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才過，賀容雋站在落棠山莊門前看著一前一后兩輛馬車停下，不由饒了繞頭。前面朱紅馬車上的人下來，正是父親信上所言，鬧著也要來落棠山莊的菡兒。后面馬車的車簾掀開，下來的卻是一個讓他意想不到之人。

“藺兄？你今日怎么也有這般雅興，竟跟著菡兒來此游玩?！?

藺卿南聞言一愣，繼而皺眉看向賀容菡。

賀容菡嬌笑著走過去拉著他的胳膊道：“卿南哥哥，既然我們都來了，你就不要生氣了，權當是來陪菡兒的好不好嗎？”

賀容雋看著藺卿南不愉的面色，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來，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藺卿南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胳膊，漸漸松開眉頭，淡淡道：“賀容姑娘說你有燃眉之急，不欲讓賀容叔叔知曉，所以請我前來幫襯?！?

賀容雋有些不認同的看向一旁尤還得意的賀容菡，斥責道：“你知道藺兄的身子不好，不能隨意外出，竟還這般胡鬧！”

言罷，他沖藺卿南做了一輯，關切道：“藺兄，舍妹不懂事，才如此胡鬧。你若覺得身子不適，我便派人送你回去。不過這落棠山確是風景如畫，若是身子無礙，不妨留下來小住兩日?！?

賀容菡在一旁滿面期待的看著他，藺卿南卻仍是神色淡然，聞言點了點頭，似是想要說什么，卻才啟唇，便因看見門口之人而頓住了。

落棠山莊依山而建，占地極廣，本是按著皇家規制所建，自是不同凡響。后院引山中泉水栽育芙蓉以作觀賞，湖上一座湖心亭遺世獨立，清雅別致。此刻已是春日，滿湖芙蓉含苞待放，亭亭玉立。太后在湖心亭備了一桌小宴，對著蔚芷琉一陣苦口婆心，聽得蔚芷琉頭昏腦脹之余，不得不從命。

蔚芷琉才思忖著要怎么說服賀容哥哥，就被宮人告知山莊門口有客而至。她滿腹疑惑，太后懿駕在此，何人會來驚擾。卻沒想到，會在此地與小鹿哥哥相遇。蔚芷琉驚詫之余，聽藺卿南道：“賀容兄既盛情難卻，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賀容雋見賀容菡與藺卿南往他身后望去，跟著轉身看去，隨即笑道：“琉兒妹妹，你怎么來了？”

蔚芷琉這才從門中走了出來，她身邊的妍如清咳了一聲，賀容雋這才反應過來，看向藺卿南與賀容菡道：“藺兄、菡兒，這位是芙安公主?！?

藺卿南收回目光，神色淡淡的行了一禮。賀容菡則上下打量了蔚芷琉一眼，眼中閃過一抹不屑之意。

“草民見過芙安公主?！?

“草民見過芙安公主?！?

蔚芷琉不動聲色的看了藺卿南一眼，道：“都起來吧?！?

“謝公主。”

“謝公主?！?

賀容雋上前兩步，站在蔚芷琉面前笑道：“琉兒，這就是我常與你提起的菡兒?！?

蔚芷琉側頭看向賀容菡，輕輕點了點頭。賀容菡卻神色冷傲的看著她，眼中滿是厭惡。這般神色蔚芷琉這些年來看的多了，早已學會不去計較。

賀容雋對此一無所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琉兒妹妹方才是來找我的嗎？”

蔚芷琉道：“本是太后在湖心亭備了小宴，以示對賀容公子的嘉獎，不想正逢你們兄妹相聚，本宮也不便打擾，還是就此作罷吧?！?

言罷，她便轉身離去。那日與小鹿哥哥不歡而散，蔚芷琉如今仍是心有余悸。小鹿哥哥從未認出她來，那么她那日所作所為豈非很突兀無理？而賀容哥哥又罔顧他人對她這般殷勤，若是旁人也就罷了，但在小鹿哥哥面前她卻感到很不自在。

蔚芷琉走后賀容雋冷哼一聲看著賀容雋道：“哥哥，這便是你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琉兒妹妹’啊！我還以為是何等傾城之姿，原來也不過如此。不過一介罪臣之女，竟還在我面前擺著公主架子，當真是恬不知恥。”

“菡兒！”

賀容雋低聲喝道?？少R容菡在賀容府中向來是被眾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姐脾氣不小，此刻也毫不示弱的看著自己的哥哥道：“怎么，我說的不對嗎？蔚府的謀逆之罪天下皆知，旁人對她是避之唯恐不及，你倒好，竟還眼巴巴的自己貼上去?！?

賀容雋沉著臉道：“賀容菡，你若再這般無理取鬧，就給我回府閉門思過。”

賀容菡氣惱道：“你以為是我自己想來的嗎？若非爹爹下令，這等荒山野嶺之地我才不來受罪！”

言罷，便也冷著臉與賀容雋擦肩而過進了山莊。賀容雋皺了皺眉，抬頭看向藺卿南勉強笑道：“舍妹平日里太過嬌縱，讓藺兄見笑了?！?

藺卿南神色復雜的輕輕搖了搖頭，不知在想些什么，眉頭越皺越緊。

賀容菡去給太后平安時，可完全不似對蔚芷琉時的高傲無禮，端的是知書達禮的貴門千金模樣，太后是越看越滿意，賞了好些東西才作罷。藺卿南以身體不適為由，并未在大堂用膳，蔚芷琉這才從賀容雋口中得知，藺卿南是賀容大將軍已故的昔日舊部之子，母親遭奸人迫害，才生下他便撒手人寰。

藺卿南因為胎里受了驚，自小便一直身子不好，自八年前被賀容大將軍帶回賀容府后便不常出門。兩人間的關系倒是不錯，藺卿南文采斐然，生性沉穩，被賀容雋引為知己。此次他亦是擔心賀容雋粗心大意得罪了太后，這才前來相救。

“藺兄若非身體不好，以他的文采必定入得翰林院學士府，真是可惜了?！?

蔚芷琉想到那日他將自己從水中救上來，一路抱著自己上岸，全然看不出身子不濟的模樣。用了午膳，蔚芷琉便一直陪著太后。這兩年太后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這春暖花開之際還好，沒到秋冬之際說吹風著了涼，便頭疼難止，藥石惘然。

蔚芷琉陪著太后說話解悶，直到月上樹梢才踏著夜色回房。才出了太后的院落，便有一個莊中的丫鬟過來傳話。

“芙安公主，我家公子邀你單獨去后山一見，有要事相告，切勿失約?！?

待那宮人走后，蔚芷琉嘆了口氣，身旁的妍如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說：“公主，賀容公子對你這般上心，你當真還要回絕他嗎？”

蔚芷琉看了她一眼，嚇得妍如立刻收了口，她這才淡淡道：“我們回去吧?！?

夜色還未深，蔚芷琉便躺在了床上，心中猶豫不決，翻來覆去良久，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卻被一聲驚雷驚醒了。她尚還愣神之際，窗外又是一陣電閃雷鳴，眼看著雨勢將至。

“妍如，妍如？”

蔚芷琉喊了兩聲，她的聲音卻被雷聲蓋了過去。她咬唇猶豫片刻，起身開始穿衣。賀容雋的性子她是知曉的，若自己失約他說不定會等到天明才死心。平常也就罷了，若是今夜淋了雨還不知會怎么樣。

即使除卻兒女私情，對蔚芷琉來說賀容哥哥仍是她最珍視的人。

蔚芷琉推門而出，天色陰沉，烏云密布，雨卻還沒落下來。她沒有喚醒熟睡的妍如，自己提了一盞閣燈往后山而去。畢竟只是別院，這才入夜諾大的山莊便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了。夜風嗚咽，周遭陳設籠罩在陰影之中瞧著與白日里大不相同，隱隱有幾分陰森之意。

蔚芷琉有些怯步，可想起苦等的賀容雋，她咬牙充耳不聞，目不斜視，一路屏息到了后山。落棠山莊依山而建，后院建了一座圃橋連著山崖，崖下是山林荒野，崖上有一處涼亭，白日里坐在亭中品茶賞景，不失為一件風雅之事。

蔚芷琉影影綽綽看見涼亭中有個人影背對著她負手而立，似是在欣賞這漫天陰鷙。她先是松了口氣，繼而火氣又涌了上來。蔚芷琉疾步上了涼亭，亭中人似是沉浸在沉思之中并未察覺到她的靠近。

“若我今夜不來，你是否便要在這里苦等一夜？”

隨著她的話，面前之人轉過身來，卻并非賀容雋，而是藺卿南。藺卿南見到蔚芷琉也是一臉驚詫之色，見蔚芷琉驚訝過后慢慢漲紅了臉，藺卿南心中明了她該是弄錯了人。只是她白日里端著架子那般端莊，如今再見她這副窘迫的模樣，藺卿南不由生出幾分逗弄之心來，胸口的積郁也消散了幾分。

“其實公主多慮了，如若公主不來，在下也該回去了?！?

蔚芷琉聽著他揶揄的語氣，怎會不知他是在調侃自己。蔚芷琉惱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卻見藺卿南的笑意愈深，眸中神色竟透露出一絲溫柔之意來。

“藺某可是打擾了公主的相會之約？”

蔚芷琉怕他誤會，連忙搖頭。藺卿南接過她手中的河燈，柔聲道：“既然無事，快下雨了，我們便回去吧?！?

蔚芷琉見四下無人，心中暗想賀容哥哥可能已經回去了，便點了點頭?？伤齽傆D身，卻見藺卿南突然神色一變，伸手一把將她擁進了懷中。蔚芷琉尚還沉浸在震驚之中，便聽得耳邊“嗖嗖”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