隊并不完全認同各自“上司”的理念，因此這個三人組的意氣相投便顯得尤為重要了。盡管由財政部組織的首次美國之行聯結了部分預算局成員⁽²⁾，但有小道消息透露，雷諾·德·拉·熱尼耶爾仍是局內少數捍衛類似計劃項目預算系統新工具的人⁽³⁾。讓·圣-格烏爾表示，當他還在猶豫是否要加入時，是雷諾·德·拉·熱尼耶爾說服了他⁽⁴⁾；讓·塞里塞也清楚記得，德·拉·熱尼耶爾本就對微觀經濟學理論十分關注，并且“他產生了對于一個預算局局長來說十分危險的想法，即希望基于這些微觀經濟學推理進行預算選擇”（讓·塞里塞訪談）。

除個人因素之外，這兩個部門的聯盟是建立在不言而喻的利益與互相依靠的關系上的。預測局的參與并不意外。在涉及社會經濟學重要領域的宏觀經濟類的預測規劃以外，預測局還希望掌握一種可以支撐公共支出優化與大型公共投資評估的微觀經濟學知識。這在預測局的結構演變上體現得淋漓盡致：1967年，局內幾個分支機構⁽⁵⁾（“投資效益”、“公共經濟行動”、“生產結構”）重組成為“微觀經濟研究分局（sous-direction）”，并在1969年改為“預算選擇理性化分局”。分局由以巴黎綜合理工學院優秀畢業生身份成為法國礦業團成員的于貝爾·列維-朗貝爾領導，他是一位醉心于建模和數學的經濟學家。同時，帕特里克·布雷奧（財政部監察員）和米歇爾·泰爾尼耶（巴黎綜合理工學院和巴黎路橋學院聯合培養）是其左膀右臂。分局主要負責在預測局內部對各部的預算選擇理性化進行跟蹤研究。再讓我們將視線轉向預算局，局長從1967年起就對優化公共支出計劃產生了興趣。他從中看到了通過新方法節省開支的可能，并發現了有助于審查預算局與那些所謂的“開銷”部之間關系的機制。優化公共支出行動中體現的對“日常的”公共管理進行現代化建設的考量（確定各機構的明確目標；優化按規定撥給各行政部門的財政、人力資源；把各行動方案編入預算；對結果進行評估）反映了預算局的意愿，即要求各部證明各自預算申請依據的合理性，以及用更為強制性的手段監管部門預算制訂過程。在預算局某些成員的思維體系中，建立一個能夠衡量政府任務成本的真正的公共會計分析方法來才是政府理性的典范。預算局牽涉在預算選擇理性化制定過程之中，說明它不僅僅是微觀經濟研究角度下針對公共投資的一項政策，同時是旨在使預算流程和行政運作理性化的一個方案。

預測局與預算局之間的相互依賴關系是顯而易見的。從預測局方面來說，預算局的支持十分必要，它有利于將應用于公共干預及服務管理的微觀經濟理論永久制度化。1965年以來，發展中的預測局尚處于邊緣地位。為了在行政部門內普及經濟核算，它需要預算局的介入，因為后者之于各行業部的戰略地位是強大的王牌。預測局掌握著技術手段，并且希望扮演推動者和設計師的角色，但具體的改革行動還是要依靠預算局，因為預算局支配著涉及公共支出關鍵的重要網絡以及行動所需的權威背景（預算協商）。當然預算局反過來也要依靠預測局，不僅因為后者是倡議發起者，也因其在技術層面上對公共項目分析核心工作所需的微觀經濟知識更加精通。另外，預算局那些不便公開的直接利益需求（控制和支配）可以由預測局以建議的形式表達出來，就變得科學合法了。兩個部門能夠就改革名稱達成和解，反映出二者之間的利益是相互的。“預算選擇理性化”取代了帶有濃厚“預測局”烙印的“公共支出優化”⁽⁶⁾。1968年，財政部下屬的預算局和預測局結成聯盟，它們共同編制了可以取代政府規劃的改革劇目，“預算選擇理性化”制度就包含在其中，因而招致國家計劃總署的敵視。事實上，規劃和預算選擇理性化體現了理性政府兩種截然不同的視角。就規劃而言，一旦目標經過妥善協商，實施將不再是問題。相反，有了預算選擇理性化制度，行政將不再是以落實計劃總署的選擇為唯一目標的透明體。行政成為了眾多組織的集合體，其中每個組織的目標都應該被分析、被理性化（應該利用微觀經濟學知識對決策和目標的決定進行復審）；關于行政的手段并不存在既定認識（行政不以線性方式“執行”）；行政的結果有必要接受評估（我們不清楚官僚制會產生什么，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們發現它所產生的結果與既定目標并不一致）。計劃總署的批評坦率直白。重要的不是與相關部門及社會團體共同制定宏觀經濟目標以達到整體平衡（自上而下的規劃方法），而是在規劃制定的框架內監測、分析和評估那些中間目標和選擇及其完成情況。然而“預算選擇理性化派”仍懷揣著建設理性政府的理想。盡管他們承認行政運作情況不夠公開不夠理性，但工程師或經濟學家的思維讓他們認為，通過任務分析、目標分析以及目標和手段優化研究，是可以將行政活動納入標準化管理的。預算選擇理性化是在利用科學改革行政，甚至改革國家計劃及集體投資方面的目標。在這個意義上，預算選擇理性化是“國家的自我關注”在改革中的具體體現。米歇爾·德布雷《回憶錄》的第四卷《換種方式統治》覆蓋1962年至1970年時期，它證實了關于政權合法化論調以及權力行使條件發生變化的猜想。曾經的經濟與財政部部長回憶起了自己投身于這場運動的始末：

“自從我離開馬提尼翁府以后，在調查委員會針對公共服務成本與效益的某些調查結論的啟發下，一場效仿美國行政管理的運動已初具雛形，那時的計劃項目預算系統在美國正如日中天。兩位顧問杜邦·福維爾和科爾泰斯對我所言的內容令我興趣盎然，預算局局長拉·熱尼耶爾的一場報告更是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決定賦予這場運動一個法語名字。我接受了‘預算選擇理性化’這個提議，正是這個名字在接下來的許多年中備受追捧。……我還要求下屬皮埃爾·敘阿爾繼續跟進這個我非常重視的檔案。1967年12月，在魯瓦蒙特舉行的一次研討會上，我提出要將目標概念重新引入行動選擇中，并且在方法的決策過程中施行經濟標準。”⁽⁷⁾

米歇爾·德布雷投身其中并不令人驚訝，因為預算選擇理性化結合了維護和強化中央政權（預算選擇理性化所暗表的）以及利用新工具來完成經濟與財政部重要使命這兩項方針，而這兩項重要方針正是德布雷部長、前總理在個人回憶錄中多次捍衛的。預算選擇理性化具備所有優點：它既“現代”又“自由”（鑒于其知識成分的多樣性），同時又因為傳達了重新肯定政府領導能力的意愿而不乏“傳統”。所有參與者無不認為米歇爾·德布雷在這場運動中發揮了決定性作用，當然，參與美國之行并在后續游說工作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顧問皮埃爾·敘阿爾也功不可沒。以上就是將“國家的自我關注”轉化為“制度化政策”的首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