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只要努力學習,就可以成為優秀的模樣,工作之后我一直沒找到優秀的滋味,即使后來進入政府部門工作,我依然失落得黯然。在悟凈我確實如父母般不適合經營生意時,我心安地開始了體制內的工作,在政府部門工作既能彰顯女性的獨立,又能安穩地不擔心飯碗地朝夕不保,尤其是可以像母親一樣驕傲地工作。區府辦公室秘書科文案室除了一快四十歲的男性秘書長,還有三個女人:我,同年齡比我早到三年的她,還有一個近五十歲的前輩。鐵打的前輩流水的領導,經歷了無數次的物是人非,前輩變得非常坦然地倚老賣老,所有的領導在她眼里都是如此的粗俗淺陋、無能昏庸、不屑一提,那種看透了官場卻看不透人生地平民百姓的傲氣是官場少有的錚錚鐵骨,這種個性確實不討好領導,再加上在領導眼里是“仰仗著年紀和皺紋的數量,對工作能推即推,能躲即躲的慵懶作風,隨她去吧!”,她幾乎半隱半退般地做些日常的工作。我們這兩個后輩因無法體會她曾經經歷的歲月,與年紀和皺紋不相稱的菲薄內心是否因努力過、失落過、受傷過,而納悶這是否屬于憤青的晚年——這世界欠我太多的解釋,但仍深韻“姜還是老的辣”的道理,她的信手拈來文案寫作能力,雖然是老一套的調,但卻是是相當的準確。
同齡的她在我扎進父親的藥廠,經歷五味雜陳時,已經在這開始接受領導和前輩的調教,后來因為前輩對工作漸漸的隱退,她開始受到重用。待我進來工作時,兩人的關系微妙地恰到好處,止禮于“同事關系”,從未在工作之外。剛入工作崗位,新鮮豬肉新鮮宰,領導把很多的工作派與我,加班加點地忙碌著,我希望我的努力工作可以減輕我對家庭及婚姻的麻木,尋求一點滿足,可惜不知是否給她一個地位受到威脅的錯覺,在我多次主動搭話仍不見太多回應時,我很擔心自己做錯了什么令她不悅,于是借著前輩的言談中了解她,得知她平素不太說話,我開始坦然地接受各種工作任務,或許她本不善言談,或許她如我在家般地不想多言,漸漸地發現與前輩的聊天多過與她。本來,這文案室的工作在鍵盤輸入文字間,不及其他實踐政論政策的施政部門般官途享通,因此只限于自己對工作的嚴謹與細致,不讓傳達文件、施政方針、歌功頌德的各種文案有任何出錯的地方。為了表示我無意在工作上威脅她的主導地位,甚至與她平分秋色,以免在這僅僅三個人的工作環境中形成沉默壓抑的環境,在換了一個新領導后我收斂自己的“努力”,不再提出各種不同的見解,不再承擔各種額外任務,希冀可以“三個女人撐臺腳”地融洽和從容。然而她成為三人的主導,向領導匯報工作向我們分配工作,那種疏離的關系絲毫沒有改善,加上我本身也不擅長潤滑,前輩樂得自己清凈,她依舊是不咸不淡地傳達著任務,這個三人工作的小辦公室里,每天安靜地重復著鍵盤聲,輕走動的聲音,整理文案的聲音……辦公室之外各歸各家,從沒有女人的家長里短,美容與美發,商場與折扣,養生及咖啡……漸漸地我也不再強求,也許做文案工作的性格就是如此,大家都習慣了安靜地低頭敲擊鍵盤完成任務,安靜地生活,不可能出現一個口若懸河、創意無限的大玩家。
所以,真不是我故意與生活作對,矯情地憂郁,而是生活故意與我作對,要不然為何我的生活色彩如此單調,就算進入這個只有三人辦公的單純的工作環境,我依然猜不透其中的緣由,那些從未描繪的屬于幸福的色彩,停留在母親最香甜的親吻與旻昊的懷里,之后便是一片蒼白,我像給宿命詛咒的人兒,陷進孤獨的命運沼澤而無法抽離。剛過完二十七歲生日的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在公婆感謝上天對他們還不算太壞,丈夫歡喜得終于有個小人兒陪他玩時,我卻恨不得把這顆小種子卸掉。他不該來到這世上,他的母親還沒有準備好去愛他,給他最溫馨的家,最快樂的呵護,最偉大的守護,我什么都還沒準備好。我自己都還是一個祈求拯救的折翼天使,我如何給他最堅實的臂膀,最溫柔的懷抱。
從得知懷孕開始,我不知所措地哭泣,我告訴他們我還沒準備好做母親,他們說沒關系,有我們在,二十七歲已經是非常成熟的母體了,一切不用太擔心。我告訴他們我不是擔心自己的身體,而是擔心自己的心理,我還沒有給自己加溫與暖,使他舒適的溫柔之鄉,我還不知道怎樣去照顧好他,他們說沒關系,有我們在,我們會幫你照顧好孩子。在家人們,尤其是父親,為這即將到來的小生命而欣喜萬分時,我漸漸地也開始有所期待,情緒開始好轉,尤其是當我聽到第一聲來自我子宮里的“噗——噗——噗……”的心跳聲時,我的世界感覺自己因他而變得生動起來,原來生命如此神奇,他在那個灰蒙蒙地世界里開始形成自己的思想與獨立的個體,他開始和媽媽玩把戲,他開始揉眼睛、踢腿、翻身……
你聽,又來了,孩子的啼哭驚破了這夜晚的柔美的寂靜,我本能地彈起身子下床,走到房門口,卻無力再抬起腳步而止住了,靜聽那呼喚母親**的哀嚎。可惜,我已經沒有乳汁滿足他了,在他剛出生不久,我因為勞累和情緒低落變得虛弱無力的軀體漸漸地無法分泌出健康的乳汁供他小小的櫻唇酣暢,漸漸地習慣了保姆沖泡的奶粉味道,他要延續他的生命,已無力選擇這是否來自于自己母親,有奶便是娘。出生后兩個月我基本上就沒有喂奶了,接著因為我的情緒而無法照顧孩子,保姆和視他如心肝命定的奶奶完全代替了我。你聽,嚶嚶地安撫聲,孩子停止了啼哭,哇嗚哇嗚地吸著奶瓶,漸漸地安靜下來,他已經完全不需要我了。本是我摒棄他,嫌棄他,冷落他在先,現在聽到他如此地滿足與奶瓶、保姆的賄賂,我心又失落得心痛起來。
月光灑進萬家燈火里,因每個家里的臉龐而變化著不同的溫度,有溫馨,有陰冷,有柔情,有孤寂……我躲在角落里,希望不被她捕捉到我的陰郁,自己的冷暖自己知道,不需要她的提醒。可,這是我的隱蔽所嗎?我在哪里?月光都找不到我?我自己把自己鎖起來了?這里足夠安全?一個人的世界?
我想這是我母親的懷抱,她以生命里最炙熱的親吻,使我安然入睡。還記得她彈起鋼琴,瞇笑著對我說:“米莉,媽媽彈琴,你來跳舞,可好?”“好,我來啦!”我最幸福的就是這一刻,母親的伴奏,優雅的身姿和優美的音樂是生命里無法遺落的記憶符號。只可惜,我一起舞,她便不見了,你去哪兒了?我丟下了全世界來尋找你,卻找你不著。我想這是旻昊的懷里,他以生命里最甜蜜的親吻,帶著我找到了因母親而失去的世界:那是一個藍天白云的芳草地,小花也努放著生命的絢麗,這是蜜蜂總不會錯過的相遇。我們奔跑著,嬉笑著,就像母親最欣慰的托付,感謝上蒼賦予最美的相愛。只可惜,我一觸摸,他就不見了,你去哪了?我跌跌撞撞地著急地尋找,卻發現自己迷了路,迷失在荒野,迷失在山林,迷失在黑夜,天上陪伴著的遙遠的星星可是他們的眷戀?我孤獨地生存著,只為不忘卻關于他們的記憶的一切,即使是夢中的只言半句。因此,“替我優秀地活著”成為我生存的唯一推動力,嘗盡了失敗,懊惱自己我不止事業上無法“優秀”,連生活也過得如此糟糕:蒼白的婚姻,無愛的孩子,間離的親人……米莉啊,米莉,為何如此凄苦?一個女人,自己都還沒成長成熟,無端端多了一個小小的生命需要我付出全身心的愛去照顧,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而男人呢,即使沒有成長成熟成為爸爸,也不需要他生孩子,哺乳孩子,養育孩子,晚上照樣可以去找朋友宵夜、喝酒,完全不用操心自己能不能付出全身心的愛去照顧好孩子。就這樣,我悲嘆著自己的身世、命運與角色,每時每刻每個毛孔細胞都泛濫著無法排解的憂傷,重重心鎖,誰能解開。我沉默,經常一個人躲在角落安安靜靜、凄凄切切、病病懨懨地……
丈夫地安慰絲毫不起作用:“米莉,你不用擔心,我們的父親會安享晚年的,我們可以把孩子養得好好的,我的工作雖不賺錢,但是足以養家的,你的工作以后會慢慢有出色的,不用過于沮喪,我們的生活會好起來的!”越勸我不要沮喪,我越沮喪,他完全不懂我的悲傷與憂郁,他也不知道我真正需要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內心里從沒有欣賞過他,他也不曉得我打心眼里就沒有接受過他,無法溝通的丈夫與婚姻如何不叫人沮喪?至于父親,五十多歲的倒閉與破產宣告他的一生努力的事業都是徒勞的對男人的打擊應該僅此于喪妻之痛。雖然潑辣能干的繼母接過他的擔子,扶持著家庭,但他對自己的愁苦都無法釋懷,何以來勸慰我這個女兒。說不定我這憂郁的氣質就來自于他,對生活中的打擊毫無還擊之力,任憑時間慢慢消磨,就是無法自我撫平歲月的傷口。想當年母親的去世,讓他哀思三年,他以為我還小,什么也不知道,因此只顧著自己的悲傷,從沒有想過只有六歲的女兒承受的喪母之痛比他更加痛,更加無力應對,孤寂地成長。至于孩子,除了保姆手里的奶瓶和保姆的懷抱,他可能還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娘的存在。祖父母老了,除了偶爾的嘆氣,他們盡可能讓活得更長時間的相伴相隨傳為榜樣。公婆、繼母和弟弟們,緊巴巴地過著日子,還企望我這個看似能干的人可以分擔他們操持大家庭的勞累,對我不明不白的呆板、抑郁的情緒獻上“早日得到醫治”的祝福,卻也只能毫無辦法地搖頭嘆氣。
傾聽者紫,我無力再哀傷了,已經寫不下去了……你聽完之后是否哀嘆了一口氣……我已經聽到了那遙遠的嘆息聲……女人的心里有多苦有多痛,似乎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別人最多只能陪一聲嘆息……這個家是需要我去改變的,我知道……也許我不需要深愛我的丈夫,只需要與他磕磕碰碰,生活也會多點聲色,可惜,習慣了沉默、冷面的我似乎做不到……我仍沒有找到自我,找到我的力量……這已經不是自尋煩惱了,簡直是自我做繭了,繭越來越厚讓我喘不過氣來……米莉啊米莉,既然過去的二十七年過得如此壓抑與痛苦,真的沒想過讓下半輩子過得美好些……可我如何解開這詛咒般地枷鎖與桎梏……從何開始……
你聽,孩子又啼哭了……我止不住地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