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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經癥沖突和解決問題的嘗試》:激烈的神經癥沖突

首先我要說的是:沖突并不等同于神經癥。我們的愿望、興趣和信念總會在不同的時間或場合與周圍的人發生沖突。正如我們自己和周圍的環境發生這樣的沖突是一種常態,我們內心的沖突也是人生中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動物的行為主要由本能決定。動物的交配、育雛、覓食以及防衛差不多都是被規定好的,個體意志無法左右。與之截然相反的是,人類能夠做出選擇,必須做出決定,既是人的特權,也是人的負擔。我們或許必須在兩種相反的欲望間做出選擇。比如,我們或許想獨處,卻又想著與朋友共處;我們或許想研究醫學,卻又想學習音樂。或者在愿望和責任之間有沖突:我們想和心愛的人待在一起,可這時候有人陷入了困境需要我們照顧。我們既想跟別人好,又怕把心里的話說出來讓對方難受,這樣就讓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打仗的時候,我們既覺得上場殺敵是責無旁貸的事,卻又覺得陪伴家人是應盡的義務,最后只能陷入兩種價值觀的糾葛之中。

這種沖突的種類、范圍以及強度主要由我們生活的文明決定。文明穩定,傳統固化,可供選擇的種類就有限,個人可能發生的沖突的范圍就窄。即便這樣,沖突也是存在的。忠誠之間可能會有沖突;個人愿望與集體義務之間也可能會有沖突。但是,如果文明正處于快速過渡的時期,各種極度矛盾的價值觀念與各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并存,個人必須做出的選擇就多種多樣、難以理解了。他可以做本分人,也可以做異見者,可以群居生活,也可離群索居,可以崇拜成功,也可以鄙視它,可以嚴格教子,也可以不加太多干涉地任其發展;他可以信奉不同的男女道德標準,也可以認為男女擁有相同的道德標準,可以認為性關系是人類親密關系的一種表現,也可以認為它與感情無關;可以懷有種族偏見,也可以認為人的價值與膚色或鼻子的形狀無關——如此等等。

毫無疑問,文明人要時常做出這樣的選擇,而圍繞這些選擇引發的沖突也很常見。但令人吃驚的是,大多數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些沖突,因此拿不出什么具體的辦法解決它們。他們往往隨波逐流,任由事件的擺布。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立場,妥協了不知道,矛盾了也不知道。我在這里指的是正常人,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完美的人,而只是沒有神經癥的人。

因此,認識矛盾問題并在此基礎之上做出決定是有先決條件的。一共有四重先決條件。我們必須意識到我們的愿望是什么,或者更重要的,意識到我們有什么樣的感覺。我們是真的喜歡某人,還是因為我們應該喜歡他所以就認為我們喜歡他了?母親或者父親去世了,我們是真的難過,還是只是做做樣子?我們真的想當律師或醫生,還是只是覺得這種職業既體面掙錢又多?我們是真的想讓子女既快樂又獨立,還是只是隨便說說?大部分人發現很難回答這些簡單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不知道我們的真實感受是什么,我們想要的又是什么。

沖突常與信念、信仰或者道德觀相聯,因此認識沖突先要有我們自己的一套價值觀。從別人那里借來的信念并不是我們自身的一部分,幾乎沒有足夠的力量引發沖突,也幾乎無法指導我們做出決定。受到新的影響時,我們會很輕易地丟掉這些信念,用其他的信念取而代之。如果我們只是借用普通的價值觀,原本對我們最有益的本該發生的沖突就不會發生了。比如,如果兒子從不懷疑思想偏執的父親的智慧,父親讓他從事一項他不太喜歡的職業時,他的心中就幾乎不會有什么沖突。已婚男人愛上了別的女人,其實就陷入了沖突中;如果他對婚姻的意義沒有什么堅定的信念,干脆就會選擇阻力最小的那條路走下去、混下去,而不是直面沖突,做出這樣或者那樣的決定。

就算我們認識了這樣的沖突,也必須心甘情愿地把兩個矛盾問題中的一個舍棄。但極少有人能做到斷然取舍,因為我們的感覺和信念是混在一起的,或許說到底還是因為大部分人不夠安全,不夠快樂,無法舍棄任何東西。

最后,做決定要有為這種行為負責的意愿和能力。做決定難免會出錯,錯了就錯了,甘愿擔責,不怪罪別人。做決定的人會這樣想:“這是我選的,是我做的。”他首先要有更加強大的意志力和獨立性,而現在大部分人顯然不具備這些東西。

很多人被沖突死死纏住——雖說沒有意識到——因此愿意用妒忌和羨慕的心態看待那些似乎過得悠然自得、不受這些東西擾亂的人。這種羨慕也許是有道理的。那些人可能是強者,早已建立了屬于自己的一套價值觀,要么就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沖突已變得虛弱無力,也不太需要再做什么決定了,他們也就變平靜了。但外表可能只是假象。更有可能的是,我們羨慕的那些人因為感情冷漠、墨守成規或者凈干一些騙人的勾當,無力真正面對沖突或者依靠自己的信念真正試著去解決沖突,這樣他們就只能隨波逐流混日子,受眼前之利的擺布了。

有意體驗沖突,雖說使人痛苦,卻是一筆無價的財富。我們越是勇于直面沖突,尋求解決辦法,我們的內心就會得到越多的自由,我們就會變得更為堅強。只有愿意承受打擊,才能靠近那個理想的形象——成為生命之舟的掌舵人。裝出來的平靜源于內心的愚鈍,絕不值得羨慕。它使我們無論在面對何種影響時都會變得虛弱,輕易被俘獲。

沖突圍繞生活中的主要問題展開時,面對、解決沖突會變得更為困難。只要活力充足,原則上就沒有不這么做的理由。讀書益處頗多,能讓我們更清醒地認識自己,培養信念。若能認識到與選擇相關的諸多因素的意義,就有了可以為之奮斗的理想,生命中也就有了方向。

認識、解決沖突本來就難,這些事交給神經癥患者來做就更困難了。必須說明一點:神經癥一直是一個程度問題——當我提及“神經癥患者”時,無一例外地指的是那些“已達到病態程度的人”。這些人的情感和欲望意識能力已經衰退。通常情況下,這些人能有意識且清晰地體驗到只是別人擊中他們的弱點時他們所產生的恐懼和憤怒的反應。就連這些反應也要受到抑制。這類典型的神經癥患者的確存在,且深深受控于強迫性標準,以至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在這些強迫性傾向的支配下,舍棄的官能失效,對自己負責的能力幾乎消失殆盡。

神經癥沖突涉及的問題可能就是困擾正常人的那些問題。但那些問題種類迥異,有人禁不住問是否可以用同一個術語描述這兩種問題。我認為可以,但我們千萬要意識到兩者的區別。那么,神經癥沖突都有哪些特點?

用一個簡單點的例子描述一下:有一位工程師,與別人合作研究機械,總受到陣發性疲勞癥和煩躁癥的困擾。有一回,他的病又犯了,原因如下:討論某些技術問題時,他的意見不如同事的受歡迎。此后不久,在他缺席的情況下大家做了表決,后來也沒有給他陳述意見的機會。這種情況下,他本可以認定這種程序不公正,站出來據理力爭,也可以不失體面地接受大多數人的決定。這兩種反應每一種都是正常的。但他沒有這么做。雖說受了極大的輕視,他卻沒有站出來抗爭。他只是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憤怒。他心中的狂怒只出現在夢中。這種被壓制的憤怒——混合了對他人的憤怒和對自己軟弱的憤怒——是他的疲勞癥的主要原因。

他沒能做出正常反應是由幾個因素決定的。他早已為自己建立了一個靠別人的尊敬才能支撐起來的光輝形象。那時候,他在無意識中建立了這個形象,他一切的行為取決于下面這個假定條件:在他所在的那個領域內,他的天分和能力無人能及。任何輕視都會損害這個假定條件,引起他的憤怒。并且他有痛斥、羞辱別人的無意識的沖動——一種令他討厭地要用過分的友好把它掩飾起來的態度。他還有一種利用別人的無意識的內驅力,這種東西強迫他在眾人面前保持體面。他迫切希望得到別人的贊許和羨慕,加上慣有的屈從、忍讓、避免紛爭的態度,加重了他對別人的依賴。于是破壞性的敵對行為就產生了——反應性的憤怒和虐待的沖動,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對贊許和羨慕的渴求,渴望在自己眼中顯得彬彬有禮、通情達理。結果內心產生了不被察覺的劇變,表現在外的就是疲勞,一切行動的能力喪失殆盡。

看這場沖突中涉及到的幾個因素,首先令我們震驚的是,它們完全不協調。首先,的確難以想象更為極端的對立情況:一方面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要別人尊重自己,一方面又要討好、屈從于別人。其次,整個沖突是無意識的。他并未認識到在沖突中發揮作用的矛盾傾向,而是深深地壓制它們。劇烈的心理斗爭只在表面泛起了微微的泡沫。感情因素被文飾了:這么做不公正,這是在輕視我,我的想法更好。第三,沖突雙方都是強迫性的。即便他能多少感覺到他的非分要求,或者他的依賴行為的存在和性質,也無力主動改變這些因素。改變它們需要大量的分析工作。他在兩方面都受到一種無法掌控的強迫力量的驅使:無法舍棄內心的任何一種強烈需要。但這些需要都不是他真正需要或者尋找的。他既不想利用別人,又不愿屈從別人;其實,他是鄙視這些趨勢的。然而,我在此事中描述的這種狀態對于理解神經癥沖突具有深遠的意義。這說明任何決定都無法實行。

再舉個例子,這個例子描繪的是類似的畫面。有個自由設計者經常從好友那里偷小錢。外界因素證明這種偷竊行為有欠妥當;他需要這點錢,但朋友樂意給他,朋友以前就這么做過。考慮到他是體面人,且尊重友誼,這種反復偷錢的行為就讓人特別震驚了。

下述沖突才是此種行為的根源。此人對感情有明顯的病態渴求,尤其渴望隨時得到別人照顧。這種渴求中摻雜著一種利用別人的無意識傾向,因此他采用就是既想讓別人喜歡他、又想恐嚇別人的手段。這些傾向本可以使他愿意、渴望接受朋友的幫助和支持。但他在無意識中又培養了一種極度自大的姿態,這種自大中所包含的那種傲氣其實很脆弱。別人幫助他應該感到榮幸才對:他覺得求人幫助是一種屈辱。他強烈渴望獨立、自立,這讓他對求人更加反感,承認自己需要什么或者把自己置于別人的恩惠之下,這種行為讓他根本無法忍受。因此他就只能強取,不能接受了。

雖說這個事件中的沖突與第一個在內容上有所不同,但本質一樣。任何其他的神經癥沖突的例子,都會表明沖突內驅力之間這種類似的不一致性以及它們那無意識、強迫性的本質,這樣就導致患者總也無法解決自身矛盾。

畫一條模糊的界線,正常人和神經癥患者的沖突的主要區別就在于以下這個事實:就沖突程度來說,正常人遠不如神經癥患者那么大。前者必須做出的選擇介乎兩種行為模式之間,在完整的人格框架內,任何一種都是可行的。用圖形表示,正常人沖突的兩個方向之間的角度僅為90度或者更小,而神經癥患者的這個度數可能會達到180度。

兩者在意識程度上也有差別。正如克爾愷郭爾指出的:“真實的生活千差萬別,僅憑完全無意識的絕望與完全有意識到的絕望之間的那種抽象對比根本無法描述。”然而,我們可以這樣說:正常人的沖突可以是完全有意識的;神經癥患者的沖突從本質上來說都是無意識的。即便正常人可能意識不到自己的沖突,但只要得到一點幫助,就能認識到沖突的存在,而神經癥患者沖突的主要傾向都被深深地壓抑著,只有克服巨大的阻力才能把它們釋放出來。

正常人的沖突涉及到兩種可能性或者信念之間的真正選擇,兩種可能性均為他真正渴求,兩種信念均為他真正看重。因此他就有可能做出合理的決定,就算做決定可能會很難,而且需要做出某種舍棄。陷入沖突中的神經癥患者無法自由選擇。他受到兩種相反卻同樣強大的力的驅使,而這兩個方向他都不愿去。因此通常來說是不可能做出選擇的。他陷入了困境,找不到出路。只有處理這些相關的神經癥傾向才能解決這種沖突,改變他與別人和自己的關系,才能完全擺脫掉這些傾向的困擾。

上述特點解釋了神經癥沖突為何如此強烈。這些沖突不但難于認識,更令人絕望,卻也有著一種令患者恐懼的破壞性的力量。如果我們不認識這些特點并把它們牢記于心,就無法理解神經癥患者開始竭力解決沖突的這些嘗試,而這些嘗試正是神經癥的主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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