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公共干預的預測與優化
從1965年起,在預算局局長雷諾·德·拉·熱尼耶爾的支持下,預測局最先著手分析國家在重要行業領域大型投資的效益,并在微觀經濟學新知識的指導下對行政組織進行優化。這樣的定位并非毫無困難。大量辦事人員從經濟與財政研究處出走,選擇去往克洛德·格呂松的國家統計局。預算局應該引進在綜合理工科院校(國立路橋學院、國立巴黎高等礦業學校、國立統計與經濟管理學校)受過教育的專業型經濟師(統計學、公共交通定價、企業管理學),而非從前那種“純粹的”宏觀經濟學者。1962年專門成立的應用經濟研究處,就是為從經濟核算和決策分析形式化方法入手來研究各行業領域的微觀經濟學問題。借助經濟專業知識的手段本身并不新奇,其淵源在于1930年代的技術運動中(1)、以讓·庫特羅為中心的X-危機小組活動中(2),以及運籌學研究的發展[得到法國電力公司(EDF)和法國國營鐵路公司(SNCF)等公共企業推動,并受到美國(尤其是蘭德公司)所開發方法啟發(3)]中。1960年代中期,預測局決定開啟技術優化,這需要借助成本-效益計算,并依靠擁有國立巴黎高等礦業學校或國立路橋學院等綜合理工科院校背景的官員。預測局是最先開展大型公共投資項目成本效益分析工作的部門,它在1965年啟動兩項關于投資成本效益分析的重大研究,要先于預算選擇理性化政策的推行(4)。這兩項研究旨在對1960年代巴黎全區快速鐵路網(RER)以及協和式飛機兩個重大項目進行評估,且二者均傾向于指出在成本、效益和影響方面的錯誤估計。預測局不僅發起關于公共投資的工作,還希望推進致力于“優化公共支出”的研究。從1965年起,預測局下屬的行政部門管理處(la Division des Administrations)應邀與投資效益處(la Division de la Rentabilité des investissements)和公共經濟行動處(la Division des Actions économiques publiques)兩個新部門共同工作,“力求通過定量分析表達國家任務的實施情況(公共服務的成本和價值)”(5)。預測局局長甚至要求自己的部門參與預算流程,并希望獲得公共投資和服務管理方面的調查權力(6)。
因此,預測局(連續兩任局長分別為讓·圣-格烏爾、讓·塞利塞)與預算局(新任局長為雷諾·德·拉·熱尼耶爾)自1965年至1968年保持著聯結關系。這兩個機構深知它們的聯合能夠促進微觀經濟學新知識(主要是成本效益計算)的發展,從而協助技術部門有效控制重大投資,并有可能避免代價過于高昂的政府承諾。1966年,讓·圣-格烏爾領導預測局參與到一項名為“優化公共支出”(ODP)(7)的行動中,這項行動旨在計算政府活動的成本和效益,并“建立和推行針對于公共部門投資效益和行政服務效益的評估方法”(8)。同年,預測局派出一名高級文職官員前往美國,實地考察學習計劃項目預算系統(PPBS)的美國經驗,該預算系統由時任美國國防部部長的羅伯特·麥克納馬拉發起,并由蘭德公司的經濟學家制定而成,用于美國聯邦預算的編制過程中。1966年11月,圣-格烏爾宣布正式啟動優化公共支出行動,希望“該方法的益處能夠為人所知,它不僅有利于年度預算的編制、計劃選擇的制定,更為長期決策指明方向”(9)。1967年9月,經濟部部長辦公室、預算局和國庫司也派出高級公務員特派團隊赴美學習計劃項目預算系統的運作方式。由麥卡錫咨詢公司部分贊助的這第二次行程以及隨后的數次行程,展現了政府行動者聯盟尋求新型行動工具的決心和實際行動。考察團一行包括兩名預測局官員(熱拉爾·埃爾丹和雅克·雷曼)(10)、兩名預算局官員(皮埃爾·科爾泰斯和居伊·維達爾)(11)、一名經濟與財政部官員(皮埃爾·敘阿爾)(12)。最初引起預測局和預算局高級官員興趣的,是美國國防部在冷戰期間軍費大幅增加的背景下啟用了計劃項目預算系統。由于兩國的國情背景不同,這就意味著法國應該借鑒而非照搬這個在美國勢頭正盛的預算系統。這個來自美國的新型系統被描述為實現公共支出使用與分配理性化的有效方法、是改革預算職能的有力工具:“計劃是行政策略,首先清點所有可行的目標,再從中選出將要實現的目標,進而選擇實現目標的可行途徑;項目是行政手段,旨在對所選途徑進行最優構型;預算則是財政執行手段,即做出詳細的預算方案并對方案的執行進行監督。”(13)
因此,預測局是在以往根據法國經濟師經濟核算傳統發起的工作活動基礎上以及在初見成效的微觀經濟學研究基礎上(14)發起了優化公共支出行動,當然還參考了考察團對美國計劃項目預算系統的觀察意見。考察團從在美國的所見所聞中汲取靈感,結合法國實際情況并根據既定目標給出了技術調整方案。
“考察結束后,我們根據美國人的研究情況做了份報告,但是我們的定位與他們完全不同。我們希望找到一種盡可能中立的方法,它應該既不表現為中央集權的增加,也不表現為地方分權的增加,因為總的框架已經定好了,國家結構仍要按原樣運作,我們并不負責考慮推動公共機構演變。”(居伊·維達爾訪談)
癡迷于優化公共支出想法是財政部的行政行動者們在探索之路上的最顯著特點,他們試圖尋求各種分析工具以遏制令人擔心的事態發展。優化公共支出計劃并非孤立無援。1966年3月,負責對政府部門投票通過的公共服務進行復核的部際委員會成立了。正如優化公共支出建議將預算支出結構作為反思對象,對表決通過的公共服務進行復核(即避免在新預算通過之前舊的支出預算繼續有效)也體現了對公共支出以及國家機器運作合理性的質疑。
這些創舉都是運用新型反思性知識(此處指微觀經濟學知識)的典型示例,旨在控制政府工作活動的粗放式發展,并對計劃方案及計劃目標做出明確批判。制訂“宏大”目標的計劃從此應該參考預測局的專業知識要求,即考慮為實現這些目標所使用的方法是否恰當并且“最優”。通過將經濟調查重心放到公共行政上,預測局劃定了自身的自主權范圍,并凸顯了自身的新能力:除卻原本關于重要社會經濟領域的宏觀經濟預測-規劃工作外,預測局還發展了有助于優化公共支出、評估重大公共投資、理性化公共服務的微觀經濟新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