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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曾國藩的功名之心(4)

第三條是“我朝以孝治天下,而遺命在所尤重”。曾國藩舉出兩個顯見的例證,一是孝莊文皇后病逝時留下遺囑,她諄諄囑咐康熙皇帝:“我身后之事特囑你:太宗文皇帝梓宮安奉已久,卑不動尊,此時不便合葬。若別起塋域,未免勞民動眾,究非合葬之義。我心戀你們父子,不忍遠去,務必于遵化安厝,我心無憾矣。”康熙皇帝一向孝順祖母,孝莊皇后死后,康熙帝遵照遺囑,將祖母安葬在了遵化的東陵附近。第二個例子是乾隆皇帝。乾隆帝把大清朝推向全盛,他的功績大業死后是完全可以稱“祖”的。但乾隆帝臨終前也留下遺命:“廟號毋庸稱祖”。嘉慶帝只好遵從,故廟號“高宗”,并將此載入《會典》,“先后同揆矣”。在舉出以上兩個例證后,曾國藩說:“此次大行皇帝遺命,唯第一條森嚴可畏,若不遵行,則與我朝家法不符,且朱諭反復申明,無非自處于卑屈,而處列祖予崇高,此乃大孝大讓,亙古未有之盛德。與其以尊崇之微忱屬之臣子,孰若以奠大之盛德歸之君父,此其不敢違者三也。”

曾國藩的奏疏非常有力量,他最后說:今皇上(指咸豐帝)如果不按大行皇帝之遺命去做,就有“違命之歉”。此時,咸豐皇帝頗感為難:如果按照遺命去做,大行皇帝未能郊配,自己的孝心也“有歉”,考慮到將來又“多一歉”,與其他日成禮時“上顧成命,下顧萬世”,左右為難,不如現在慎重考慮,再做決斷。曾國藩的奏疏盡管理由是儒家的儀禮,但這是需要萬分勇氣的。道光皇帝已經死了,他是不是真是那么想的,誰也不敢肯定。也許道光皇帝本人只是做做樣子,并不是真心要如此,更何況他的繼承人也不會聽任自己的父親自貶自損,想抬高還來不及呢!再者,大臣們已有明確的“公議”,曾國藩如此“不識時務”,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因此上疏的末尾用“不勝惶悚戰栗之至”這樣的話,也是袒露心情的真話。當時,咸豐皇帝雖然在御批奏折上寫的是肯定的詞語,但是心里并不痛快,對曾國藩平添了幾分厭惡之情。但曾國藩認定的是天下之理,所以奏疏一個接一個地上,批評也逐漸升級,最后連剛繼位的皇帝也有“三大缺失了”。

咸豐帝即位之初,頗有一番“振作”。道光三十年二月初八,他發布上諭,令九卿科道凡有言事之責者,就國家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曾國藩時為一品侍郎,立即將久蓄心中的治國大計傾吐出來,乃于三月初二上《應詔陳言疏》。

曾國藩對于清朝開國至咸豐之初的人才問題,提出了中肯的批評。他認為人才“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一。”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使清代出現了許多“泥塑木雕”式的官員。康熙末年,順天府尹余正健不能辦事,致使各項事務廢弛,康熙帝說他是“木雕草束之人”。有人說,余正健雖然不能辦事,但人有正氣,康熙帝不以為然,說:“那樣的話,不如立一個泥塑木雕之人,不吃不喝,豈不更好!”

曾國藩主張踏實的學風。他認為,如果要讓天下的英才輩出,又要他們不做出格的事情,就必須倡導踏實的學風。如果能這樣堅持下去,十年之后,朝廷必然會人才濟濟。

曾國藩上這份奏疏時,他已在京師為官十年之久,此間他從七品小官晉升二品大臣,對于官場風習可以說是每日觸及,因此他才能夠提出發人深思的問題來。他后來多次說,三四十年來不黑不白的官場,已讓英豪短氣,讓豺狼不敢為非。這確實是個悲哀的時代。

清朝的政治風氣,在嘉慶道光以后日見泄沓萎靡,人才亦見寥落。這與皇帝的好尚及執政者之逢迎諂諛,都有密切的關系。《瞑庵雜識》中曾有一條說:

曹振鏞晚年恩遇益隆,聲名俱泰,做了很長時間的大學士卻平安如初。他的一個門生請教做官訣竅,曹答曰:“無他,但多磕頭,少說話耳。”當時流傳頗廣的《一翦梅》四則形容官場積習十分形象:

“仕途鉆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莫談時事逞英雄,一味圓融,一味謙恭。大臣經濟在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要朦朧,駁也無庸,議也無庸。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贊襄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身后更無窮,不謚文忠,也謚文恭。”曹振鏞死后謚號“文正”,他是道光一朝最得皇帝信任的宰相。曹振鏞瑣鄙無能,養成了道光一朝政治風氣的柔靡泄沓。

上梁不正下梁歪。在君主國中,皇帝的行為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甚至決定著官員的風氣。道光帝經受鴉片戰爭的打擊后,幾乎一蹶不振,“惡聞洋務及災荒盜賊事”,身邊的軍機大臣也只好報喜不報憂,當時京師有一副聯云:“著、著、著,祖宗洪福臣之樂,是、是、是,皇上天恩臣無事。”在這一世風下,曾國藩基于十年京官的經歷以及對官場習俗的厭恨,更重要的是要改變現狀的決心,因而能反其道而行之。眾相柔靡之時,他卻敢迎風獨立,挺身而出,這為提高他的政治聲望以及艱難時挺身而擔大任創造了條件。

曾國藩的可貴之處,就在于他不僅敢于提出問題,更為重要的是他還能提出解決問題的具體可行的辦法,有理有據,從這一點,足以看出曾國藩對清朝的官僚體制的弊病研究的十分透徹。他從民間走出來,把八大衙門的正副長官(即堂官)比喻為農夫,把皇帝比喻為太陽,而把中下級官員喻為禾苗,既形象生動又十分貼切自然。

這一奏疏也反映了曾國藩不是庸碌之輩。他的思考,他的積累,才能使他形成對當時人才問題的系統認識,而這些也成為指導他日后治軍打仗磨礪人才的觀念基礎。

由于曾國藩上奏時,左副都御史文瑞、大理寺卿倭仁、通政使羅悖衍等也各上奏疏,陳述政事。咸豐帝還將通政副使王慶云、鴻臚寺少卿劉良駒及科道官上的奏折,交有關部門議行。因此,咸豐帝收到曾國藩奏折的時候,也獎許一番,稱其“奏陳用人之策,朕詳加披覽,剴切明辨,切中情事,深湛嘉納”“折內所請保舉人才、廣收直言,迭經降旨宣示”,對折中“日講”的建議,命禮部等衙門討論切實辦法。

當年四月初,曾國藩參照《會典》等書,將他擬定的日講十四條上奏。隨后,在薦舉人才時,他舉薦李棠階、吳廷棟、王慶云、嚴正基、江忠源五人可當重任。

在傳統的中國,當王朝更迭時,往往有政策的大調整。而一個王朝老皇帝崩逝、新皇帝即位之初,也有一番政策小調整。這就是說,在專制的統治下,由于皇帝的最高權威性,因此即使他在位期間有什么不適宜的政策,往往也難以糾正,只好等待新舊交替時調整。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尤其是到了中國封建社會的晚期,“自我調整”的機制已很老化,上述情況更加明顯。如明朝的嘉靖皇帝十幾年不上朝,整天在宮中煉丹,與道士、宮女混跡一起。朝臣上的奏疏大多連看都不看,就“留中”了,也就是不交有關部門討論執行。這位統治了四十余年的皇帝,給明朝帶來了中衰。他的晚年,終于有一位聞名于天下后世的大臣上了一道疏,大罵皇帝一通,其中有一句說:“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意思是說天下人早就認為您不應當皇帝了。這個人就是海瑞。嘉靖皇帝看到這句氣得渾身發抖,把奏疏摔在地上。不久,這位皇帝倒真的想辭去皇帝,當太上皇,并舉海瑞疏為證。但這種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一切只好等待新君即位。

當年,曾國藩上奏了《應詔陳言折》《條陳日講事宜疏》《備陳民間疾苦疏》《平銀價疏》《議汰兵疏》等。這些折疏所言之事似乎已不太新鮮,但都出自曾國藩對清廷的忠耿之心、妙手之文,懇切、生動,躍然紙上。奏折揭示了人民的種種疾苦,錢賤銀貴等情;官場黑暗,官吏無能、腐敗、害民擾民之實況;還提出兵伍不精,徒費國用,建議裁汰五萬綠營兵,以裕國用;并提出選拔有用之人,制定嚴格的培養、考察、升黜制度等。還推薦了李棠階、吳廷棟、王慶云、江忠源、嚴正基五人,認為此五人堪當大用。

這些奏折沒有發生任何實際效果,甚至于皇帝看沒看都難說。當時應詔上的折子也太多,咸豐雖值英年,又主動征求言路,但是國家問題太多,上奏提的問題又大致相類。所以,皇帝看得多了也就懈怠,哪能一一回復,大不了的,批個“知道了”,也就算不錯了。

然而,當時的政治形勢卻急劇發展。

1851年1月11日,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起義在廣西桂平爆發,短短幾個月就接連打敗清朝欽差大臣李星沅、廣西巡撫周天爵的圍追堵截,突出重圍,扯旗北上,稱王封制,成了清政府的心腹大患。同年3月,咸豐任命他的舅舅、首席軍機大臣賽尚阿為欽差大臣,擔任前線總指揮,任命順天府尹鄒鳴鶴為廣西巡撫,協辦軍務。當時,賽尚阿的職位最高,與咸豐帝的關系也最密切。派他直奔廣西前線,在朝野之中,引起極大反響,大家認為這次的形勢可不一般了。

曾國藩更是著急,他在給友人的信中發牢騷說,自己的多篇上疏、大臣們的紛紛奏章,皇帝多置于不問,或以“勿庸議”三字了之,或下一旨空文,而后“復高閣束置,若風馬牛不相與”,將“書生之血誠,徒供胥吏唾棄之具”,表示不滿。

“為國藩籬”的“血誠”,促使曾國藩于1851年5月上了一個鋒芒直指咸豐皇帝的《敬陳圣德三端預防流弊》折。他在給家人的信中說,自己是冒著極大風險上的此折,因為曾家受恩深重,自己身為二品大員,誥封三代,此時不盡忠直言,對不起國家黎民。他認為,新君登位,滿朝謹小慎微,“唯阿之風”正在刮起,對青年皇帝不是好事,若是滋長了皇帝的“驕矜”,養成“惡直而好諛”的習性,可就是國家的禍事了。因此趁著元年新政,冒死把“驕矜之機關說破”,使皇帝“日就競業”,使廷臣“趨于骨鯁”,以樹立朝廷進取之風氣。

出于“濟世以匡主德”的大目的,曾國藩進行了這次冒死地犯顏直諫,幾乎因此而丟了前程甚至是腦袋。

這次上疏的內容的確也是不比尋常的,他是直接給皇帝提意見,是揭皇帝的短。其宗旨包括三個方面:第一方面是批評咸豐苛求小節,疏于大計,對廣西前線的將帥安排不當;第二方面是批評咸豐文過飾非,不求實際;第三方面批評咸豐驕矜,出爾反爾,剛愎自用,驕傲自滿,言行不一。

據說,曾國藩的這個疏稿不僅呈給了皇帝,而且他怕又像上幾篇奏稿那樣,石沉大海。在上朝時曾把要害之處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背了出來。

自廣西金田起義后,前線的風聲越來越緊,咸豐的朝會也就很多,所議內容多也是戰爭之事。在一次朝會上,曾國藩跪奏了那篇稿子的主要內容。

開始一段,他跪奏了“防瑣碎之風”,舉的例子是皇帝自繼位之后,往往以小節歸咎大臣,因小失大。而廣西的軍事用人,也是因小失大,籌措中皆有失誤。

曾國藩操著不易聽懂的湖南口音,唯恐皇帝聽不真,說得很慢。朝堂上的百官清清楚楚地聽到曾國藩句句指責的是皇帝本人,因此鴉雀無聲,不知道會如何收場。

咸豐聽完了第一段,克制著火氣,又往下聽。曾國藩第二節講的是“杜文飾之風”,舉的例子是皇帝廣開言路,但對群臣所奏,大抵以“知道了”三字了之,“間有特被獎許者,手詔以褒倭仁,未幾而疏之以萬里之外;優旨以答蘇廷魁,未幾而斥為亂道之流。是鮮察言之實意,徒飾納諫之虛文。”

曾國藩先批評皇帝處理廣西軍務失措,又批評皇帝開言路是做樣子。

隨后,曾國藩又跪奏了第三節“防驕矜之氣”,指責咸豐“飾非拒諫”“娛神淡遠”“恭己自怡”“厭薄恒俗而長驕矜之氣”。

曾國藩在百官面前如此指責咸豐皇帝“驕矜”“虛文”,而且舉出了一大堆例子,至高無上的天子尊嚴受到了挫辱。于是,龍顏大怒,大喝:“狂悖!”“該當何罪!”馬上要令軍機擬曾國藩之罪。

幸虧大學士祁雋藻、左都御史季芝昌出班跪求,說他罪該萬死,但他冒死直陳,是出于對國家的愚忠,原視皇帝為舜堯,自古“君圣逆直”,望免其罪。咸豐這才沒有加罪。

這幾次上疏,是曾國藩在咸豐初期的主要作為,表現了他不同于一般官宦的抱負和遠見,同時也顯示了他直道而行的書生本色。幾篇諫疏使他在朝野內外贏得敢于直諫、忠誠為國的政治聲望。從清廷到湖南家鄉,許多人都稱贊曾國藩的這種做法。就在上疏不久,好友胡大任給曾國藩來信,盛贊他不顧個人安危,上疏朝廷,并請曾國藩將他的上書呈轉。曾國藩在復信中說:“現今世風日下,而官吏們又狹隘酷烈,內觀身世沉浮無有涯期,外觀滿眼民生日蹙。”實際道出的是他自己的感受。

當曾國藩沒有上書指陳咸豐缺失前,他的同鄉好友羅澤南去信責怪曾國藩只上言枝葉,不講求根本,其中有“有所畏而不敢言者,人臣貪位之私心也;不務其本而徒言其末者,后世茍且之學也”四句話,曾國藩讀后,感觸很深。實際上,當時曾國藩已上書咸豐,但羅澤南還不知此事。當曾國藩接到好友的信后,說“與我上疏的意見相符,萬里神交,真是不可思議”,立即將上書抄錄全文,請羅澤南閱讀并指教,并請同鄉老朋友劉蓉、郭嵩燾、江忠源、彭筱房、朱堯階、歐曉嶺等人,一一閱看。

果然,老朋友得知真實情況后,對曾國藩更加敬佩,曾國藩在湖南的威望也就日漸提高,這對他后來組建湘軍、吸收人才有很大作用。

曾國藩的“犯顏直諫”雖未成功,但影響極大,他的“鯁聲”在清朝官吏中傳揚開來。尤其在湖南的知識分子中,如劉蓉、羅澤南、郭嵩燾、江岷樵、彭玉麟、朱堯階、歐陽兆熊、江忠源等人都一齊夸贊曾之“大疏所陳,動關至計,是固有言人所不能言、不敢言者”,說此舉可“慰天下賢豪之望,盡大臣報國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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