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鈴聲一響，奈特就立馬竄出了被窩，椅子上放了一套衣服，他拿來穿上，挺滿意的。衣服不是新的，是家里富裕的小孩穿得半舊的衣服。拜爾夫人把這些衣服都留著，為的就是到她巢里的可憐小鳥有衣服穿。奈特才剛穿好衣服，湯米就出現了，戴著干干凈凈的領結，立馬就領著奈特下樓吃早餐去了。

陽光照射在擺好的餐桌上，健健康康的孩子們饑腸轆轆地站在椅子后面。奈特注意到，他們比昨天晚上守規矩多了，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站著，餐桌的一頭是拜爾先生，旁邊站著的是他的兒子小羅博，一頭卷發，雙手合攏，畢恭畢敬地輕聲念著一小段禱告，虔誠的德國派頭。拜爾先生很喜歡這段禱告，教會了自己的小兒子。接著，他們都坐下來，享受星期日的早餐，有咖啡、牛排、烤土豆，平時吃的是面包和牛奶。大家邊吃邊談，星期天也有東西要學，還要出去走走，下個星期的計劃也要安排。奈特聽著大家說話，感覺今天一定會過得很愉快，他長這么大一直都過得很艱辛，但他有音樂人的那種敏感，他喜歡安靜的氛圍，現在，大家雖然說著話，卻有一種愉快的靜穆在里面，他非常喜歡。

“好了，我的孩子們，把清晨的事情做好了之后，就準備好去教堂，不要錯過巴士。”拜爾爸爸說道。接著他就以身作則，走到教室里，準備好明天上課用的書。

大家都散開了，每個人都有要完成的家務，一定要遵守的。有人抱來柴禾，有人打水，有人打掃樓梯，還有的人為拜爾夫人跑跑腿。還有的孩子喂家里的寵物，或是去馬廄幫弗朗茨的忙。黛西洗杯子，德米把杯子擦干，這對雙胞胎就是喜歡一塊做事；在家里德米就學會了要做家務這個道理。甚至連小小的泰迪也有家務要做，他邁著小腿跑來跑去地放餐巾，還把椅子推回原處。孩子們忙忙碌碌地干了半個小時，接著巴士就來了，拜爾爸爸和弗朗茨帶著八個男孩上了車，駛往三英里外小鎮里的教堂。

奈特的咳嗽是件麻煩事，所以他就留下來同其他四個小男孩待在拜爾夫人的房間里，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早上。拜爾夫人給他們講故事、教他們唱贊美詩；接著奈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舊畫冊上貼畫。

“這是我的星期日壁櫥。”她一邊說，一邊給奈特看她的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東西，有圖畫書、顏料盒、積木、小日記本、還有寫信要用的東西。“我希望我們學校的孩子們都喜歡星期日，都覺得星期日寧靜有趣，這一天他們不用像平常那樣學習玩耍，可以安安靜靜地享受樂趣，簡簡單單就能學到比學校里教授的知識更為重要的東西。你懂我說的話不？”拜爾夫人看著奈特專注的臉問道。

“你的意思是做個好人？”他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是的。做個好人，還要喜歡做個好人。有時很不容易，這一點我非常清楚；但是我們互相幫助，我們就能繼續下去。我想在很多方面幫助我的孩子們，這是其中一點。”她抽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里面寫了好多內容，拜爾夫人翻到一頁，只有頁首寫了字。

“天，那是我的名字！”奈特大聲說道，他很吃驚也很好奇。

“是的，每個孩子都有這么一頁紙。每個孩子每周的記錄都在上面，星期天的時候，我就讓他看看自己的記錄。如果記錄不好，我就覺得難過失望，如果好，我就為他高興驕傲；但是不管好與壞，大家都知道我是想幫助他們，他們都會盡力而為，因為我和拜爾爸爸都愛他們。”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的。”奈特瞥見了湯米的名字，就寫在他名字的背面，真想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呀。

拜爾夫人看到了奈特的眼神，她搖了搖頭，翻過一頁紙，說道：

“我只會讓孩子們看到屬于自己的那一頁記錄。這可是我的美德記錄本；只有我和你才知道你這一頁紙上寫了些什么。到了下個星期，讀著自己的記錄，你是高興還是羞愧，就完全取決于你自己了。我想你的記錄應該會不錯的。不管怎樣，你才到這個新地方，我會讓你過得輕松一些的；我們的規矩很少，你只要遵守這些規矩，同孩子們相處愉快，再能學點東西，我就非常滿足了。”

“夫人，我會的。”奈特想要拜爾夫人為他“高興自豪”，可不要“難過失望”，想到這一點，他消瘦的臉龐都紅潤起來。“要寫這么多，該多麻煩呀。”奈特又說道；這時拜爾夫人合上了筆記本，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覺得麻煩呀。我都不知道自己最喜歡哪個了，到底是寫作呢，還是男孩子呢？”奈特聽到她說男孩子，吃驚地瞪著眼睛，拜爾夫人看到他這樣，笑了起來。“是的，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男孩子討厭，可這是因為他們不了解男孩子，才會這樣。我了解男孩子。我總能發現男孩子內心中柔軟的地方，我和男孩子處得好極了。感謝上帝，我的這群男孩子們又淘氣，又吵鬧，冒冒失失的，要是沒有他們，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過呢，是不是，我的泰迪？”拜爾夫人一把抱住了那個小壞蛋，他正想著把大墨水瓶揣到兜里去呢。

奈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他都不知道拜爾媽媽是有點瘋狂呢，還是他所見過的最好的女子。奈特傾向于認為拜爾媽媽是他見過的最好的女子——不用你張口，拜爾媽媽就會把你的盤子裝得滿滿的；你的笑話，她總是笑得很開心，還會輕輕拉一拉你的耳朵，拍拍你的肩膀，奈特真的覺得她很迷人。

“好了，你該去教室了，練一練贊美詩，我們今天晚上會唱的。”拜爾夫人正好猜到了奈特想做的事情。

窗邊灑滿了陽光，窗外是明媚的春天，手來拿著心愛的小提琴，面前撐著樂譜，房間里是安息日的寧靜，奈特非常幸福地度過了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學著古老甜美的贊美詩，沉浸在愉悅之中，忘卻了艱辛的過往。

后來去教堂的人都回來了，大家一起用了午餐，隨意地在房子里找個地方坐下，安靜地讀書，給家里寫信，或是悄悄地說著話。三點鐘的時候，全家都出動散步去了，鍛煉是必須的；散步中，這些年輕的心靈就學會了發現并且欣賞大自然的奇跡。拜爾先生總是與孩子們一起同行，像父親一樣指點著他的學生們，“石頭中，流淌的小溪里，一草一木，到處都是道理。”

拜爾夫人帶著黛西，還有她的兩個兒子驅車到鎮上去了，去見祖母，每周一次；拜爾媽媽總是那么忙，這一拜訪對她而言是放假，是莫大的樂趣。奈特身體還弱，經不起外出散步，所以就待在家里，湯米留下來陪他，還友好地帶他參觀梅子園。“房子里，你都看過了，我帶你出去看看花園、馬廄，還有動物園地吧。”湯米說道。他們兩個人由艾因看管，確保他們不去做淘氣的事情。要知道湯米的初衷都是最好的，但是他總是要鬧出大事來，誰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們的動物園地是什么？”他們沿著房子周圍的道路慢吞吞地走著，奈特問道。

“你知道的，我們都有寵物，養在谷倉那兒，我們就管谷倉叫動物園地了。到了，看，我的荷蘭豬是不是長得好漂亮？”湯米驕傲地擺出了自己的寵物，荷蘭豬本來挺可愛的，可是湯米的應該是其中最丑的品種了。

“我認識一個男孩，他有一打荷蘭豬；他說過要給我一只，可是我沒地方養呀，所以就沒有要。是黑白相間的品種，很活潑，如果你喜歡，我就幫你要一只。”奈特說道。湯米對他這么好，奈特說話也很注意。

“太好了，那我就把這只送給你，要是它們不打架的話，它們就可以住在一起了。那些小白鼠是羅博的，弗朗茨給他的。兔子是內德的；外面的矮腳雞是胖墩兒科爾的。那個箱子里是德米用來養烏龜的，可是他還沒有開始養。去年他養了六十二只，其中有些個頭好大哦。他在一只烏龜背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還有年份，把它給放走了。他說，就算過了很久，碰到那只烏龜，他也認識。他在一本書上讀到過，有只烏龜背上就有記號，從記號看來，那只烏龜有幾百歲了。德米真的很有趣。”

“這個盒子里是什么？”奈特走到了一個很深的盒子面前，盒子里有一半都是土。

“哦，那個是杰克·福特的蟲子商店。他挖好多蟲子，然后就養在盒子里，我們要是想去釣魚，就從他那兒買蟲子。這樣省事，只是他要價太高了。上次我花了兩分錢，才買了一打蟲子，還都是小蟲子。杰克有時真是吝嗇，我對他說，如果他不降價的話，我就自己去挖蟲子。我還有兩只母雞，灰色的羽毛，都是超級棒的，我把雞蛋賣給拜爾夫人，一打雞蛋我最多只要二十五分錢，最多就這樣！要是多要價，我會慚愧的。”湯米大聲說道，并且鄙夷地看了一眼蟲子商店。

“那些狗是誰的？”奈特問道。他對這些生意經大有興趣，覺得能通湯米·班斯做買賣是一件榮幸有趣的事情。

“那條大狗是埃米爾的。它的名字是克里斯多夫·哥倫布。拜爾夫人給起的名字，她喜歡說克里斯多夫·哥倫布，要是她是在叫狗的話，也沒人在意。”湯米說道，他的語氣就像是馬戲團的老板。“那只白色的小狗是羅博的，黃色的是泰德的。當時有個人要把這兩只狗放到我們的水塘里淹死，拜爾爸爸不答應。小男孩當然是喜歡小狗了，我自己對它們不感冒。白色的那只叫卡斯托，黃色的那只是伯里克斯。”

“要是我什么都能養的話，我最想養驢子托比，它小小的，脾氣也好，騎在上面真好呀。”湯米說道，他回憶起自己走得雙腳生疼的長途跋涉。

“驢子是勞里先生送給拜爾夫人的，這樣我們出去散步的時候，她就不用背著泰迪了。我們都喜歡托比，它是只超級棒的驢子。這些鴿子是大家的，我們各自有最喜歡的一只，養了小鴿子，大家都共同分攤。編隊最有意思了，但現在沒有隊可編了。你可以上去看看那些老鴿子，我要去看看我的母雞咯咯多和咯咯尼下蛋沒有。”

奈特爬上梯子，把頭探進地板門，寬敞的閣樓上，可愛的鴿子們正在卿卿我我、柔聲細語地叫著，奈特看了好一會兒。有些鴿子蹲在窩里，有些忙進忙出，有些坐在自家門口，還有好多從陽光明媚的房頂飛到到處都是稻草的庭院，庭院里有六頭毛皮光亮的奶牛在那兒反芻呢。

“除了我，每個人都養有東西。真希望我也有什么呀，鴿子、母雞、甚至是一只烏龜也好，就屬于我。”奈特看到了其他孩子的寶貝，心情很不好了。“你們怎么有這些東西的？”看到湯米回來了，奈特問道。

“要么就是自己找的，要么就是買的，要么就是別人送給我們的。我的是父親給的。等到我賣雞蛋攢夠了錢，我就去買兩只鴨子。谷倉后面有個小池塘，很不錯，鴨蛋的價錢也高，還有了，小鴨子也很漂亮，看它們游泳可好玩了。”湯米說話的神情仿佛是個百萬富翁。

奈特嘆了一口氣，他既沒有錢，也沒有父親，茫茫世界，他什么都沒有，只有空空如也的口袋，還有就是他的十個指頭，他會拉琴。湯米似乎明白奈特的問題，也明白奈特的嘆息，略微沉思之后，他突然說道：

“你聽我說吧。如果你幫我找雞蛋，我討厭找雞蛋，每找到十二個雞蛋，我就給你一個。你記賬好了，等到你有了十二個雞蛋，拜爾媽媽就給你25分錢，攢夠了錢，就能買你想要的東西了，明白了沒？”

“同意！湯米，你真是個好人！”奈特大聲說道。這么好的建議，他興奮得要暈過去了。

“嚇！不算什么了。現在，你就開始吧，搜一搜谷倉，我就在這兒等你。咕咕尼正叫得歡呢，它肯定是下蛋了。”湯米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干草堆上，他知道自己的提議不錯，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友好的事情。

奈特興致勃勃地開始了搜索，他從上搜到下，又從下搜到上，找到了兩枚蛋，一個藏在木材下面，一個藏在老舊的測量器皿里，咯咯多把這個器皿據為己有了。

“你一個，我一個吧，我只要一個就湊夠十二個了，明天早上開始計數。我是在這兒計數的，你就在我旁邊吧。”湯米指了指一個老風選機，機器的一面寫著好多神秘的數字。

奈特擁有了一個雞蛋，心里好高興，他鄭重其事地在旁邊開始記賬；而湯米則笑嘻嘻地在這些數字上面寫下了威風凜凜的幾個字：

“T·班斯&。”

可憐的奈特實在是太喜歡他的那個雞蛋了，費了好大勁兒，他才同意把雞蛋放到艾因的儲藏室里。他們又繼續去看動物，認識了家里的兩匹馬、六頭牛，三頭豬，還有一頭小牛犢。接著，湯米又帶奈特看一棵老柳樹，柳樹下就是一條潺潺的溪流。站在柵欄望過去，柳樹有三個大枝丫，組成了一個愜意的小地盤，上面還安放了小桌椅，甚至還有個小柜子，里面有一兩本書，一個拆開的小船，還有幾個沒有完工的哨子。

“這是我和德米的秘密基地；我們把它打造成了這樣的，沒得到我們的允許，誰都不許來，黛西除外，她做什么，我們都不介意。”湯米說道。潺潺的溪水中夾帶著泥沙，水面上就是綠色的樹蔭，旁邊盛開著黃色的花朵，蜜蜂嗡嗡地采著花蜜，空氣中彌漫著甜甜的味道，奈特陶醉了。

“哦，這兒真是太美了！”奈特大聲說道。“要是你們能讓我上去就太好了。我長這么大，還沒有看到過這么漂亮的地方呢。我愿意變成一只小鳥，永遠住在上面。”

“這地方好得很呢。你可以來的，德米不會介意的，我猜的，昨晚他自己說的，他喜歡你。”

“他說了？”奈特開心地笑了，好像所有的孩子都很在意德米的尊重，一部分是因為他是拜爾爸爸的外甥，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是個認真謹慎的男孩子。

“是的，德米喜歡安靜的人，我猜呀，如果你也像他那樣喜歡看書的話，你們兩個應該合得來。”

聽到湯米說到看書，可憐的奈特臉更紅了，漲得像豬肝一樣，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不太會閱讀；我沒有時間讀；你知道的，我總是四處拉琴。”

“我不喜歡看書，但只要我想看，我就能做得很好。”湯米的表情很驚奇，明明白白地就是在說，“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不會讀書！”

“但是，我識樂譜。”奈特補充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知，這讓他很是氣惱。

“我不識譜。”湯米恭敬地說道，這一來，奈特就有了膽氣，堅定地說道。

“我一定要努力學習，只要能學會的，我都要學會，以前我是沒機會。拜爾先生教的課難學嗎？”

“不難；他一點也不兇；難懂的地方，他會解釋，然后啟發你自己去想明白。有些人就不會這樣；我以前的老師就不是。以前，我們要是漏掉了一個單詞，他就在我們腦袋上敲上幾下！”湯米說著還揉了揉腦袋，仿佛一陣敲打之后的疼痛還在一樣。上個學校的老師是一年前了，他也就只想起了這件事。

“我想我能看懂這本書。”奈特看了看那兒的書之后說道。

“那就讀一點呀；我會幫你的。”湯米大模大樣地說道。

奈特拼盡全力讀了一頁，湯米很友好，在旁邊不停地指點他，還告訴奈特說，他很快就能趕上其他的男孩子了。接著他們坐在那兒聊了好多，當然是像男孩子那樣的聊天了，他們還談到了園藝。坐在樹上，奈特看到小溪對面有好多小塊小塊的地，就問上面種了些什么。

“那是我們的農場。”湯米說道。“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塊地，想種什么就種什么，每個人都必須種不一樣的東西，一直要堅持到收獲季節，中途不能換的，整個夏天我們都得侍弄自己那塊地。”

“你今年準備種什么？”

“我想種豆子，種豆子最容易了。”

奈特忍不住笑了起來，湯米把帽子推在了腦后，手插在兜里，說話拖長了聲調，他無意識地模仿了塞拉斯，塞拉斯為拜爾先生管理這個地方。

“好了，沒必要笑嘛。豆子最容易種了，比玉米和土豆都容易。去年，我種的是瓜，但是蟲子太討厭了，而且一直要等到打霜了，瓜才肯熟，我也沒有多少收成，只有一個西瓜，另外還有兩個小甜瓜。”湯米說著說著，到了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他又成了塞爾斯的樣子。

“玉米種起來之后，挺好看的。”奈特禮貌地說道，剛才自己發笑，他想要彌補一下。

“是的，但種玉米要反反復復地鋤地。豆子種下去六個星期，只需要鋤地一次，豆子熟得也快。我最先說要種豆子的。胖墩兒也想種豆子，但他只好種豌豆了；種豌豆還得摘，他也應該做一做，他吃好多東西哦。”

“我也能有菜園嗎？”奈特說道，即便是給玉米鋤地，他也覺得好玩。

“當然有了。”樹下傳來一個聲音；說話的人是拜爾先生，他散步回來了，他正在找這兩個小家伙呢。星期天的時候，他總是要找時間跟每個男孩都聊一聊，他覺得這樣有助于他安排下周的工作。

贊同可是個好東西，在這個學校里，贊同創造了奇跡；每個孩子都知道拜爾先生對自己感興趣，相較于女性，男孩子們更愿意同男性吐露心聲，特別是同比自己大一些的男性，他們喜歡像男人對男人那樣談論自己的希望和計劃。如果是生病了，或是惹麻煩了，他們自動就會去找拜爾夫人，而小男孩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都愿意同拜爾媽媽說。

從樹上下來的時候，湯米掉進了小溪里，好在他已經習慣了，只見他平靜地從水里爬起來，回房子里換衣服去了。這一來，就只剩下奈特和拜爾先生了，拜爾先生正想同奈特單獨談談呢，他們走在菜地里，拜爾先生給了奈特一塊小小的“農場”，立刻就贏得了奈特的心，他們討論著要種的東西，態度可嚴肅了，好像大家有沒有東西吃都取決于他們的收成一樣。他倆說得很高興，接著又談到了其他的話題，拜爾先生給了奈特很多有用的新想法，都說到奈特的心坎上了。用晚餐的時候，奈特一直都在思考拜爾先生給他說的話，還不時用詢問地目光看著拜爾先生，好像是在說，“我就喜歡那樣，先生，我們就這么辦吧。”奈特無聲的語言，拜爾先生讀懂了沒有呢？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晚餐后，大家聚在拜爾夫人房間里聊天的時候，拜爾先生選了一個話題，很有可能是在菜園里散步時想到的。

奈特坐在那兒，環視四周，他覺得這更像個大家庭，而不是個學校，孩子們圍坐在壁爐前，有人坐在椅子上，有人坐在地毯上，黛西和德米坐在拜爾姨父的膝蓋上，羅博舒舒服服地躲在母親椅子的背后，要是他聽不懂大家談論的東西了，在那兒打盹兒，每人能夠看得見。

大家都坐得很舒服，聽得很專心，下午走了那么長一段路，現在休息一下正是大家想要的。每個孩子都知道自己會發言，所以大家都腦袋都轉得飛快，想著該怎么回答呢。

“很久，很久以前。”拜爾先生用親切的老方式開了個頭，“有一位了不起的園丁，他很有智慧，他的園子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那個園子可棒了，非常漂亮。他精心照料著這個園子，種了好多很棒的有用的東西。但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園子里，也有雜草；有時土不好，種子播下去不能發芽。他手下還有好多園丁幫他干活。有些園丁很稱職，就得到很高的薪水；但有些園丁就不負責任，土地都荒蕪了，這就讓大園丁很不高興。但大園丁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等呀等，等了好幾萬年，就是為了大豐收。”

“他肯定老得很了。”德米說道。他一直盯著拜爾姨父的臉，不肯放過一個字。

“別說話，德米，這是童話故事。”黛西小聲說道。

“不對，我覺得是則寓言。”德米說道。

“什么是寓言？”湯米叫道。

“德米，你說說看呢，如果不確定詞的意思，就不要用哦。”拜爾先生說道。

“我知道的，祖父告訴了我的！寓言就是用比喻的方法來講道理。我的那本《沒有結尾的故事》就是寓言，里面的小孩代表靈魂；是不是，姨媽？”德米大聲說道，他很想證明自己是對的。

“是的，親愛的。姨父的故事是一則寓言，我肯定。那我們就來聽聽故事說的是什么吧。”拜爾夫人回答道，她總是參與到所有的活動中，而且和孩子們一樣，很喜歡。

德米平靜下來，拜爾先生繼續講著故事，最近五年拜爾先生的英語提高了不少[6]，他還說，這都是孩子們的功勞。

“這位了不起的園丁給了一個仆人一些小塊的土地，差不多有一打，他對這個仆人說，你盡力而為，看看你能種出些什么東西。這個仆人既不富有，也沒有智慧，也不是特別好的人，但大園丁一直都對他很好，他也想做點什么。于是仆人欣然接受了這些小塊的土地，開始工作了。這些小塊土地的大小形狀都不相同，有些土很好，有些到處都是石頭，所有的土地都需要他付出很多勞動，土壤肥沃的也不例外，土好雜草也就瘋長，土地貧瘠呢，里面就有好多石頭。”

“除了雜草和石頭，要種些什么呢？”奈特問道，他非常感興趣，也就顧不上害羞了，當著眾人問了起來。

“種花。”拜爾先生眼神和藹地說道。“就是最貧瘠，最疏于照料的花床里也有點三色堇或是木樨草。有個花床里種有玫瑰、甜豌豆花和雛菊。”說著，他捏了捏靠在他胳膊上的小女孩的胖臉蛋。“另外一個花床里種著各種各樣的奇特植物，上面鋪有亮晶晶的鵝卵石，有個藤蔓長得好高好高，就像是杰克的豆莖，還有好多很好的種子正在發芽。要知道，以前一直都是一個很有智慧的老人在照料這個花床，他一輩子都是干這個工作的。”

拜爾先生講著故事，德米則是偏著腦袋，一雙明亮的眼睛聚精會神地看著姨父的臉，就像一只好奇的小鳥，似乎在懷疑什么，正盯著呢。但拜爾先生看上去并不像是要耍花樣，他的神情莊重深邃，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他的妻子知道，他是多么想滋潤這些年輕的心靈。

“我說呀，有些土地上種東西就要容易些，有些就要艱難些。有這么一塊地，陽光充足，只要肯下點功夫，就能長滿水果蔬菜和鮮花，但那個人播種的時候，他種的是什么呢，嗯，假定種的是瓜吧，最后什么收成都沒有，原因就是這塊土地一點也不肯用工夫。種地的人就難過了，但還是堅持不懈地種地，可是每一次都是顆粒無收，每一次這塊地都說，‘我忘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每個人都看著湯米，湯米一聽到“瓜”這個詞，就豎起了耳朵，再聽到自己最常用的借口“我忘了”的時候，就耷拉起了腦袋。

“我就知道他是想說我們！”德米拍著手說道。“你就是那個人，我們就是小園子；是不是，拜爾姨父？”

“你猜對了。那好吧，你們都說說，今年春天，我在你們這些園子里該種些什么呢，到了秋天的時候，我才能在我的十二塊，哦，不，十三塊地里有個好收成。”拜爾先生糾正了自己的錯誤，對著奈特點了點頭。

“你反正不能在我們身上種玉米、種豆子、種豌豆呀。除非你是想讓我們吃好多，然后長好胖。”胖墩兒說道，想到吃的東西，他那圓圓無趣的臉上突然有了光澤。

“他的意思可不是那樣的種子。他是說對我們有好處的事情；雜草就是我們的缺點。”德米大聲說道，這樣的談話中，他總是領頭的，他習慣于這樣的討論，也非常喜歡這種討論。

“是的，你們每個人都想想自己最需要什么，然后就告訴我，我就幫你們種上。但你們都要全力以赴，否則最后就像湯米的瓜了，只有葉子，沒有果實。我們從最大的開始說吧，媽媽，你的園子里要種什么呢？”拜爾爸爸說道。

“我要種的就是耐心，我的園子里就只種這個，這是我最需要的。”拜爾夫人嚴肅地說道，她這一帶頭，孩子們都開始認真思考自己該說些什么了，有些孩子覺得有些懊悔了，覺得就是因為自己，所以拜爾媽媽的耐心才用光了。

弗朗茨需要的是毅力，湯米需要的是堅定，內德要好脾氣，黛西要勤奮，德米想要“祖父一樣的智慧。”奈特怯生生地說自己想要的太多了，想要拜爾先生為他選一選。其他的人也做出了選擇，耐性、好脾氣，還有慷慨是大家都想要耕耘收獲的。一個孩子希望能做到早起，但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可憐的胖墩兒嘆了口氣說道。

“我希望，我能像喜歡吃東西一樣喜歡學習，但是我做不到。”

“那我們播下‘對自己說不’的種子，鋤地澆水，把它侍弄得好好的，到了今年圣誕的時候，就不會有人因為吃得太多而生病了。如果你勤于思考，喬治，腦袋會像你的肚子一樣，也會感到饑餓的。到時候你就會像我的哲學家[7]一樣喜歡書本了。”拜爾先生一邊說，一邊把德米的頭發從額頭上拂開，“孩子，你也太貪吃了，你的小腦袋里裝滿了各種童話和奇思妙想，就像喬治在肚里里裝滿了蛋糕和糖果一樣；都不好，我想你試點別的，更好的東西。算數當然沒有《一千零一夜》有趣，我知道，但算數很有用，你也該學算數了，如果不學，慢慢地你就會覺得羞愧了。”

“但是，《哈利和露西》，還有《弗蘭克》都不是童話書呀，里面有儀表、磚塊，還有給馬兒釘掌，各種實用的東西，我都喜歡，是吧，黛西？”德米說道，急于捍衛自己。

“是的，但是你也在看《羅蘭和五月鳥》，看得可比《哈利和露西》多得多；《辛巴達》[8]和《弗蘭克》這兩本書，你當然是更喜歡《辛巴達》。這樣吧，我和你們倆做個小小的約定，喬治呢，一天只能吃三頓，你呢，一個星期只能看一本故事書，我就給你們一個新的板球場。當然了，你們得保證一定要在里面運動才行。”拜爾姨父徐徐善誘。胖墩兒討厭跑來跑去；在運動時間，德米也是在看書。

“但是我們兩個都不喜歡板球。”德米說道。

“現在也許是不喜歡，但是你們了解這門運動之后，就會喜歡了。還有，你喜歡做個慷慨的人，別的孩子們都喜歡運動，你也可以選擇讓他們玩你的新場地呀。”

這么一說，他們就動心了，兩個孩子同意了，其余的孩子也很滿意。

大家又說了一會兒種地的事情，接著大家就唱歌。奈特很高興，拜爾夫人彈鋼琴，弗朗茨吹笛子，拜爾先生拉的是古提琴，他自己拉小提琴。大家辦了一個簡單的小型音樂會，每個人都很開心，老艾因坐在角落里，也同大家一起唱歌，星期天唱歌的時候，家里的人，無論主人還是仆人，老的還是小的，黑人或是白人，都一起唱。唱完了歌，大家都同拜爾爸爸握手；拜爾媽媽則是給每個人一個吻，從十六歲的弗朗茨到小羅博，每個人都要吻一下，接著大家就上床睡覺了。

育嬰室里的燈光柔和地照在一張畫上，這張畫就掛在奈特的床尾。房間里還掛有幾幅其他畫，但這個男孩就覺得這張畫特別。畫框很雅致，畫的下方還有一個支架，上面擺了個花瓶，里面插著剛從樹叢中摘來的花。這張畫最美麗，奈特躺在那兒看著，隱約覺得這幅畫有什么含義，但是又搞不明白。

“那幅畫是我的。”一個聲音低聲說道。奈特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說話的人是德米，他穿著睡袍，剛從拜爾姨媽的房間里出來，他的手切了個口子，去拿了個指套。

“他在干什么？”奈特問道。

“那是基督，他在祝福孩子們，你不了解基督？”德米很是不解。

“不太清楚，但是我想了解，他看上去很友好。”奈特回到道，他對基督的了解，只不過是聽到別人在咒罵的時候提到他的名字了。

“我都知道，我非常喜歡，這都是真的。”德米說道。

“誰告訴你的？”

“我祖父，他什么都知道，他講的故事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故事。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就用他的大部頭書來修橋、修鐵路、修房子。”德米說道。

“你現在多大了？”奈特滿懷敬意地問道。

“快十歲了。”

“你知道很多東西，是不是？”

“是的。你看到沒，我的腦袋很大，祖父說，要把這么大的腦袋裝滿，可需要不少東西，所以我就盡可能多地往里面裝上智慧。”德米回答道，他說話總是這樣奇特。

奈特笑了起來，接著就嚴肅地說道。

“請繼續說呀。”

德米就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了下去。“有一天，我找到了一本很漂亮的書，我就想玩，但是祖父說這本書不能用來玩，然后他就給我看里面的圖片，給我講里面的故事，我非常喜歡那些故事，有約瑟夫和他的壞心眼兄弟，還有從海里跑出來的青蛙，還有水中的摩西，好多好多可愛的故事，但是我最喜歡基督的故事，祖父給我講了好多遍，我都背下來了，接著他就把這幅畫給了我，這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了。有一次我病了，就把這幅畫掛在了墻上，后來我就把這幅畫留在那兒了，這樣生病的孩子就能看到這幅畫。”

“他為什么要祝福那些小孩呢？”奈特問道。畫里的主人公讓他很著迷。

“因為他愛他們呀。”

“他們都是窮苦的孩子嗎？”奈特急切地問道。

“是的，我想是的。你看，有些小孩都沒有衣服穿，他們的母親看上去也不像富有的女士。基督喜歡窮人，他對窮人很好。他給他們治病，幫助他們，還給富人說，不能對窮人兇狠，窮人們都非常喜歡基督，非常喜歡。”德米熱情洋溢地大聲說道。

“他富有嗎？”

“哦，不！他出生在馬廄里，他也是窮人。他長大了，沒有房子住，有時也沒有東西吃，他吃的東西都是別人給他的。他周游四方，給人們講道，他想讓大家都成為好人，結果后來有個壞人把他殺害了。”

“為什么呀？”奈特坐在床上聽著，他大有興致，他非常喜歡這個關心窮人的好人。

“我來告訴你吧。拜爾姨媽不會生氣的；”德米坐在了對面的床上，有這么好的聽眾，他當然樂于講一講自己最喜歡的故事。

保姆探進頭來看看奈特睡著了沒，等她看到眼前的一幕之后，她悄悄走了，找到拜爾夫人，她說話的時候和藹的臉上全是母親一樣的情感。

“夫人，你快去看看那動人的一幕吧。奈特正在專心致志地聽德米講著基督的故事，他就像個天使。”

拜爾夫人本來打算在奈特睡覺前跟他談一談的，她知道這個時候說話最有用了。她悄悄走到門前，看到奈特認真地聽著德米講故事。這是一個溫馨又嚴肅的故事；德米一雙美麗的眼睛注視著墻上那個仁愛的臉龐，輕聲講述著他聽來的故事，看到這一幕，拜爾夫人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她悄悄走開了，心想。

“德米無意識中幫到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他比我還做得好。我一句話都不要說最好了。”

兩個孩子低聲說了好久，一個純潔的心靈在向另一個純潔的心靈布道，沒有人叫他們不要說話了。最后，聽不到了說話的聲音，拜爾夫人走進去拿燈，德米已經不在育嬰室了，奈特也睡熟了，他的臉就對著那幅畫，好像是他已經學會了愛基督一樣。奈特的面孔看上去非常平靜，拜爾夫人看著他的臉，只是一天的關心和照顧，奈特就有了很大的改觀，這一年的悉心教育，一定可以很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