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國家建構:聚合與崩潰作者名: (瑞士)安德烈亞斯·威默本章字數: 2074字更新時間: 2021-01-22 15:46:38
結論
比較瑞士和比利時的兩個案例表明,國家建構依賴于控制新建成的民族國家的精英們所維持的政治聯盟的范圍。在這些聯盟跨越族群分界、變得制度化并且組織穩定的情況下,族群從未被政治化,出現了整合的權力結構,并形成了泛族群的國家認同。然而精英網絡被族群分界所限制,因此使人口中的某些重要部分始終被排除在政治代表之外的情況下,國家建構就遭到失敗,政治競爭使不同的族群共同體相互斗爭,族群認同在政治上變得比民族這一想象的共同體更為重要。因此,在民族國家形成初期的精英政治網絡范圍決定了國家建構的前景。
更具體地說,比利時與瑞士之間的比較顯示了志愿性協會在這一過程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因為志愿性協會促進了跨越整個領土的橫向聯系,所以在導致創建民族國家的時期內,所建立的協會網絡越多,新的統治精英們就越容易依靠這些網絡來建立跨越族群分界的聯盟。就如上述案例研究所表明的那樣,志愿性組織能夠擴散到多大的程度取決于政治體系的性質、工業化的地理格局和教育的普及。
但我們怎么能確定兩國之間沒有其他差異來更好地解釋它們不同的國家建構軌跡呢?在許多方面,這兩個國家確實非常相似,但這些相似之處顯然不適合解釋為什么國家建構在此國成功而在彼國沒有成功。瑞士和比利時兩國都分為有聲望的“高級文化”及語言(法語)和更為邊緣化的文化及語言(阿勒曼尼語和佛蘭芒語)兩個群體,而在人口統計上,講后者語言的人口則占多數。這兩個國家都是早期的工業化國家。然而,在其他方面,這兩個國家則彼此不同。
瑞士有三個主要的語言群體,而比利時只有兩個大致相同的語言群體。就如蒙塔爾沃和雷納爾克羅爾(Montalvo and Reynal-Querol 2005)所說,我們難道不應期待更分化的結構會更具沖突性嗎?答案取決于我們如何解釋兩國的語言人口統計;如果我們聚焦于更高級和與政治更相關的語言差異,那么我們會發現瑞士有63%的人講日耳曼語,37%的人講拉丁語(意大利語、法語和羅曼什語),而在比利時,這一比例為60%(59%的人口講荷蘭語,1%講德語)與40%。因此,語言的分化水平大致相當。
另一個人口統計上的差異是,瑞士在宗教上也是異質的,天主教與新教沿語言邊界橫切分裂。比利時人主要是天主教徒。著名的政治學家們認為,像瑞士這樣的“橫切”分裂,能使得切開的雙方相互平衡,導致沖突減少(Lipset 1960)。在第五章中,我將用107個國家的系統數據來評估這一論點。沒有證據表明,當宗教和語言邊界相互交叉時,國家建構會更容易。雖然瑞士和比利時在這方面肯定存在差異,但宗教和語言分裂的性質不太能用以解釋為什么國家建構在此國取得成功而在彼國遭到失敗。
另一些人可能會指出,19世紀和20世紀初統治兩國的政治制度不同。瑞士在1848年之后是一個完全民主國家,而比利時在獨立后像一個半威權王國,并且僅在接下來的那個世紀才逐漸擴大民主權利和制度。政體數據集將各個國家的民主程度編碼為從-10(完全專制)到+10(完全民主),給予瑞士從1848年開始就一直是+10分,比利時則在1830年以-4開始,直到1932年對投票權的財產限制被取消后才達到+10。不同程度的威權控制當然有作用:我已經論證過,在瑞士由于政體的分散和更民主的本質,瑞士的民間社團因此更加繁榮。
但也許民主本身能促進國家建構,因為政治家必須在本國的每個角落尋求選票,而且不能拒絕來自不同族群背景的支持者。同樣,第五章用世界各地155個國家的數據對這種可能性進行統計評估。在這里我不準備作詳細說明,但我確實發現民主與國家建構密切相關。然而正如我將要表明的那樣,這不是因為民主導致跨越族群分歧的政治整合,而是因為政治排斥阻止了民主化。根據這一發現,對佛蘭芒多數人的政治排斥可能有助于解釋為什么比利時賦予其所有(男性)公民完全投票權如此之晚。相反,瑞士早期的國家建構使得建立民主制度更為容易,因為該國的新統治者不必擔心賦予不同族群背景的選民以權力。
鑒于這兩個統計結果,我們可以更加確信,比利時和瑞士的國家建構的不同軌跡確實受到這兩個國家建立政治聯盟的基礎組織結構的影響。志愿性組織的早期崛起促進國家建構,這顯然代表了一種趨勢而非規律。有些關鍵的節點會不時地打開偶發事件的空間,讓人想象某種不同的未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瑞士可能沿著語言斷層線分裂。比利時本可以在19世紀末或20世紀初通過促使講佛蘭芒語的人們能夠在中央政府的桌面上占據一席之地而不需要他們融入法語文化和語言,從而發展出更具包容性的權力配置。
但是,形成早期國家建構的同樣的結構性力量使未來的發展保持在同一軌道上: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瑞士的跨族群民間社會組織在維護國家統一中共同發揮了重要作用,加強了跨越族群分界的政治紐帶并普及了新發展出來的泛族群民族主義。在比利時,路徑依賴以另一種形式奏效:雄心勃勃的講佛蘭芒語的政治家們被同化為執政的講法語精英,因為這是他們投入政治生涯的唯一途徑。由此只講佛蘭芒語的人口不斷被剝奪挑戰一族政體所必需的領導能力。將這種路徑依賴的看法用比喻的方式表達的話就是,當然有很多事件會導致這兩艘船改變方向,因為在駕駛臺上和普通水手中有很多政治戲碼。但他們是在風所允許的運動范圍內上演各種戲碼——沒有一艘航船可以逆著風操縱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