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1]二千五百四十五年
明治十八年(1885年)
一月二十五日 大山[2]陸軍卿等歸朝。
二月七日 富豪巖崎彌太郎[3]歿。
七月二十六日 御駕山陽巡幸。
八月十二日 御駕還幸。
九月二十五日 富豪五代友厚歿。
十月十一日 日本郵船會社成立。
十一月二十三日 自由黨員大井憲太郎等人因在朝鮮舉事,于大阪被捕(大阪事件)。
十二月二十日 宮中、府中[4]改制。
十二月二十二日 廢除太政官制[5],組成新官制內閣。
此乃日本歷史年表的記載。但這一年還應作為追加事項而補記一條,是什么呢?雖然沒什么大不了,但缺之便無本書。于是便有“一月十一日,內山完造出生”之一項也。如稍加詳細說明的話,則是從山陽本線笠岡站換乘井笠輕鐵,在終點站井原下車后,再轉乘巴士沿小田川的清流北行約一里地,有個芳井村(足次村與芳水村合并成現在的芳井町)。村中有個叫沢岡的地方,住著四戶姓內山的人家,其中名本屋者是最老的一家。家屋后面的旱田里,有個墓場,排列著幾十塊天然石的墓碑。這家也是四戶中最窮的,本屋的戶主治平老以專做為駑馬穿的蒿履為生。夫婦倆都是少有的實心眼兒,有兩個兒子,日后均出息,仍健在。街坊四鄰的孩子們,喜歡來這家串門,下圍棋或者將棋什么的。這家的買賣有個分號,分號的街坊,戶主叫藤太郎,因為是村里最善庖廚之人,所以雖是莊戶人,卻在家中開了一爿小旅店,據說住過太太神樂[6]和賣千金丹[7]之類的什么人。長子貞太郎年輕時離家出走,多年連張明信片都沒有,被認為八成是死了。五十年后,卻因本人的返鄉,眾人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安居于東京的目黑。長女名叫阿秀,因癲癇而夭折。次子也夭折了。第三個兒子芳,個頭雖小,可力氣很大,成為家業的繼承人,小旅店歇業后,現經營著一家小雜貨店。從這戶分家出去的,是堂之上,戶主叫賢太郎。姐姐嫁給了鄰村高屋村那片兒稱為丹生的山上農家中名叫中村文太郎的人。兩個弟弟,一個有志學醫,一個志于法學,均進京勤學,卻都一事無成,脫離了人生軌道,成了放浪者。只有末弟日后在丸龜,過著被目為成功者的生活。這家的上一代中,有名時衛者,此人有二弟一妹,妹妹嫁給位于福山的做布袋[8]的名門家,大弟則過繼給鹽業主家做養子,次弟分家,創業中立屋。戶主莊三郎即這位弟弟,因為是少有的節儉的主兒,人稱“疙瘩莊”,但其實是很有主張的人,對調皮的我特別好。在我有生的記憶中,這位中立屋的大叔是永遠也不會從我的腦海里消失的。他有一雙兒女,都是比老子還要崇儉尚勤的節約主義者。因此,二人日后都成了后月郡屈指可數的資產家。現在雖然孫輩的新先生成了當家人,可仍然是數得著的資產家之一。上述四戶中所沒有的姓氏內山,估計是從什么地方過來的移居者。其中,堂之上是我的老家。父親干過從村會議員到村長等芝麻官,母親名直,是井原的印章店荻田長三(號云崖,在興讓館主阪谷朗廬的門下,長于書法)的長女。嫁給賢太郎之后,生有四男三女。其中,一男三女都于幼年或成年離世,如今只有我和兩個弟弟健在。大弟繼承家業,在與井(芳井町的字)開店,經營藥材,并深孚眾望,擔任郡商業協同組合之長。末弟曾經過繼給丸龜的叔父家做養子,后又斷絕關系復歸。一度在學校當教員,退職后,于東京經營專事中國出版的書籍專門店內山書店之余,近年來也參與學校演劇的指導活動。對于在中國美術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魯迅先生所倡導的中國木刻畫運動,曾給予最初啟蒙的,就是這位弟弟。據說在出生二十天的時候,我家曾被燒毀。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只要聽到別人開玩笑似的對我說“完造,敲鐘啦”,我的臉立馬會變得煞白,飛奔回家。我曾屢屢跟人說起過,好像也在什么地方寫過,這種與我素喜惡作劇的性格頗難吻合的行為,也許是家被全燒時,寺廟的鐘聲[9]不斷,那種酷似催命警鐘似的聲音仍藏在我的潛意識中,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