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秘的房間
- 呼嘯山莊
- (英)艾米莉·勃朗特
- 4600字
- 2020-07-29 16:49:14
章前導讀
女仆齊拉帶“我”到一個房間,里面有一張老式臥榻。在臥榻的窗臺上,“我”翻看了幾本發了霉的書,里面有名叫凱瑟琳的女孩留下的日記。晚上“我”就做了一個有關凱瑟琳的可怕的噩夢,還驚醒了希思克利夫。
在把我領上樓去時,她叮囑我遮住燭光,也不要發出聲響,因為她的主人對她領我去的那間臥房,有著一種古怪的念頭,而且從來都不樂意讓任何人進去住宿。
我問這是什么原因。
她回答說:不知道。因為她在這兒才待了一兩年,而這戶人家的古怪事又多,她也就沒能一一都打聽了。
我昏昏沉沉的,自己也顧不上多問了。我插上門閂,往四下里打量,看看床在哪兒。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口衣柜,還有一個很大的橡木柜子。在靠近柜子頂部的地方,開有幾個方洞,就像是公共馬車的窗子。
我走近這東西,往窗子里一看,發現原來這是一張式樣獨特的老式臥榻。它設計得非常方便實用,這樣,一家人就沒有必要人人都需占用一個房間了。實際上,它就是一個小小的房間。里面還有窗臺,正好用來當桌子。
我把圍板往兩邊推開,拿著蠟燭跨了進去,然后把門拉攏。我覺得現在已經安全,不用再提防著希思克利夫那班人了。
我把蠟燭放到窗臺上,看到窗臺的一角堆著幾本發了霉的書,油漆過的臺面上畫滿了字跡,而這些大大小小用各種字體寫的字,翻來覆去的無非是一個名字而已——凱瑟琳·恩肖,有些地方變成了凱瑟琳·希思克利夫,有的地方又變成了凱瑟琳·林敦。
我合上這本書,拿起另一本,又另拿一本,直到把全部書都翻檢了一遍。凱瑟琳的藏書顯然是經過選擇的,而且從磨損的情況看,說明是經常在用的,盡管用得未必完全得當。幾乎沒有一章能躲過鋼筆寫的批注——至少像是批注——書頁上留下的每一塊空白,全都給涂滿了。有些是孤立的句子,還有一些看樣子像篇正式的日記——字跡潦草,字體也未定型,顯然是出于小孩之手。
在一張剩余的空頁上端(當初發現這一空頁時,可能是如獲至寶),有一幅絕妙的漫畫肖像,畫的就是我們的朋友約瑟夫,一看就把我給逗樂了——雖說畫得粗略,可是線條粗獷有力。
這位素昧平生的凱瑟琳立刻使我發生了興趣,于是,我便開始辨認起她那已經褪色的難以辨認的字跡來。
畫的下方有這樣一段文字:
真是個倒霉的禮拜天!
我真盼望我爸還能回來。亨德利是個可惡的代理人——他對待希思克利夫的態度兇極了——希和我要起來反抗了——今天晚上我們就要走出開頭的一步。
整天都下著大雨,我們沒法去教堂了,因此約瑟夫定要在閣樓上聚會。亨德利和他的妻子都在樓下舒舒服服地烤火——我敢說,他們絕不會去讀《圣經》——而希思克利夫,我,還有那個可憐的小農工,不得不聽從吩咐,拿著祈禱書上閣樓。我們排成一排,坐在一口袋糧食上,一邊哼哼唧唧,一邊渾身哆嗦。真希望約瑟夫也哆嗦起來,那樣,他為了自己,也會少給我們講點道了。全是癡心妄想!禮拜足足做了三個小時。可是我的哥哥看到我們從樓上下來時,居然還有臉嚷道:
“什么,這么快就完啦?”
以前,星期天晚上照例是準許我們玩玩的,只要不大吵大鬧。現在,只要笑一下,他就要罰我們站壁角!
我們只好躲進備餐臺的圓拱里面,自己想辦法盡量弄得舒服點,我剛把我們的圍涎連接在一起,掛起來當作帷幕,誰知約瑟夫正好有事從馬房進來。他一把扯下我的手工活,扇了我一記耳光,扯開他的破嗓子哇哇嚷道:
“主人才落葬,安息日還沒有過完呢,福音的聲音還在你們的耳朵里響著,你們竟敢玩起來了!你們真不知害臊!給我坐下,壞孩子!只要你們肯讀,好書有的是。都給我坐下,好好想想你們自個兒的靈魂吧!”
亨德利急忙從他的爐邊天堂趕了過來,抓住了我們倆,一個抓衣領,一個抓胳臂,把我們扔進了后廚房。約瑟夫口口聲聲說,“老魔王”準會在那兒把我們活活捉走的。我們受到這樣的安慰之后,便各自找了個角落,靜候“老魔王”的到來。
我從書架上伸手摸到了這本書和一瓶墨水,又把通向正屋的門推開一點,讓它漏進幾絲亮光,然后寫了二十來分鐘的字。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煩了,他出主意說,我們可以拿上擠奶女工的那件外套,披在頭上,到荒原上去奔跑一通。真是個有趣的好主意!——要是那個可惡的老頭進來,他還以為他的預言應驗了哩——哪怕在雨里淋著,我們也不會比這兒更濕更冷的。
我猜想凱瑟琳一定實現了她的計劃,因為接下去寫的是另一回事。她變得愛哭了。她寫道:
我做夢也萬萬沒有想到,亨德利竟能讓我哭成這般模樣!我的頭痛極了,痛得我沒法睡到枕頭上。盡管這樣,我還是止不住要哭。可憐的希思克利夫啊!亨德利罵他是個小流氓,再也不許他跟我們一起坐,一起吃飯了。而且他說,再也不許他跟我一起玩。還威脅說,我們要是違背他的命令,他就要把他從這個家里趕出去。
他還一直怪爸爸(他竟敢怪起爸爸來!)待希太寬容了,發誓要讓他降到他只能有的地位上去……
對著這些模糊不清的文字,我開始打起盹兒來了。
我開始做起夢來——幾乎在我還能意識到自己身居何地時就做開了。這到底是什么聲響?原來,只是暴風雪呼嘯而過時,窗前一棵樅樹的枝杈碰到了我面前的窗格,它那干枯的球果打在窗玻璃上咯咯作響而已!
“不管怎樣,我非制止住它不可!”我咕噥著,用拳頭打穿了窗玻璃,伸出一只胳臂去抓那搗亂的樹枝。誰知我的手抓住的不是樹枝,而是一只冰涼小手的手指!夢魘的強烈恐懼壓倒了我,我想抽回手臂,那只小手卻緊緊抓住我不放,一個極其凄慘的聲音嗚咽著說: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吧!”
“你是誰?”我問道,一邊竭力想把手掙脫。
“凱瑟琳·林敦,”那聲音顫抖著回答(我怎么會想到林敦?我總有二十遍把林敦念成恩肖了),“我回家來了,我在荒原上走迷路啦!”{
【這段夢境,為日后寫凱瑟琳的懺悔打下鋪墊。】
就在那聲音這么訴說著時,我隱隱約約看到有一張孩子的臉在向窗子里張望,恐怖使我狠了心,眼看要甩掉這東西已不可能,就把她的手腕拉到破玻璃處,來回擦著,直到淌下的鮮血沾濕了床單。可那聲音依然哀求著:“放我進去吧!”那小手緊抓著我不放,簡直要把我嚇瘋了。
“這怎么成呀?”我終于開了口,“如果你要我放你進來,你得先放開我!”
那小手果然松開了,我趕緊趁機把手從破洞里抽回來,急忙堆起一大摞書,抵住窗子,還用兩手捂住耳朵,為了不再聽到那苦苦的哀求。
我似乎把耳朵捂了約莫一刻鐘,可是放開再一聽,那凄慘的聲音仍在哀叫!
“走開!”我大聲喝道,“哪怕你求上二十年,我也絕不會放你進來!”
“已經二十年啦,”那聲音抽泣著說,“二十年啦,我已經做了二十年的流浪人啦!”
接著,窗外響起了輕微的刮擦聲,那摞書也動了起來,仿佛有人在使勁兒把它推開。
我想要跳起來,可是四肢一點兒也動彈不了。于是,在極度的恐怖中,我放聲大叫了起來。
讓我迷惑不解的是,我發現自己的大聲叫喊并不是不真實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到了我的房門口,有人使勁兒推開了房門,一縷燈光從床頂的方洞中透了進來。我依然坐著,渾身發抖,抹著額上的冷汗。闖進房來的人好像有點兒猶豫不決,嘴里自言自語地咕噥著。
最后,他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
“這兒有人嗎?”
顯然他并不指望有人回答。
我想我還是承認我在這兒的好,因為我聽出這是希思克利夫的聲音。如果我不做聲,我怕他會進一步搜尋。
有了這樣的想法,我就翻身推開了圍板。這一舉動所造成的后果,我將久久不能忘懷。
希思克利夫只穿著襯衣襯褲,立在門口,手中拿著一支蠟燭,燭油直滴到他的手指上。他的臉蒼白得就像他身后的墻壁。推開橡木圍板的第一下嘎吱聲,嚇得他像觸電似地直跳起來——手中的蠟燭跌出去有幾英尺[6]遠。他顫抖得這般厲害,幾乎連蠟燭也拾不起來了。
“只不過是您的客人在這兒罷了,先生。”我叫了起來,免得他再露出膽怯的模樣而有失面子,“我做了個可怕的夢,不幸在睡夢中叫了起來,很對不起,我打擾您了。”
“啊,上帝會懲罰你的,洛克伍德先生!但愿你在……”我的主人開口說道,把蠟燭放到一把椅子上,因為他發覺自己已無法把這支蠟燭拿穩。
“是誰把你帶到這間屋子里來的?”他接著說,用指甲掐進自己的手心,還磨著牙齒,為了制止住顎骨[7]的抖動,“是哪一個?我恨不得這會兒就把他趕出大門去!”
“是你家的女仆齊拉,”我回答說,從床上跳下地來,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你要這么做,我可不管,希思克利夫先生。她這是活該。我看她這是拿我作犧牲,為了再次證明這地方鬧鬼罷了。真的是鬧鬼——滿屋子全是鬼怪!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你把這兒關閉起來是有理由的。沒有一個人會因為在這么個洞穴里待上一會兒而感謝你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希思克利夫問道,“你在干什么?你既然已經在這兒了,那就躺下,睡完這一夜!可是,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別再發出怪叫了!這沒法讓人原諒,除非有人正在割斷你的喉管!”
“要是那小妖精從窗子里進來了,她也許會把我給掐死哩!”我回答說,“我可不打算再受你那班好客的祖先折磨了。那個小妖精凱瑟琳·林敦,或者是凱瑟琳·恩肖,或者不管她叫什么——一個壞透的小東西!她告訴我說,這二十年來她一直在荒原上流浪——毫無疑問,這正是她罪孽深重的報應啊!”
這幾句話剛說出口,我立刻想起了那本書上寫的希思克利夫和凱瑟琳的關系,我把這完全給忘了,直到這會兒才想起來。我為自己的魯莽紅起了臉。
“你走吧!”希思克利夫咕噥著說,“把蠟燭拿去,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我過一會兒就去找你。不過,別去院子,那幾只狗全沒拴住;正屋里——也有朱諾在守著,還有——不,你只能在樓梯和過道那兒走走。不過,你走吧!我過兩分鐘就來!”
我聽從了他的話,就離開了這間臥室。可是,一走出臥室,我不知道那條狹窄的走道通向哪里,就又站住了。不想在無意之中我看到我的房東做出一件迷信的事來,這很奇怪,他原來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是個有見識的人。
他爬到床上,擰開窗子,一面拉開窗,一面流出抑制不住的熱淚。
“進來吧!進來吧!”他嗚咽著說,“凱瑟琳,來呀!啊,來呀——再來一回吧!啊,我的心肝寶貝!這回聽我的話,凱瑟琳,最后聽我一次吧!”
幽靈卻表現出它素有的飄忽不定,變化無常,一直沒有露面。只有暴風雪猛烈地卷進屋來,甚至直撲到我站立的地方,吹滅了我手中的蠟燭。
伴隨著這種喃喃譫語[8]而涌出的悲哀中,竟然有著如此的痛苦,這使我深深感到同情,不再去計較這種瘋瘋癲癲的舉止有多可笑。于是我走開了,既為偷聽了他這番話而對自己生氣,也為告訴他我那荒唐的噩夢而深感不安,因為正是那夢引起了他的痛苦和辛酸——至于為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謝絕了跟他們共進早餐。黎明的曙光初露,我就借機逃到屋外,外面空氣清新、寧靜,也寒冷得像無形的冰塊。
我還沒走到花園的盡頭,我的房東就把我叫住了,他提出要陪我穿過荒原。
一路上,我們兩人很少交談。到達畫眉田莊林苑的門口時,他停住了腳步,說到了這兒我就不會再迷路了。我們的告別僅限于匆匆的一鞠躬,接著,我便只好憑著自己的能耐,繼續朝前趕路了,因為那看門人的小屋還沒住進人。
我那位隨田莊一起留用的女管家和她的下手們,蜂擁出來迎接我,七嘴八舌地嚷著說,他們對我已經完全不存希望,人人都猜想昨天晚上我一定倒斃在風雪中了,他們正不知道該怎么去尋找我的尸體哩。
思考題▼
1.從凱瑟琳留下的日記中,你能推斷出凱瑟琳和希思克利夫是什么關系嗎?
2.看到希思克利夫那痛苦而瘋癲的行為,“我”為什么深感同情?
預設情節發展▼
“我”翻看了凱瑟琳的日記,結果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還驚醒了希思克利夫,并惹得他十分難過。不過第二天,他卻親自送“我”回到了畫眉田莊。那么,凱瑟琳到底是誰?真的是一個鬼魂嗎?她為什么會苦苦哀求要進屋子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