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承傳行踐:全方位管理學者的淬煉
- (美)陳明哲
- 13549字
- 2021-01-14 16:51:52
第3章
有教無類:恩師愛新覺羅·毓鋆教育理念的承傳行踐[1]
原文出處 陳明哲,2019,有教無類:恩師愛新覺羅·毓鋆教育理念的承傳行踐,《外國經濟與管理》,第41卷第1期,頁141-152。

1997年,我在沃頓商學院創辦美國第一個以華人企業與企(創)業家為對象的研究中心時,毓老師的親筆墨寶,我依古禮跪拜接受。這幅墨寶對我未來的志業以及文化的承傳意義深遠。毓老師留下的墨寶不多,外流更少,此幅目前掛在我家中書房的真跡彌足珍貴。
3.1 前言
從就讀博士班時期的馬里蘭大學,到任教的哥倫比亞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再到現在的弗吉尼亞大學達頓商學院,離鄉赴美轉眼已30余年,教學與教育始終是我的核心工作,教過的學生超過萬人且遍及世界各地與各行各業。每一年,學校都例行性地迎新送舊,我也經常收到畢業學生的回饋,但是,每當有學生告訴我,我當年的某一句話、某一個觀念或某一段對話如何影響他們的事業、家庭或生活時,還是讓期望成為一位“學行合一”的管理學者的我備感欣慰。2014年,我有幸獲國際管理學會(Academy of Management, AOM)“杰出教育家終身成就獎”,[2]一方面深受鼓勵,另一方面更感責任重大。感今懷昔,我之所以兢兢業業、終日乾乾[3],熱衷于教學育人,三四十年如一日,早年在中國臺灣地區求學及赴美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多位良師對我的啟發與教導,[4]實為個中關鍵;其中,尤以先師一代大儒愛新覺羅·毓鋆(1906—2011)為最。
事實上,在美最初的20余年,因忙于取得博士學位、初任教職,再加上美國一流名校對科研、教學等專業的嚴格要求,因此,我的重點全放在西方社會科學研究上,幾乎沒有時間接觸中國的傳統學問,自然也就很少溫故知新,重習恩師愛新覺羅·毓鋆當年諄諄教誨的“四書”、《大易》《春秋》《老子》《莊子》及《孫子兵法》等諸子之道。一直到幾年前,當我重新審視我首創的“動態競爭”(competitive dynamics)與“文化雙融”(ambiculturalism)理論時,才驚覺恩師當年播種的華夏智慧,早已悄然影響了我的思考、教學與做人行事,并貫穿于這兩個理論之中。回想當年在天德黌舍(奉元書院前身)讀書時少不更事,國學基礎也不扎實,很難想象四五年的私塾生涯會對我平日所思、所學、所行及下半輩子從事的管理學術與教育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
我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即開始長居美國,很少再回黌舍。沒有記錯的話,最后一次拜望老師是在2006年短暫回臺北期間。黌舍位于臺灣大學附近羅斯福路的巷弄中,老師晚上九點剛下課,隨即在地下室的教室中接見我,談完離開時已是次日凌晨一點多!當時他老人家雖已年過百歲,卻仍一如既往神采奕奕、目光如炬、字字珠璣,讓我茅塞大開,受益良多。老師的教誨,個人始終銘記于心,不敢或忘。2011年,老師辭世,迄今已七載,海內外門生追思懷念的書籍與文章相當多[5],內容真切感人,閱讀后不僅讓人生出哲人日已遠的無限追思,更令人動容,產生見賢思齊、效法承傳之心。
文化、思想、精神的傳承,嚴格來說用“承傳”兩個字更貼切。先“承”才能“傳”,承先才能啟后,先繼承才能薪火相傳,一棒一棒地交(教)下去。至于“承”什么、“傳”什么,怎么“承”、怎么“傳”,這幾年來,我最大的體悟就是“繼志述事”,繼續先人之志、遵循先人之事[6];用白話來說,就是承繼前人(輩)的志向愿景(“志者,心之所主”),接續發展他們遺留下來的心愿與事業。以下,謹由管理學術與教學實踐的專業及經驗出發,略抒我個人如何承傳毓老師的教育理念,借此表達對恩師無限的追思與感念。
3.2 毓老師與“有教無類”理念
3.2.1 毓老師生平經歷與育人生涯
恩師的身份與經歷相當特殊。他是清朝宗室禮親王的后裔,幼年進宮陪伴已遜位的末代皇帝溥儀讀書學習。少年時,留學日本、德國學習軍事;青壯年時,任職于偽滿洲國,直到日本投降。1947年,因國民黨政府的安置,老師只身遠赴臺灣。在年富力強卻又困頓受限的當下,老師毅然決定以傳承華夏智慧、弘揚中華文化作為后半生志業,開始了60余年的講學與教育生涯。最初,老師在臺東[7]農校擔任教務主任,1958年開始在臺北指導留學的外國博士生,后來陸續受聘至幾所大學短暫任教。1971年,開辦書院,取名“天德黌舍”,傳授四書五經及道家、法家、兵家要籍等華夏經典;[8]1987年,天德黌舍改名“奉元書院”,老師繼續講學,一直到2009年2月才不再授課。
由于師承、歷練的不同,加上時代苦難的鍛造,老師的教學不像一般學院教授著重知識、技能的傳授。他始終訓勉學生不能做書呆子,要學做人,要能經世致用、道濟天下、掌握時勢、真誠實踐,在不同的崗位上承擔造福社會、解決時代問題的責任。數十年來,老師秉承“有教無類”(《論語·衛靈公》)的理念,培育了兩萬多名學生,遍及海內外,分布于各行各業,儼然孔子無私造就“三千弟子”的再現。[9]
3.2.2 有教無類的含義
孔子被譽為中國第一位教育家,被后世尊為“大成至圣先師”,“有教無類”﹙及其相關理念“因材施教”﹚是孔子的最高教育理想,也是中華文化對世界文明的重大貢獻之一。毓老師盛贊這是孔子最偉大之處,因為當時只有貴族才能接受教育,他卻不分身份地位,什么學生都收,相當于全民教育。對此,毓老師有一段深刻而犀利的評論:“不動聲色,對亂制用釜底抽薪的手段。百姓不再糊涂了,都有知識了,那做壞事的人焉能不小心?要向下扎根,從根本解決問題。”[10]為什么孔子會有這樣的理念?毓老師講述《春秋》時說過,孔子認為沒有人生來就是尊貴的[11],政府官職只憑血緣就能世襲是不合“禮”(理)的[12]。因為人人平等,人人皆可為堯舜[13],所以孔子畢生以實現“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春秋繁露·俞序》)為奮斗目標。教育,正是達成此理想最根本的辦法。
孔子的“有教無類”還有另一層重要意義。孔子說過,一個內心安于“仁”、始終懷著仁愛之心的人,就沒有分別心,對所有人一視同“仁”。[14]孔子真正做到了,他說“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論語·述而》),只要有心向學,都愿意接納,正如錢穆的描述:“孔門富如冉有、子貢,貧如顏淵、原思,孟懿子為魯之貴族,子路為卞之野人,曾參之魯,高柴之愚,皆為高第弟子。”[15]既已入門,孔子傾囊相授,未曾保留或隱瞞。[16]孔子的言行啟示我們:每一個學生都有求知受教的權利,這是每一個“人”生來俱有的基本權利,只要他們真誠求教,做老師的就有責任去教,就好像醫生不能選擇病人,因為救人是他們的職責使命。更重要的是,老師對所有學生都要完全尊重、一視同仁,不可以因為個人背景、財富、資質或個性的差異,而給予不同的對待。
從教育的角度來說,有教無類實在是真知灼見,既然擔任老師,就應該有如此的自覺和信念。然而,說起來容易,真正去做卻不簡單。知理不難,知所以用理之為難。[17]這是因為,每一位學生的個性、資質、成長背景、學習態度都不相同,而且老師也是人,和一般人一樣有自己的偏好,甚至私心。例如,張三嘴巴甜,李四勤奮好學,王五天資聰穎,這樣的學生很容易受到特別關愛。只是,一旦有偏好或特別關愛,就會產生分別心,而有(分)“類”了。因此,對為師者而言,學習真正地落實有教無類,乃是終身不容松懈的修煉,做起來實在不容易!
3.2.3 毓老師“有教無類”的體現
毓老師是如何闡述、踐行“有教無類”的呢?我用兩件一直銘刻在我內心的小事來說明。第一件事,當年我在黌舍讀書時,印象最深刻的是,每次上課都像去“聽訓挨罵”。老師極具威儀,又以如雷的洪鐘之聲,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對于聽課的學生不僅諄諄教誨,更常疾言厲色,借圣賢之言教訓學子平日言行應當如何如何。這其中,最讓我佩服的是:他能讓滿屋子五六十位學生,每一個都覺得老師不是在罵別人,而是在說我,每一句話都直指自己,每個訓誨都鞭打在自己身上。正因為如此,不知有多少年輕的生命受到激勵而奮發!第二件事是老師過世后,許多弟子著書立說以傳“毓子”之道,多位師兄(姐)也借此表達老師對他(她)個人的特殊期許。這一點正是毓老師與一般老師最不一樣的地方——他就是有辦法讓每一個被教過的學生都覺得,老師對我個人有特殊的期許。
學生們感覺毓老師對自己有特別期許絕不是空泛虛無的。我認為,那是老師內心相信每一位學生都是可造之才,對學生用心深細、始終如一,希望大家能“知至至之”[18],精深化育,不斷引導每一個人將特質與才能發揮到極致的自然結果。入學之初,老師都會要求我們寫一篇短小的報告或自傳,借此了解每一位學生的基本狀況。上課時,老師會一邊講課,一邊以目光掃視并觀察每一位學生的眼神、表情與舉止反應。只要持續在學,老師通常會分批(或個別)找學生交談,在聆聽、回答與發問的過程中,老師會細致入微地關懷每一位學生的個人與家庭狀況,引導學生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使學生在談話結束后總能感受到老師的眷顧與激勵,帶著溫暖與感動或是慚愧與振作交雜的心情離開書院。此際的老師,就如同子夏對孔子的形容:“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嚴正)”(《論語·子張》)。更重要的是,每一次對話并未隨著時光的消逝而被淡化,因為學生提過的事,老師幾乎全記在腦海中,數十年不忘!正是這樣令人驚嘆的基本功、這樣深的了解與用心,讓老師可以個別提點與指導每個學生,幫助每個人了解自己的才能,知道自己在社會上要承擔的責任、發揮的作用。這正是“有教無類”與“因材施教”的真實體現!
毓老師經常訓勉每一位學生要真正了解自己,檢討自己能做什么、應該做什么,不要自欺、不要妄想。這是傳統儒家真精神——“反求諸己”[19]的口授心傳,與“失之正鵠,反求諸其身”(《中庸》)、“嚴師出高徒”的道理一脈相通。談到“嚴師出高徒”,一般人往往解釋為:嚴格(厲)的老師才能教出高明的徒弟。然而,毓老師根據傳統智慧的解釋卻是:嚴“身”之師出高徒。也就是說,一個老師對自己要求越嚴格,徒弟才會越有成就,這是言傳身教、潛移默化所能達到的最佳效果,也是一般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最好的說明,與“經師、人師”“十年樹木,百年樹人”[20]“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韓愈《師說》)等,更是相互呼應。老師以“一字一義”的功夫來闡釋經典,果真是一字之差,境界迥異。
毓老師的一生就是反求諸己最好的典范。例如,他只身在臺60余年,謹守《周易·乾卦》中初爻的“潛龍勿用”,雖有“龍德”,卻“大隱隱于市”,不仕任何官職。他對自己要求極嚴,常說“君子當守身如玉”“有守才足以有為”,以此訓示告誡我們。有一次,照顧毓老師晚年生活的關門弟子顏銓潁告訴我:顏回當年是怎么過的,老師就是怎么過的(《論語·雍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太師母過世,他不能回大陸奔喪,為了反哺報恩,手繪觀音像千幅贈人,這需要何等毅力!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司馬光《訓儉示康》),若非對自己有最高的要求,以他出身清朝皇族、前半生盡享優渥生活的背景,豈能甘居陋室、視榮華如糞土呀!
再如,與師母相隔兩岸,一個終生未再娶,一個終生未再嫁。老師曾收到師母輾轉送來的親筆信,信中有段詩文:“倚門閭而望穿云樹,履林海而恨滿關山。兩地相思,一言難盡。花蔭竹影,滿地離愁;獨對孤燈,一天別恨。月夜,雨夜,無事夜;飯時,眠時,黃昏時。此六時滋味,不可言傳。”師母過世后,老師思念益深,曾寫無題詩一首:“餐唇啖鬢玉溫香,緣盡孤雁恨茫茫。空留今生懷幻想,怎醒黃粱夢一場。倚欄未了知心話,當在冥中訴衷腸。一年幾度情露水,都化清煙隨意狂。”含蓄之謂美,兩段詩文,彰顯了老一輩中國人字字句句所蓄足的無限情感。老師與師母的情深、愁思,以及對彼此感情的堅貞,在其中表露無遺,每次讀來都讓我感動莫名,難以自已。
3.3 我對“有教無類”理念的體悟、承傳與實踐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文天祥《正氣歌》),毓老師的言傳身教今日依然如此清晰。回想過去30余年的教學歷程,我發覺自己在有意無意間,不但受到了老師的影響,也與時俱進、因地制宜,踐行了老師的核心教育理念。比方說,針對每一門課程,我自己最用心也最樂在其中的一項,就是花大量時間與心力做課前準備。這不是指教學材料的準備,而是努力去了解每一位同學的背景與興趣,找到他們的“一”,不論是“一”個糾結、“一”個長處、“一”個短板,還是“一”個需求、“一”個動機。曾經有一位復旦大學EMBA學員回饋說:“陳教授的課前準備工作之細致讓人驚嘆,他對每一位同學的履歷、從事的行業、教育背景等都如數家珍,娓娓道來,還為每一位同學準備了針對性的問題,在教育界充滿浮躁風氣的今天,實在難能可貴。當他叫你的名字的時候,你感覺和他已經認識很久了,那種親切、自然、平等的感覺在其他老師的課堂上很難感受到。”同學的溢美之詞,實在愧不敢當。飲水思源,這些都是毓老師當年對我潛移默化的結果。
3.3.1 平等待人,“奉元”育人
這份學員回饋中的“平等”二字,其實也道出了有教無類的真諦。同學感受到的“平等”,或許是覺得我“通過各種方式謙虛、平等地與學生交流溝通”,沒有“國際大牌”的架子。[21]這樣的觀感,與我一直牢記、自我惕厲的一句話“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周易·乾卦·文言》),乃是一致的。我總覺得,一個做老師的能夠做到不驕,做到真正的因材施教、教學相長,是因為他(她)沒有上下“位”的觀念。畢竟,“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22],課堂中的老師只是某個專業的先進,在其他方面未必賢于學生。我始終抱持著這樣的觀念,將它作為有教無類的內涵,持續努力地實踐。
平等待人、一視同仁,其實就是毓老師“奉元”理念的重要內涵之一。近年來,同門師兄弟對于“奉元”有過一些闡述,他們提道:老師曾說“將所有東西看成一樣,所以我們才奉元”,因為,“奉元”就是“民胞物與”。能有萬物平等的基本體認,進一步落實“人人皆可為堯舜”“群龍無首”的觀念,最終就能實現“天下一家”。[23]反復溫習思考后,我的領悟是:“奉元”在教學育人上,就是要對所有人(學生)一視同仁(人),堅信每一個人都有無限可能的發展(“人人皆可為堯舜”),教師的職責就是引導學生發揮自己的潛能,成為社會各界的中堅(“群龍無首”)。因此,“奉元”育人豈不是有教無類的體現?
反思以往的教學實踐,以及最近對于“奉元”育人的體悟,我發覺自己多年來堅持的一個信念竟與老師的“奉元”理念契合,這個信念就是:我認為自己在課程中扮演的角色并不是一般定義的“老師”(雖然一生從事教育,但“老師”這兩個字對我始終是沉重的負擔),而是“伴讀”。在我的認知里,“伴讀”注重從知識傳遞到心智啟發與個人反思的整體過程;“伴讀”者需要把握節奏,在適當的時機進行適當的引導,并在關鍵時刻與當事人的體驗精準地對接。課前的充分準備,正是不可或缺的關鍵環節。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精彩的故事,更不用說來到我的EMBA/DBA或企業培訓課堂上的諸多“成功者”了。有一次,在北京的某個課堂上,一位助教于課前告訴我,某位學員在全球富豪榜中名列前茅;他見我沒有回應,第一節課后又來跟我說,有位著名的女明星追求過這位學員。未經細想,我直接告訴他:“那又怎么樣呢?”盡管我的助教是出于好意告訴我學員的背景資料,但對我來說,學員的財富、身份、地位都沒有意義。比起對他們經歷的好奇,我更關心他們在我的課堂上學到了什么,以及從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他們狀態的改變、氣質的變化,甚至行為的轉變。在此期間,我會根據學生的狀況,因勢利導、唯變所適,調整原本預設的課程內容與次序;我的內心也經常在“潤物細無聲”的過程中,為學生們能在課堂中打開自己、推動自己的思考往前多走一步而喝彩,期盼每一個“我”都能夠真誠、平等地呈現出來。[24]課后,我也很用心地維系彼此的情誼,在書信往復、會面交談中,關心學生的最新動態,分享我的心得與建議,并且樂此不疲。這樣的方式,乃是我終身追求、承傳自孔子與毓老師的“有教無類”“因材施教”教誨的學習和實踐!
記得毓老師說過:“誰知道天上的哪一朵烏云會下雨?”他以此形容人才培育的不可預期性。哪一位老師會料到:當年班上看似呆呆的學生,未來會不會成為一位成就非凡的學者或企業家?有教無類也可以如此理解。進一步說,有教無類也是教育的結果,通過教育,可以消弭不同人所受到的差別待遇。以企業界為例,如果企業家能把每一位員工都當作一塊璞玉,以播種、海納百川的心態,了解他們、雕琢他們,就可以發揮他們的最大潛能。由此來看,有教無類的意義既深且廣,可以延伸、應用到企業的經營管理層面,對企業家深具意義。畢竟,每一位企業家在自己的企業中,都需要帶領員工,有的甚至長達數十年。員工目睹企業主怎么做事、怎么做人、怎么樣興業、如何成長發展,并參與其中,在此過程里,企業家實際上扮演著“社會教育家”的角色。
3.3.2 管理專業的精一實踐:教學與研究雙融并進
30多年來,我在管理專業上努力做自己,一股傻勁地在教學與研究的路上奮力邁進,并且盡力保持兩者間的平衡。這種數十年如一日的精一堅持,就是為了承傳行踐“有教無類”。因為,研究成果能夠支持、落實于教學(育);教學育人過程中遭遇的問題,則有助于研究課題的發散,教學相長更是我投身教研志業重要的動力!這種雙融而精一的堅持,一方面要感謝毓老師的教導,另一方面也要感謝各個任教學校對我的不同要求,以及其他多位師友對我的影響。比較可惜的是,在當今的學術環境下,同時對教學、研究傾注心力的學者仍是少數。
個人有幸先后任教于美國一流的研究型與教學型大學,深切感受到教學與研究的嚴重脫鉤與對立。簡單地說,哥倫比亞大學與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都是研究型院校,我目前任教的弗吉尼亞大學達頓商學院,則把教學當作第一要務。前兩所院校對研究極度重視,只有發表在少數頂尖期刊上的文章,才會被承認,才算個人績效。[25]至于后者,案例和專著都被視為研究成果,而且學院實施教師研究室的“門扉敞開”(open-door)政策,歡迎學生隨時拜訪教師,公告辦公室時間(office hours)反而是一種禁忌,這和傳統認為公告辦公室時間是一種負責任行為的邏輯,反差極大。
事實上,先前我在哥倫比亞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任教時,教學之外均專注于研究發表。但是,我在達頓商學院有寬廣的教學揮灑空間,因為達頓商學院在創立之初即強調教學(尤其是案例),同人均以成為全球最好的教師為目標,所有權威評比也是如此,學術研究自然而然就被忽視了。[26]即便如此,無論在哪里,我都堅持兼顧研究與教學的平衡和融合。有趣(卻也寫實)的一點是,我竟然不經意地改變了一些達頓同事根深蒂固的想法;他們發現,原來做研究的人也能教書,做研究的也有“好人”。這些同事之前看到目前美國學術界很多做研究的人只在乎文章的發表,猶如“自私”、獨善其身的“個體戶”,于是將研究者歸類為“壞人”,形成了刻板印象。
重科研而輕教學,確實是當前東西學界的普遍現象。2016年夏天,我參加第四屆“中國管理學者交流營”年會,與深圳大學韓巍教授、北京師范大學趙向陽教授交談時,也談到這個問題。他們問我:“在當下的學術環境中,只當一名合格的老師就足夠了嗎?”我回答:“已經綽綽有余了。”隨后,我問他們:“管理學者能被稱為中國當代的‘士’嗎?能既在專業上有貢獻,又在中華文化的歷史傳承過程中扮演時代性的角色嗎?”他們立即回答:“絕對不可能!”我又回應他們:“如果是這樣的話,當今還有哪一個職業或者群體能夠(或是應該)扮演這個歷史角色?”[27]
這段對話,說明了學術界現在的核心問題與挑戰。管理學界如此,整個學術大環境就不難想象了。當然,在以發表優質論文為首要目標、為發表而發表的風尚中,仍有不少學者、教師愿意在科研之外,傾注心力于教學上。只不過,受到學術考核規則量化指標的束縛與扭曲,能夠兼顧教研并堅持到底的確實不多,很多教師甚至選擇對課堂教學避而遠之。“教學”受到冷落,“教育”更不用談了,著實令人痛惜!毓老師曾說:“中國人不寫書,一寫就驚天動地。美國制度,教授一年要出一本書,由此制度知美國人不足法。”(參見《禮元錄〈毓老師說〉》,頁59-60)毓老師批判大學教授追求研究成果的量產,不但不是做學問根本之道,更忽視了教學育人的本職。這句話對于長期在美國任教的我而言,既是當頭棒喝,更是隨時提醒我自己的警世箴言,鞭策我不能將教學(育)偏廢不顧,必須要教研合一,樹立典范。目前以美國為代表的國際主流管理學界偏重純學術研究(追求至少每年要發表一篇優質的期刊文章,而非過去的專著),輕忽實務應用性,而且不甚重視教學的情形,與毓老師當年的批評對照,實在是每況愈下。[28]以上所言只是當前教育界諸多問題的其中一項,盼望在“逆風”前行的路途上,更多有志的伙伴能一起加入改變風氣的行列。
3.4 感念師恩,自我期望
個人有幸接受毓老師的教誨,受惠于老師當年的啟蒙開示、耳提面命、以身作則、言傳身教。因此,從一開始我就把教學(育)與研究當作一件事,“精一”“執中”,[29]自然不會有如何融合兩者的沖突與取舍,而是致力做到“無所不用其極”與“無入而不自得”。[30]《中庸》說,“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31],我在教育上雖然摸索出了一點心得,但是“任重而道遠”,仍然不敢稍有輕忽、懈怠。
走筆至此,我想到某位師兄轉述的毓老師訓斥:“在學校教書的,你們能教什么?你們教的又是什么?自己好好想一想!”這句迎頭棒喝的警語,我一直記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忘當初選擇教育工作的初心。一名教師,或者說一名教育工作者,不能忘卻這個身份的責任、使命及影響力。毓老師常說“中國文化,就是遺愛人間”[32],因此,有遺德于他人、有遺愛于人間,應該是當一個老師的根本初心與使命吧!
管理教育與其說是我一生的專(職)業,不如說是我的“志”業,是我期望自己成為一名現代士的初心。30多年來,我授課、教育的對象(不論是企業家還是專業人員),幾乎都是“企業或商場”中人,也是現代市場與經濟活動的主要推手。身為教育工作者,我對他們有很高的期許,因為他們掌握巨大的社會資源,影響到很多人、很多家庭。我期許他們,不論企業大小,都能成為當代的士(也就是我宣導的“企業士”),都能有“志”(《孟子·盡心》:“士尚志”;志=士+心),體認“企業家也是(社會)教育家”,需要擔當移風易俗、文明(化)進步動能的角色。我也期許他們,不斷地進德修業,日新又新,美利天下,生生不息。凡此種種,正是“有教無類”此一華夏智慧結晶在當今管理教研上的承傳與行踐。
3.5 后記
師與生是相對的,我常說,沒有“學生”,哪有“老師”?一個老師要先發心,體察自己的角色與職責,從內心深處相信每個學生都是可造之才,“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誠于中,形于外”(《大學》),學生自然也會真實地感受到老師的期許,變得相信自己、愿意去努力。我一個新聞界好友在看完本文初稿之后的回饋中說,這類“人的價值觀”在當今“草(小)民”集體意識普遍強烈的現代社會是稀缺的。她說,“從我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分三六九等了”,“我們這樣的小員工算什么”“這樣的事情有領導安排,我們操什么心”。正如我的企業家學生在還沒有“進入狀態”,或是還未能完全理解有教無類、人人平等理念之前,總是在比企業大小、營業額多少、排名多高一樣,一般人會習慣性地以成績、表現來劃分人:優秀的、一般的、差勁的;似乎只有優秀者才會被青睞,才會被賦予期許。“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孟子·滕文公》),如何讓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很重要,都有無盡的潛能,都可以做到最好,都能對社會有所貢獻,乃是大家(教育家也好,企業家也罷)共同的責任。
毓老師過世多年,我除了在2013年國際管理學會的主席演講時,在來自全球各地千余名學者面前播放過老師上課的視頻[33]、表達對老師的感恩與追思外,僅有銜哀謹守個人工作,未善盡弟子之責。當年子貢在孔子墓旁筑屋守喪六年的千古美談,我也只能遙想,望塵莫及。
本文嘗試從毓老師承傳孔門最高理念的“有教無類”精神與實踐入手,略抒淺見一二。老師常說:文化思想承傳是跑接力。老師跑了其中一棒,現在接力棒傳遞到我們手上,將來還要一棒接一棒承傳下去。諄諄之語,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耳際回蕩,門人后輩豈可懈怠?謹以此文感念恩師,自我惕厲,并與同道互勉!
[1] 謹以此文獻給對我一生影響深遠的恩師愛新覺羅·毓鋆,同時,感謝蔡嘉麟、林豪杰協助整理潤稿,謝嵐、呂玉華、馬越、劉剛、薛丹琦、孫中興提供潤飾意見。謹以此文與精一學堂學友分享個人對傳承與有教無類理念的知與行,既是互勉,更是期許。
[2] 國際管理學會每年會從散布于100多個國家的20 000多名會員中,選出一位“杰出教育家終身成就獎”(Career Achievement Awards for Distinguished Educator)得主。
[3] “終日乾乾”出自《周易·乾卦》,就是與時精進、敬業不懈的意思。
[4] 在此僅列出幾位老師(或益友)做代表。如當年鼓勵我出國的姜占魁教授(前中興大學法商學院)(請參見“Reflecting on the process: Building competitive dynamics research,(Chen, Ming-Jer), Asia Pacific Journal of Management, 2010, 27(1): 9-24.”),亞洲最早一批在美國取得管理學博士學位的許士軍(臺灣元智大學)與司徒達賢(臺灣政治大學)兩位教授,我在馬里蘭大學讀博士時的塞穆爾·科茲(Samuel Kotz)教授(請參見“Sam Kotz-Teacher and Mentor”(Advances i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tatistics: A Volume in Honor of Samuel Kotz, Norman L. Johnson and N. Balakrishnan (eds.), John Wiley & Sons, lns. 1997))與弗蘭克·佩因(Frank T. Paine)教授(請參見“Reflecting on the process: Building competitive dynamics research, (Chen, Ming-Jer), Asia Pacific Journal of Management, 2010, 27(1): 9-24.”),以及我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時亦師亦友的忘年交威廉·紐曼(William H. Newman)教授(請參見“In memoriam: Remarks in Remembrance of Professor William H. Newman, Academy of Management News, December 2002.”)和王念祖(N. T. Wang)教授。
[5] 請參見:許仁圖,《長白又一村》(高雄:河洛圖書出版社,2012年);張輝誠,《毓老真精神》(臺北:印刻文學,2012年);李淑珍,《毓老時代的開闔起落》(收錄于《夏學論集(一)愛新覺羅·毓鋆先生百歲晉拾紀念》,臺北:中華奉元學會,2017年,頁57-129)。
[6] 原文出自《中庸》:“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7] 臺東是臺灣地區東南部的偏遠縣份,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一直到17歲,我才離開那里。
[8] 毓老師講學以《大易》《春秋》為本經,“四書”為入門,曾講授《詩》《書》《禮》,以及《荀子》《老子》《莊子》《管子》《商君書》《韓非子》《孫子兵法》等各家要籍,也講授《人物志》《資治通鑒》等書。
[9] 在60余年的教學生涯中,毓老師除了在中國臺灣地區培養出許多優秀的學生(如政界人士江宜樺、已故的英業達集團前總裁溫世仁等人)外,也指導了許多在美國聲望卓著的漢學家,如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東亞學院的創辦人魯道夫(Richard Rudolph)、哈佛大學的包弼德(Peter K. Bol)、芝加哥大學的孟若(Donald J. Munro)、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席文(Nathan Sivin),以及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已故的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 Jr.)教授等人。
[10] 愛新覺羅·毓鋆講述,陳?筆記:《毓老師講論語》(下冊)(臺北:中華奉元學會,2015年),頁231-232。毓老師所說的“亂制”是指夏、商、周三代的“家天下”、世襲制度,都不合于堯舜時代“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準則。
[11] 原文出自《禮記·郊特牲》:“天下無生而貴者也。”
[12] 《禮記·仲尼燕居》記載,孔子說:“禮也者,理也。”《春秋公羊傳》,隱公三年四月:“譏世卿,世卿非禮也。”意思是,依照禮,一個國家的官職,公卿、大夫、士,從上到下都應該選賢而用,不應當世襲,父死子繼。
[13] 孟子曾經引述孔子得意門生顏淵的一句話:“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孟子·滕文公》)就是說,舜是人,我也是人,只要發憤有為,都能像舜一樣有成就,所以,孟子肯定“人皆可以為堯舜”(《孟子·告子》)。傳承孔子思想的顏淵、孟子有這樣的想法,可以推知孔子必然有如此的主張。
[14] 這是毓老師對“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禮記·表記》)的解釋。“仁”也有“人”的意思,《中庸》記載,孔子答魯哀公問政時說:“仁者,人也。”
[15] 請參見:錢穆,《論語新解》(臺北:東大圖書公司,2004年),頁454。在此段引文之前,錢穆對“有教無類”有所解釋:“人有差別,如貴賤、貧富、智愚、善惡之類。惟就教育言,則當因地因材,掖而進之,感而化之,作而成之,不復有類。”
[16] 在《論語·述而》中,孔子說:“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17] 清末民初學者辜鴻銘曾說:“蓋天下事非明理之為難,知所以用理之為難。”(《張文襄幕府紀聞·權》)
[18] “知至至之”出自《周易·乾卦·文言》:“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知至至之”的意思是,知道自己可以到達的最高目標、境界,而且致力達到,不是空談理想而已。
[19] 孔子、孟子都以“射箭之道”來比喻反求諸己的重要性。《禮記·射義》指出:“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諸己,己正然后發,發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并援引孔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孟子也有“仁者如射”“反求諸己”的說法(《孟子·公孫丑》)。
[20] 典故出自《管子·權修》:“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
[21] 這是復旦大學管理學院蘇勇教授的觀察與美言,蘇勇教授說:“EMBA的學生都是成人,都是各種‘領導’,有著一定的地位、財富和權勢,所以形成很強的思維定式,而且往往有著‘成功者的自負’。而陳明哲教授的高明之處在于,通過各種方式謙虛、平等地與學生交流溝通,而且這種謙虛、平等是發自內心、非常真誠的,正如中國先賢所言:‘欲勝人者先自勝,欲卑人者先自卑。’再加上陳教授的‘國際大牌’身份,學生更覺其難能可貴,備受感動,所以會有分手時的依依不舍,會有最后時刻的‘熱淚盈眶’。”請參見:蘇勇,《世界上就怕“認真”二字——聽陳明哲教授授課有感》,《復旦大學EMBA》,2011年夏季刊,頁76。
[22] 此句出自韓愈《師說》:“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23] 1987年,“天德黌舍”易名為“奉元書院”后,毓老師即不斷闡揚奉元的意義,如:“奉元文化,民胞物與,人人皆可為堯舜,亦即群龍無首”(參見許仁圖主編:《禮元錄〈毓老師說〉》,高雄:河洛圖書出版社,2012年,頁191);“奉元,得止于元”“要以‘元’化際與界,天下一家,一統”(請參見陳?筆記《毓老師講學庸》,臺北:中華奉元學會,2014年,頁44)。上面所說的“民胞物與”,出自北宋張載《西銘》的“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毓老師這么解釋:“民(人)與物都是同根生”“樹立發掘同根情,才能發揮同根愛”(請參見許晉溢筆記《毓老師講中庸》,臺北:中華奉元學會,2013年,頁237)。所謂“同根”,意即天地萬物(包含人類)的共同根源就是“元”。至于“群龍無首”,老師說:“天德不可為首也(《周易·乾卦·象傳》),大家都不爭領袖,才能奉元,奉元才能天下一家。”其緣故是人人都有“龍德”,每個人都是“龍”,都有相同程度的德,不爭領袖,所以能見(現)“群龍無首,吉”,由此達到天下一家(請參見蔡嘉麟《略論奉元理念與孟子思想要點》,收錄于《夏學論集(一)愛新覺羅·毓鋆先生百歲晉拾紀念》,臺北:中華奉元學會,2017年,頁271-272)。其實,“群龍無首”也可比喻為每一個人都是CEO,用英文講就是“leaderless leadership”,亦即沒有領導人的領導。
[24] 近年來,利用互聯網線上授課,并將課程內容、講課視頻公開于網絡的教學模式日益普及。網絡教學讓全球各地的人們可以零時差地共同學習,因此,不但課程的學員數可能巨量地增加,求學者的身份類別也更為多樣。網絡教學可視為“有教無類”理念的一種時代新特征,在此,教師如何去應對更復雜多樣的學習需求,并善盡傳統課堂中“伴讀”、教學育人的職責,是我這幾年持續思考的課題。
[25] 以哥倫比亞大學為例,在管理學類數百種學術期刊中,僅承認其中的四種期刊為“研究型”(research)。(請參見“Becoming Ambicultural: A Personal Quest and Aspiration for Organizations,(Chen, Ming-Jer),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2014, 39(2): 119-137.”。)
[26] 達頓商學院的同事專注于教學,比較不看重發表研究成果。幾年前,我個人在A級期刊發表的文章篇數竟占全院六七十位教授總和的32%。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案例,但也清楚地說明了我們學校以教學為使命與專注的獨特性,有其特殊意義。
[27] 請參見“The research-teaching ‘oneness’ of competitive dynamics: Toward an ambicultural integration,(Chen, Ming-Jer),Asia Pacific Journal of Management, 2018, 35(2): 285-311.”。
[28] 請參見“The Business School ‘Business’: Some Lessons from the US Experience, (Pfeffer, Jeffrey and Christina T. Fong), 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 2004, 41(8): 1501-1520.”。
[29] 如何貫徹把教學(育)與研究當作“一件事”,而不是“兩件事”的概念?一方面要“精一”,另一方面則是“執中”(雙融)。簡單地說,一輩子做好一件事,例如一輩子只做一個研究主題,把這個主題做到極致,就是“精一”。面對看似對立沖突的教學與研究,能夠執守中道、調和兩者,做到雙融、發揮加乘的效果,就是“執中”(請參見:呂力,《管理學研究的“精一”“雙融”和“經世致用”:對陳明哲的訪談》,《管理學報》,第13卷第1期,2016年1月,頁1-6)。
[30] “無所不用其極”“無入而不自得”分別出自《大學》《中庸》。根據毓老師的解釋,“無所不用其極”的意思是,沒有哪個地方不用最高明的辦法、最好的修養來處理各種事務。“無入而不自得”則是說,無論進入什么樣的環境,都要堅持自己的理念志向,認真踐行,最終實現自己的志(自得己之志)。
[31] 《中庸》原文是:“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同樣是指反求諸己、從自己做起。
[32] 毓老師也經常訓誨,很多人想流芳百世,但是回顧歷史,真正能被后人懷念的有幾人?真正能留下的是什么?其實只有“德”。“德”不是嘴上說的仁義道德,而是有實際作為,能夠惠及他人。簡單來說,德就是行的總和,因此我們常說德行。老師最常舉晚清名臣林則徐的例子:林則徐曾被革職、發配新疆充軍,他未曾喪志,主動負責修筑并推廣“坎兒井”(荒漠地區的特殊灌溉系統),農業生產因而大規模地發展。當地民眾感念他的功勞,稱之為“林公井”或“林公渠”。
[33] 這段視頻是同門師兄弟于老師逝世后制作的追思紀念專輯,大部分是老師最后兩年上課錄像的片段。后來,經由當年的天德黌舍同窗好友中國臺灣大學孫中興教授協助翻譯,加附英文字幕,對海外宣揚老師的教誨貢獻良多。(請參見“Becoming Ambicultural: A Personal Quest and Aspiration for Organizations, (Chen, Ming-Jer),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2014, 39(2): 119-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