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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封

親愛的紫,這惱人的字符,記錄的盡是女人二十七年里哀傷的記憶與冰冷的現狀。傾訴帶給我的是知道自己要改變,卻不知從何改變。從心理系老教授處回來,他回旋地回答我這個問題:“這個繼續寫也無妨,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但是寫總比不寫好,還是你自己決定吧。”于是我又在失眠的深夜,彈起了黑色的鍵盤,希望指尖劃過的字符能點亮前方我前進的路。

是的,我去找那位心理系姓駱的老教授了,沒有預約而去的,上次因我母親的友人袁阿姨介紹而第一次在他的工作室見到他,我在此之前已經咨詢過幾位心理咨詢師,到他那兒時已經疲于講述自己的情況,覺得完全沒必要求助于這白費錢的行當而懶于言語,也許他一個似曾相識的眼神過后不似其他心理醫生那樣地熱情得一副急待表達“我可以幫助你”的表情,反倒是如我懶于言語般地寡言少語,莫名其妙地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種不主動揭示你內心需要的印象,似乎在漠然地在等著我主動發出求助信號。由此,我竟鬼神使差如好學生般地做起他在我走出工作室前交代的“作業”來:那就是莫名其妙地給在遠方莫名其妙的你寫信。

這座建筑是印記著上世紀八十年代記憶的大學教師公寓,在大學校園里最角落的位置,土黃色的外墻隱世般地躲在一排排蔥郁的樹林后,我一手揣著地址的紙條,一手拎著裝有“作業”的文藝棉麻袋,望著那因粉渣剝落而隱隱約約灰暗得老年斑一樣的外墻,進還是不進?如此冒昧他會不會接受?也許是我對心理咨詢的誤識與偏見,我不想像病人或是心理測驗被試一樣地出現在他的工作室,最重要的是我愛面子,如我父母一樣即使心里掙扎澎湃,仍要表現平穩、端莊的姿態。我猶豫著走在樹林里的石板路上,低著頭一塊塊數完的時候發現正好是駱教授的單元樓下,這是內心潛意識地驅使?這棟當年完全分配產權的老樓,因為樓齡的逐漸衰老,搬出了一個個資歷匪淺的教授們,除了少數如駱教授般習慣了簡陋而不愿離開的老頑固,大部分租給他們所帶的有家有室的博士生。行色匆匆走下樓來的兩個年輕人撥開了銹跡斑斑地鐵閘門,不由得我猶豫,我頂住了尚未完全自閉上的大門,希望留給自己一條縫隙思考……一步一臺階輕輕地數著,魚鱗狀的墻身不時掉落的灰土,靜靜地躺在墻角等待著狂風暴雨捎它一段最后的旅程,榮歸大地……兩個旋回,四十四級臺階之后我輕輕地按響了緊緊地依附在半墻上生怕脫落的門鈴……

駱教授的瞳孔由大縮小的眼神很明顯地意外我這位不速之客,遲疑的動作表示他沒準備好招呼我進家門,聳聳肩平靜地說:“你知道,這好像破了點規則?”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但聽聞我母親曾算是你的學生,能否算一個故人拜訪呢?”我覺得這句話可以奏效,即使他仍沒有招呼進去的意思,我隨即補上一句:“我不喜歡去你的工作室,我不是病人!”駱教授緩緩打開門,“我本來就沒把你當病人!”他似乎并不打算在客廳招待我,而是示意我直接進書房。老房子面積本來就不算大,加上從客廳鑲入雙面墻體的書柜一直延伸到書房,將客廳縮小成茶室般小巧、怡然,而書房如小小圖書館般地印證著這是“知識分子”的窩。書柜是古典的檀木色,一本本紙磚般的書籍穩穩地砌在玻璃柜門內,在這里沒有他工作室里各種奇形怪狀的心理圖文,不足以讓我感覺有“完全陌生的你,卻在剖析我”的不安全感。尤其是書房里寬實的書桌上堆滿了凌亂的書籍和稍染灰塵的電腦,更讓我平增幾分“平等”的感覺,因為我也可以由此揣摩點關于他的性格和生活:堆滿凌亂的書籍的書桌證明他不善于收拾,不算是一個嚴謹、刻板的老教授,稍染灰塵的電腦顯示除了這個家的女主人有一定的地位,不用天天把家里收拾得一成不染以彰顯他的“清高”,她的“賢惠”。果然,廚房里走出一位同樣頭發花白、干瘦,和他夫妻相如同兄妹般的臉容,以同樣的眼神掃過我的背影,然后,老太太粵語埋怨的聲音,可能因為她中氣比較足,即使壓低了嗓子,還是傳入我的耳朵里:“百葉公,你有病啊?怎么把病人請到家里來了!”駱教授有點著急地回答:“你才有病呢!她是我以前一個學生的女兒,特意來拜訪我的。”他們倆的對話大出我的意料,這是兩位擁有高知識高威望的白頭到老的恩愛夫妻的對話嗎?怎么猶凡俗夫子一樣吵嘴呢?而且是不顧客人情面地斗嘴,不是應該很有涵養地表達自己的不滿的么?還是故意提醒我“你的到來確實不是我們所歡迎的”?他們以為我聽不懂粵語?難道平時也毫不客氣地吵架?但是又很感激駱教授的維護,沒有讓我“低人一等”。

我向她禮貌地點頭:“很抱歉,打擾你們了!”駱教授端著一杯水走進書房,“別理她,盡瞎說話,你請坐!”老伴努努嘴背上購物袋走出了房門。

投胎在曾經富貴的家族里,一言一行都在不甘沒落的祖父祖母的言傳身教中顯得彰顯端莊的禮儀,我欠欠身再次抱歉道:“我真的很抱歉,如此冒昧,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只是想來‘交作業’,上次您交代的。”我從棉麻袋里疊出一沓打印了的文稿,猶如捧著一顆隨時破碎的玻璃心,小心翼翼地端放在書桌上。

駱教授點了點頭,但是沒有即刻表現出興趣地翻閱,而是挪了挪身子走至窗臺,聲音沒有特別的溫柔,也沒有特別地生硬,只是比剛才“回擊”老伴時略顯平和,招呼我過去:“這是音樂椅,我調些音樂給你聽,你稍作休息,等我看完了,再與你細談,可好?”

我依著音樂椅的弧線躺下,帶上耳機,熟悉的班得瑞,舒服的靠背,墊枕,加上窗外徐徐而來的微風,我好奇地問:“這是要給我催眠嗎?”

駱教授微微笑道:“我可不會那玩意,催眠治療不是可以隨便什么人都可以隨便玩的,這椅子就是兒子孝敬給我和老伴放松放松、舒服舒服的。你先休息一下!”

他給我調試的是班得瑞的《春野》專輯,是知道我喜歡有心而為還是隨意挑選,已不是我考究的,我要做的就是靜靜地待在這。起初,因為不習慣別人的屋子里的安靜,我不自在地透過書房推拉門縫隙往里看,除了厚重的家私與書柜,還有另外一個陽臺駱教授似乎在翻閱文稿的身影,我找不到一個讓我不安靜地躺下的理由。意識到這種環境的安全、舒適與寧靜,我把眼珠轉向了窗外的蔥郁的樹,樹葉搖曳中我透過陽光的縫隙,輕輕地靠近瑞士的羅春湖畔,玫瑰峰山,我沒有到過那些成為世界花園的地方,可卻似曾相識般地奇妙。前方迷蒙的霧氣籠罩著松軟的草地和還在沉睡的小樹,還有迷糊中瞇著眼的花兒,像是身著白紗的母親在親吻、擁抱著每個疼愛的孩子。漸漸地日出山頭,所有云霧倏忽消散,世間的色調越來越明亮卻又不顯炙熱難當,徐徐緩緩、虛虛幻幻地恬淡。視線越來越清晰,跳過山澗,穿過風車,遠遠地花園里的桌子上幾縷水蒸氣堯堯升起,清香彌漫在空氣里,沒有痛沒有喜的兩個白色的身影細細品味著春茶:那是我的母親和旻昊。他們似乎相談甚歡,雖然我聽不清他們在交談著什么,但是側面泛動著的眼眉和淺淺翹起的嘴角,似乎在告訴我他們現在過得非常愜意、自在。母親還是那種高貴的身姿,齊肩的卷發散發著女性的優美,端起茶杯,玫紅的唇線印在潔白的瓷面,小呷一口放回桌子,微笑著點頭,對旻昊的言辭表示贊同般地請他繼續。可是背對著我的旻昊我看不清楚,他還是當年的陽光少年嗎?還是長成怎樣的男人了?他此刻在與母親說著什么呢?他們是不相識的啊,此刻怎么如此侃侃而談呢?待我追行過去,他們猶云霧般不可觸及,消散了……

也許是夜里經常失眠,此刻精神不振,也許是音樂與寧靜的微風的作用,我小睡了一會,醒來,駱教授已經端坐在他的書桌上,老花眼鏡里近似花白的睫毛扯著藏起米粒的眼簾,努力地看著手上的費羅姆《生命之愛》的文字。看得并不入神,我輕微的反應已經引起他的注意:“醒來啦!”他拿起旁邊的那沓文稿,走至我的身邊,搬起旁邊的木凳坐下來:“孩子,你二十七歲了!對嗎?”我點點頭,他回憶似地微笑,“想當年你母親也是二十七歲,她只不過是愛好心理學的旁聽生,你知道嗎?她的筆記本、課本比其他碩士生、本科生都詳細得多,問得問題也多——”停了幾秒之后,繼續說道:“想得也很多,你這心思就是像她呀!”

“聽袁阿姨說她當時從不落下你的課。”躺在這舒服的音樂椅上的我注視著那雙深邃的眼睛,話語之間忽然感覺到那雙眼睛似乎藏著更多的回憶,深褐色的眼珠中央出現一個黑色的漏洞,好像被一根無形的針尖刺了一下似的,泛起漣漪,可是當我恭維客套的話之后他似乎就關閉了,眼睛焦點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你上次在我的工作室那么緊張,這次抗拒去我的工作室,直接來到我的家里,理由是不想成為病人,我想知道的是:你自己覺得自己有病?”我搖搖頭:“我不覺得,我想,我只是不愛說話,不想說話,可是從第一個心理醫生開始說我可能患上抑郁癥,漸漸地,我覺得我真可能有病。”

駱教授哲學般深奧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他的課堂上的演講,像是在長輩對晚輩的教誨,像是心理學家在剖析,像是哲學家在解讀,像是一個智者的明示:“如果這是一種病,確實是通病,現在的社會,婚姻中的女性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要掙扎。婚姻中,女人的世界是向內走的,而男人的世界是向外走的,女人在面對工作、生活、婚姻、孩子都會產生一連串的問號:為什么婚姻中的女人不但要負責生育撫養,還要負責家庭的經濟?為什么有了孩子之后沒有一刻屬于自己?為什么自己為這個家這個男人折騰大半輩子發現原來自己如此孤獨?為什么自己的世界會越活越窄?為什么這座圍城圍住了自己,卻圍不住男人?諸如此類的問號越來越多,從而產生悲憤、憂郁的情緒。五十多年的職業里,我接過此類的案例數不勝數。比起很多抱怨圍城里圍住的是自己,而不是男人由此而悲郁的女子來說,你現在的婚姻還算掌握在你的手里,只是還沒有用過心經營,只是在恐懼里看不到希望,只是在委屈里埋藏了自己。你委屈,委屈了二十七年的你覺得自己很苦,六歲沒了母親,十七歲沒了最初深愛的戀人,二十三歲進了你不喜歡也不適合生存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埋頭苦干的職場,二十六歲事業失敗的同時希望借婚姻來成全同樣在你眼里失敗的父親而嫁了一個你無法欣賞的男人,二十七歲生了你不想要的孩子,這二十七年里‘總是在失去’、‘總是在失敗’的生活這就是你悲郁的原因。我可以解釋你的悲郁,你的哀愁,你的寡言少語,你的面無表情,你的郁郁不歡,是一個女性對自己命運的抗議,在抗議里茍延嘆息。你不需要我的治療,你是個聰慧的孩子,對你的二十七年有著比別人更多的思考和更多的期許;你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即使自己心傷痕累累,仍不愿意帶給親人煩惱,可是事與愿違地疏離;你同時也是一個在走向成熟的女性,你思考過去、現在與未來,因此而陷入無法抽離的猜想,并無法自拔。你看,你在訴說過去,疑惑現在中對未來提出了改變的期許——設想讓下半輩子過得美好些。其實,你知道可以怎么做,只是你不想去做!不想去做的理由就是你不相信世間還有比母親和初戀愛人更美好的人與事。由此你無法欣賞丈夫,認為丈夫好逸,父親無能,繼母粗俗,祖父母自私,公婆無知,弟弟們天真,孩子多余,同事冷漠……對周遭的人和事物是如此蒼白無力,對自己,你更加苛刻,認為自己完全沒有能力的去改變自己的生活與命運。其實你是可以的做到的,只要你想去做,你知道自己的癥結在哪里,來我這不過是尋求依靠與依賴,就像當年你依戀在母親的懷抱里,依戀在愛人的炙熱的心里,因為他們愛你、呵護你、懂你,想你所想,思你所思,我猜你之前接觸過的心理咨詢師或精神科醫生應該沒有像我這樣已達古稀之年的!我的年齡是你信任我的其中一個原因,一個老人與你的周遭世界生活肯定大不一樣,你不用擔心他站在你周遭的世界里如他們一樣剖析你、批判你、可憐你、關心你、幫助你。你害怕人家把你當做病人看,就是一種‘你了解我的全部,而我對你一無所知’的心理失衡,所以拒絕他們的幫助,你不顧你家族里恪守的禮儀,不打招呼就拜訪,就是希望了解生活中的我一些點滴,讓自己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與我對話,這樣讓自己更清醒而不至于讓自己的靈魂窩在角落里任人分析。這些都是你正在主動尋求命運與生活改善的潛意識,所以,你不需要我的治療,你可以繼續前行,繼續前行,用你自己的方式。每一個女性在成年、成業、成妻、成為母親時都會有過迷茫與彷徨,你只是其中一個而已,而且因為埋藏起來的曾經的美好在心中豎起了標桿,在重新需要選擇時,標桿卻完全顯示不了方向,因此而迷失了自己!僅此而已!”

句句針心,字字刺臟里,我審視著自己,每一滴淚珠都在傾訴著我無盡的思緒,在他面前卻止不住地流淌。我輕輕抹過,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之前是把靈魂窩在角落里任人分析,自己還藏得住內心深處的痛與念,讓他們知道我是多么無助。這回是自己主動把靈魂送上手術臺,讓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毫不留情地解剖:是的,我知道自己的癥結在哪,我知道該怎樣前行,可是我不想去做,因為我一直依戀著曾經彼此心靈相通的愛,而無法前行。無論如何都得掩飾一下內心的那份慌亂:“您,有一樣與他們相同,似乎做心理研究的總是喜歡將自己的意識強加于病人!”

這次駱教授的眼神不再是深奧,而是換著長輩的慈愛,聳聳肩微笑著:“嗯,這,好像是個通癥,做心理分析的人,總覺得自己能把人讀懂、看透,其實不然,我看不透你,也讀不懂你,我只是在對你告訴我的過去做個分析,你的潛意識,你的能量,你的思想我一點也不懂。就如你剛才進入我的屋子,你看見了我的家,聽見了我和老伴的幾句言行,因而對我有初步的認識,可是我沒有聊更多關于我的過去,所以你也無法了解我,如果我告訴了你我的某一個過去,你可能如我分析你一般地分析我,讀懂我的某一部分,因為你是一個聰慧的孩子!”

“這是夸獎我么?”我抹過淚痕,盡量使自己恢復“聰慧”,報于他因為讀懂我而準備與我分享他的某個過去的傾聽的姿態,“這個過去與我有關?”

有一定的交集,但是可以讓你讀懂你的母親某一部分。從你的信件里可以看出你特別喜歡、欣賞你的母親。在你的眼里:她自信、有學識,在政府部門工作,是前途無量的職業女性;她溫柔而美麗,顧及丈夫公婆的感受卻又不得不將抗爭埋藏在心底,因而給予你的愛超越父親與祖父母;她高貴而且充滿思想的靈魂,讓她舉足之間盡顯女性的剛強,‘蔦蘿花晨開午后即萎又怎樣呢?她在短暫的時光已經收獲方圓幾寸幾尺空間里耀眼地綻放’是你給你母親的定義,可是她偏偏嫁入了沒落貴族般地家庭,守舊的家庭宗義即使在當今社會仍然是女性面臨最大的桎梏,要不自由,要不家庭。在權衡之間還來不及選擇她已經香消玉殞,只留給了六歲的你最完美的母親。由此你心里對沒有主見而屈尊于祖父母想要男孫糊涂地結婚,糊涂地下海求職,糊涂地經商,糊涂地破產的父親從來沒有過比母親更加尊愛的感覺,心底里委屈自己的婚姻而實現對他的救贖都是源自于他對母親是真愛永不變的信念,可是他最終還是失敗了,所以你打心里沒法容納父親,更覺得母親的美好,這是你關于父親而憂郁的緣由。

可是,米莉,我要告訴你的是,生活不一定需要糾結是誰的錯導致了誰的悲哀,相對于你的父親把一生的愛情獻給了你的母親,你可知,你的母親也許沒有以心心相印回應。愛情有時候并沒有我們想象那般美好,丘比特是個淘氣的孩子,經常把愛情之紅心箭射歪了,讓本需要心心相惜的戀人卻因此而疏遠隔離,其中一支淘氣的箭就射中了你的母親。也許當年四十多歲的我正處于意氣風發有點魅力的時候,也許你的母親當時正處于艱難的內心糾結時期,也許當年你的父親剛剛好忽略了她的感受讓她彷徨,剛好那時心理學進入中國得到認識發展的年代,激起了很多青年的興趣,包括你的母親。她在聽了我的幾節課后,也許是迷戀,也許是依戀,從此不落下我的每一節課,并頻頻討教很多不是問題的問題。可是……你剛才進門,看得出來,我的妻子可不省油的,說白了,我是個怕老婆的人,這一點我一直不忌諱地在各種場合談及,以表示我對妻子的忠心。于是,我在某一次下課后對你的母親說,因為工作調動,我需要離開這個城市,以后的課不是我上了。你的母親在恍惚之間追出校門,尋找我的影子,后來我才知道那一刻她風中長發飄飄、長裙飛舞的影子成了永別的記憶。待三年之后我斗著膽問起你的袁阿姨你母親的情況,說她前不久飛往了天堂,再不會回來了!

歲月長河里總有一個長發飄飄、長裙飛舞的影子生活在我的內心深處的夢里,這人生中的小插曲成為永遠無法排解的遺憾,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妻子,對不起我的婚姻與家庭,人們經常說愛情的幸福歸宿是在婚姻家庭中化為親情,因此人們說用心經營婚姻家庭,卻忘記了在婚姻家庭里經營愛情,不同年齡段有著不同的愛情表達方式,如果對二十歲的愛情記憶念念不忘,那么走進婚姻之后就經常以為走進了墳墓,這是不合理的。在婚姻家庭里經營愛情,這是我努力追求一生簡單幸福的信念,你瞧瞧,她剛才雖然毫不留情地啐我一臉,努努嘴掛上包走出去了,但是還是留給我空間與時間接待你,你不曉得,我今晚還得約她散步細細地解釋今天你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歷呢。對你的母親,我只能遺憾,非常遺憾地將記憶遺留在夢里,只能感嘆這不曾表白、不曾牽手卻莫名心動的愛情來得太遲。可是,你的父親,一生都在守候你的母親,即使他迫于你祖父母的心愿違心地結婚,可是他的心一生都只屬于你的母親,只是將繼母作為敷衍,這一點你的繼母是多么的悲哀,可是在你眼中粗俗的繼母硬是沒有把這愛情當飯吃,照樣在落魄之時好好地經營她的家庭她的生活,因此她活得多么痛快而歡樂!

生活對你如何,不是看經歷了什么事,交往過什么人,聽懂了什么道理,而是看你是否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如何獲得。有的人一生經歷了很多事,仍然活不明白;交往過很多知賢,仍然參不透自己;聽明白了很多道理,一樣活不出美好。就如微信圈里看了千遍萬遍的心靈雞湯,不見得每個人喝了都見效,反而是惡心得要死。很多人抱怨生活待自己不好的時候都忘了問問自己最簡單的問題:“究竟我想要的生活是怎樣的?合不合理?如何獲得?”

傾聽者紫,聽罷這摻雜著我們的故事與哲理的話,我心非常平靜,原來他和我母親彼此曾是生命中有記憶的匆匆過客,就如你我一樣,這匆匆而過的情感,現在回憶起來是生命中的遺憾的精彩。母親與旻昊就是我生命中的遺憾精彩,可惜的是我一直沒有接受他們已經逝去,強迫他們生活在我的思想與現實里,而漠視父親、丈夫、孩子和親人是不合理的,作為一個女人,我當然想要的生活是幸福的、快樂的,我的潛意識里也許固執認為只有母親和旻昊才能給與我,而忽略了我可以給父親、丈夫和孩子快樂和幸福,也談不上努力去獲得。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起身要告別:“我想我該離開了,謝謝您,我今天向你索求太多了,謝謝,再次請求原諒我的冒昧的拜訪!”駱教授示意我等一下,一邊走向書桌一邊笑道:“我,想知道,你在平時生活中也一直都這么端莊,這么有禮嗎?”隨即從打印機旁邊抽出一張紙,我以為是什么“家庭作業”或是“心靈雞湯”或是“明智哲理”,誰知拿過來一看是,整張紙滿滿的罵人的臟話。他看著我眉毛由彎變鎖的疑惑眼神,換了剛才跟妻子眼里糟老頭的神態,狡黠地說:“每天罵一句,天天好心情!”接著領著我走至屋子大門,“記得剛才那段關于你母親和我自己萍水相逢的秘密,因為你是她的女兒,所以分享與你,切不可告訴他人。還有我告訴你了,我是“妻管嚴”,以后,不可以突然來到我的家里,要來也得先打聲招呼,不然,你會引起我那糟老太反感的。”一把手打開大門,糟老太拎著沉沉的購物袋,氣喘吁吁地剛好從樓梯口上來,糟老頭一副說錯話懊惱的表情。我微微躬下腰,低頭行禮。喘著氣的糟老太顧不上與我的陌生的不自在,從喉嚨里抽取一小部分力氣開腔,這次不是粵語,而是普通話,但氣場絲毫不弱于剛才:“死老頭,我反感什么呀?我是那么不好相處的人嗎?你這死老頭,你知道成天在后面說我壞話。哎喲,累死我了!”糟老頭自知理虧,趕緊上前接過沉沉的購物袋,那表情與語言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似乎糟老太就是他的換血針一樣,嬉皮笑臉地,油頭滑舌地:“臣該死,臣該死,老佛爺稍安勿躁,這粗重活就讓臣來就行。”看著這如初戀般情人打情罵俏的老兩口,我不由得笑出聲音來,這時糟老太似乎回過神來,想起還有我這個陌生的存在:“你看這姑娘長得這么好看,笑起來多甜,我會對她反感嗎,真是的!姑娘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死老頭!進屋!”這句話里有對我的撫慰,也有對我委婉送客之意,伴隨著走在糟老太后面的糟老頭回頭一副哭喪的表情,似乎在告訴我:“看吧,你看到了吧!”我知趣地揮揮手,催他進去,并抱歉地表示:我,下次不會再來了。

是的,自己的生活是幸福還是悲郁的,是自己過出來的。不難想象這幾十年的相伴里糟老頭和糟老太的相處方式,但是看得出,他們過出了自己滿意的一生。

我回到家里試著讀那張紙上的每一句罵人的話,這確實是我過去的歲月里因為家庭教養方式而從不敢講出口的言語,就連繼母有時飆出幾句,在我眼里就覺得她如此粗俗不堪,接下來我也試著去做著粗俗不堪入耳的事,這真有點為難。好了,今天的這封信寫得非常長,但是文字里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心情經歷了洗禮般地放松,這只是我成長中的一天,我想讓這一天成為我人生中的分界線,過去的二十七年我過得真的不算如意,我懷念母親,將自己和父親、繼母、祖父母他們隔離開來;我痛失旻昊后希望自己替旻昊活著,可是越活躍累;從大學畢業到現在的四年多里我一直在經歷著自己不如意的事情,但又怎樣呢,過去的無法重新選擇,將來,我可以獲得我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應該可以的。我望著那幅綠色希望的風景畫:小小的女孩帶著帽子,背向著我,望著畫中遠處開闊的草原,目光似乎聚焦在草原上轉動的風車,藍天白云芳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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