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靠譜的偽心理學:破解心理囈語的迷思
- (美)史蒂芬·布萊爾思
- 4851字
- 2020-10-30 18:39:52
迷思五 沒有人能影響到你
現在有一種觀點認為,我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如何回應對方,并且可以完全地決定他人對自己的影響。這種觀點廣為流傳。凱特·瓦克斯博士(Dr Kate Wachs)在對這種觀點進行總結的時候說:
“正如金錢不能讓人快樂一樣,他人也不能讓你快樂。他人不能使你思考、感覺,或者付諸實踐。唯能享此殊榮的是擁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覺和自己的行動的人。認識到這一個事實,也只有認識到這一個事實,你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如今,這種觀點不再專屬于那些搖擺不定的勵志自助圖書,在當代的經營管理類培訓中,這些已經是老生常談了。我們還經常可以在那些催人淚下的場景中,或者通過善意的朋友、同伴之口,或者在新上映的勵志大片上,看到或者聽到幾乎所有人都曾被告誡過的一條啟示錄:“沒有人能影響到你”。
在所有勵志心理學的觀點之中,這恐怕是最荒唐可笑的一個了。雪上加霜的是,這個小小的荒誕的啟示錄,毫不例外地是采用一種偽裝圣潔的調調傳遞出來的——至少在我看來。我真想一把抓住那個人的領子沖他喊:“你見過的都是死人嗎?”
他人當然會讓我們有所感覺,影響我們。我敢打賭,在生命中,你很難找出來一個與他人毫無關系的高峰或者低谷。而整部人類歷史都是延綿千年的證據。我們之間,會在不同層次上相互作用,而其影響則是深遠的。我們很難找到有意識地去控制他人對自己影響的事情。其實,他人對我們感染和影響的效果相當驚人。但是,煩惱也會伴隨著那些自命不凡的幻想而來,如認為我們根本是不可侵犯的,甚至可以精明地掌控自己對每一件事情的反應。
好吧,我有那么一點點的不公平。認知行為療法(CBT)已通過無數的臨床試驗成功地證實,如果讓人重新解釋他們的經歷,的確是能夠給他們的情緒帶來有益的效果——這個觀點正是瓦克斯博士努力去證明的。如果我覺得上司跟我過不去,我就會把她的一切行為視為沒事找事,故意挑刺;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我覺得她很欣賞我,愿意幫助我,我就會把她的建議作為建設性的批評,離開她辦公室的時候還會在臉上掛滿笑容,而不會血壓爆表。作為有思想的動物,我們對如何進行交流,有著諸多的選擇,當然這也會影響我們隨后如何感知它們。
“其實,他人對我們感染和影響的效果相當驚人。”
實際上,有證據能夠證明,僅僅在思考的過程里,也可以減少我們情緒反應的密度。在20世紀與21世紀交匯之際,加利福尼亞的阿瑪·哈里里(Ahmad Hariri)和他的同事們發現,當人們被簡單地要求標出圖片中人物的面部表情后(換句話說根據觀察到的現象進行某種思考),經過核磁共振掃描,就可以看到他們腦部的恐懼中心區血流量趨于減少,而前額皮質則相應地血流量趨于增加。前額皮質是幫助我們平衡情緒反應的一部分腦組織。這說明,保持頭腦冷靜,思考透徹、爭取做到客觀,它們都能在某種程度上助我們一臂之力。
不可否認,CBT技術已經幫助了數不盡的人。我們經常在災難發生后才開始討論如何控制災難。災難發生時,我們趨向即刻主動的反應,感情飽滿。而發生后重啟我們對某種刺激的自發性反應是耗時而費力的。我們期望理性是撲滅一切討厭的情緒的滅火器,但是這只是一個天大的幻想。
理智只能為我們做這么多,因為很多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會無意識或者本能地影響到我們。比如,你的雜貨店剛剛打烊,你正準備離開停車場,此時你看到有一個人正在等待停到你的位置。你善良、樂于助人,所以自然很樂意盡你所能趕緊騰出空來,以便他能把車開進來。每個人當然都說自己也會這么做。但是,現實情況是,當人們意識到有人正在等待停到自己的車位上后,他們會比沒有人時多花些時間離開。這些事實源于巴里·盧拜克(Burry Ruback)和丹尼爾·榮(Daniel Juieng)1997年主持的一系列實驗,實驗一五一十地呈現了這種現象。同樣,在盧拜克的另一些實驗中顯示,當男性遇到了同性,他在圖書館過道里徘徊的時間會更久一些。我們自稱是文明人,可是仍然受到古老的領地本能的驅動來決定我們的行為——即便我們對此毫不知情。
或許我們認為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反應,而結果是我們很容易被誘導,按照他人的意愿去做事,對于這一點,我們卻根本意識不到。1977年,明尼蘇達大學馬克·斯奈德博士(Dr Mark Snyder)同他的伙伴們主持了一個天才的實驗,實驗展現了上述效應到底有多強烈。實驗中的一組男性被要求和女性通電話。在此之前,研究人員會給他們一張女性的照片,另一群人則會評價這些女性十分有魅力或者十分大方。這項研究的目的是揭示刻板印象對人的影響。這種偏見認為,外表魅力與其他的正向特質相關聯,比如智慧、善良、社交能力等。不管她們實際上是否迷人,與她們交談的男性都有各自的期望:那些認為正與一名可愛的女性聊天的男人在交談后被要求客觀評價這些女人,他們認為她們善于交際、沉著冷靜、性感熱情、魅力四射。這項研究的作者這樣寫下了他的結束語:“最初在現實中,男性受調者認為的,現在成為了他們交際的女性行為上的現實——一種行為上的現實,甚至是單純的觀察者也極易辨別的,而他們僅僅接觸了這些與他們談話的女性的磁帶而已。”
米爾格拉姆(Stanley Milgram)實驗中被試的行為表現是另一個更為形象的例子。他證明了我們本能地傾向于遵循他人為我們設定的角色形象。試驗中,雖然被試知道高檔位的電擊對人十分危險,但在一位穿白大褂的人的要求下,他們還是對其他人施加了電擊。20世紀70年代心理學家津巴多組織的斯坦福監獄實驗是一個備受爭議的實驗。實驗任意分配了一些學生在“監獄”中飾演“獄警”的角色。經過事先心理測試,證明這些年輕人心理健康,智力正常。那么,這些學生的表現怎么樣呢?他們被分配角色后真實地實施了虐待行為,來懲罰另一組飾演的“犯人”。這不得不使人聯想到最近在阿布格萊德監獄發生的事件。我們可能認為自己是具有免疫力的,但是正如一名飾演“獄警”的學生在津巴多(Zimbardo)的一場演講的問答環節對一位憤怒的觀眾回應的那樣:“你敢不敢說你一定不會那樣做?”我們喜歡把自己想象成勵志心理學里說的那樣,能夠掌控我們的行為和反應,但是耶魯心理學家約翰·巴奇(John Bargh)則提醒我們說,人們不愿意認清他們的日常生活有時“不由有意識的目的和慎重的選擇所決定,而是由置于環境之中的心理活動過程所決定”。換句話說,雖然我們認為是自己在發號施令,但實際上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我們沒有意識到多大程度上,周圍人的行為和舉止已經把我們無意識地帶入到了某個特定的角色。我們如何發現這個世界,如何發現自己,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人來決定的。
“我們認為是自己在發號施令,但實際上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我們沒有意識到多大程度上,周圍人的行為和舉止已經把我們無意識地帶入到了某個特定的角色。”
樂觀一點來說,這些社會影響的隱形觸須也能夠制造正面的效果。羅伯特·羅森塔爾博士(Dr Robert Rosenthal)做了一個試驗。試驗中將學生分配到兩個班內,告訴老師,其中一個班的學生都是天才,與眾不同,而另一個班則是落后生,需要額外的幫助。實際上,每個班的學生能力根本沒有區別。但是,就在這一年年末,在“天才”班中的同學比同齡人表現得更出色,而“落后生”確實落后了。
進一步能夠證明我們的行為由他人創造的估證,是艾利克斯·彭特蘭(Alex Pentland)在麻省理工學院(MIT)主持的一項稱為“現實挖掘”的研究。研究中,為研究對象配備了一種改良后的智能手機,而這部手機能夠捕捉他們的非語言性交流,包括距離、語調以及姿勢。來自MIT的研究者分析出了發生在人們之間潛藏的、不同層次的互動行為。與那些表面的語言溝通相比,這樣的數據顯得更加可靠,可以得到他們實際正在發生的數據。我們不僅與這些“真實信號”高度協調,并且它們有效地影響了我們的行為和心情,雖然我們仍然沒有意識到。彭特蘭說:“真實的線索也是無處不在,因為它們觸發了人們接收信號的變化,變化對發送信號的人有利。”這一第二溝通渠道十分有效。對于應用于觀察頭五分鐘的薪資模擬談判,評判員注意相關的潛意識行為,他們對勝出一方的預測準確率能達到87%。
彭特蘭團隊關注的非語言溝通的另一個部分是無意識模仿,這往往自然發生在有另一個人陪伴的時候。許多研究都解釋了人們習慣彼此相互復制身體語言、面部表情、語言模式和語音語調。這種自然的模仿在理解社會影響時極其重要,因為心理學家認為它可能是構成情緒傳染的某種機制,比如,一個人向另一個人傳遞情緒的能力。我們身體的變化會直接影響我們的情緒。笑一下吧(即便你心都碎了),從科學的角度說,你會感覺好一點。消沉地躺在椅子里,你就更容易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實際上這種反饋機制十分有效。來自卡迪夫大學的研究者們發現女性在打完肉毒桿菌后不能皺眉,這會讓她們感到心情舒暢,減少焦慮感——盡管她們認為這一過程并沒有顯著地改變她們的相貌。
似乎通過無意識地模仿周圍人的行為舉止和細微表情,我們最終復制了他們的情感。實際上,研究表明,類似孤獨這樣的情感也會被加以復制。在馬薩諸塞州的弗雷明翰展開了一項研究。研究發現,即便有鄰居在某周的某天感到孤獨,其孤獨感也會通過鄰居傳染升級。還有更多關于情感傳染的極富戲劇性的例子,比如席卷大眾的集體歇斯底里現象。1662年,馬薩諸塞州的另外一個城市賽倫發生了一件悲慘的事件,一群十幾歲的小女孩相互模仿,大喊大叫,肢體抽搐,在她們受審后,人們都認為她們與巫婆相類無疑,以至于當地的一位牧師認為她們的癥狀“超越了癲癇或者其他自然疾病”。
不僅僅是通過模仿的潛意識力量,我們才接觸到了環繞在我們周圍的各種情緒。原來,從神經學上我們就被鎖定與周圍的其他人的經歷聯系在一起了。近年來,科學家們在大腦中發現了專門的鏡像神經元,將我們原原本本地“放進了別人的鞋子里”,去附和別人的標準。只要看到有人踢球,就會激發我們大腦當中的引擎中心,把我們卷入其中,就好像我們就是那個正在踢球的人一樣,同時會有真實的感受。當看到有人悲傷的時候,鏡像神經元就會激發我們情感處理中心的同情心。遠離他人似乎能避免情緒化,但我們注定能夠感知他人的痛苦或者分享他人的快樂。
正如格言所說的那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鏡像神經元研究證明了這種心路歷程。不管它是讓人喜悅還是給人啟示,令人鎮定還是不安,都依靠種種的交際變數。他人能將我們好的和壞都暴露無遺。他人也可以將我們帶入發狂的情緒高潮,但是正如薩特(Sartre)所指出的那樣,他人也能把我們直接帶入地獄。我們以為自己能夠掌控來自對方的情緒影響,真的是太幼稚了。
絕不要相信那條逃避的格言——沒人能影響到你。相反,我們應該認識到,我們是多么的脆弱和開放,根本無法抵擋周圍人無形的、無意識的影響。因此,我們應該好好聽一下勸告,仔細地想一想應該與誰共處,或者就像無聲電影明星劉易斯·比爾(Louise Beal)聰明的說法那樣,“像愛自己一樣愛你的鄰居,但是要選擇誰當你的鄰居。”
“我們應該認識到,我們是多么的脆弱和開放,根本無法抵擋周圍人無形的、無意識的影響。”
我們也會影響他人。我們已經知道別人不能選擇如何回應我們,所以在他人左右的時候,我們表現如何就異常重要了——很少有例外,假如有的話,勵志大師也將之作為主題了。他人與我們自然相處,我們到底怎么去回應,才能改變屋內的氣氛或者我們的態度,又如何影響他人呢?未來幾年,我們可能不再思考我們把毒氣放到了大氣之中帶來的污染,或者是無法回收家庭垃圾產生的污染。現實中的垃圾我們都看得見,“情緒上的污染”也絕對是件現實的問題。它的影響累積起來會很龐大,聽聽環保主義者的話吧:我們都應該負起責任,讓我們成為解決辦法的一部分,而不是問題的一部分。
一次又一次,你或許也想問自己是否本意不想讓其他人影響你。他人有時也會讓你感到很不錯,當他們沒有讓你感到不錯的時候,也心存美好,我們對周圍的人自發的內部反應和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也是讓我們感到自我存在的重要部分。當然,我們也沒有立志成為情感冰冷的《復制嬌妻》(the Stepford Wives),走過人生坎坷路,平靜而沒有波瀾,連發絲都毫不動搖?其他人永遠會有能力讓我們哭讓我們笑。有時,他們會讓我們快樂,轉眼又會把我們推入悲傷。世界本是這樣。老實說,我們真的想要顛覆這規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