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一次東征結束后的粵陳妥協問題——兼論“廖案”的發生

◎ 李吉奎

1925年3月,孫中山在北京逝世不久,廣州由胡漢民任代帥的陸海軍大元帥府策劃的第一次東征勝利結束。由陳炯明任總司令的粵軍(陳軍)林虎、洪兆麟、葉舉等殘部,退入方本仁、周蔭人分別控制的贛南與閩西南一些縣市。但是,形勢發展急轉直下,4月中旬,即開始粵(廣州當局)陳(陳炯明)妥協的談判(與之相關的還有其他聯絡或談判),廣州當局(粵方)決定放棄潮梅,交陳軍返旆駐扎,東征軍則回師鎮壓滇桂楊(希閔)、劉(震寰)叛軍。在鎮壓楊、劉后約四個月時間里,粵方先后發生成立廣州國民政府、廖仲愷被刺、胡漢民被逐、許崇智部粵軍被清除以及第二次東征等重大事件。國民黨高層經歷了一次大洗牌,迄1926年3月20日“中山艦事件”,形成由汪精衛、蔣介石、鮑羅廷三角共治的局面。

本文旨趣在梳理粵陳妥協原委,以及“廖案”發生導致的粵局變化,對前人論述,做點補缺拾遺的工作。

孫中山去世后,國民黨和廣州當局失去政治重心。當時孫之左右親信,胡漢民以代帥兼廣東省省長在粵主持工作,廖仲愷則一身兼職十余,幾乎總理全局;汪精衛在京處理善后,與鮑羅廷深相結納;許崇智部建國粵軍部分參加東征,部分駐防西江;蔣介石率黃埔黨軍駐興寧、梅縣一帶。廣州一城及東江(除惠州城外),為滇桂楊、劉軍所控制,征稅包煙包賭,弄得到處烏煙瘴氣,民不聊生。滇桂客軍不僅把持稅收,不聽帥府調遣,且與陳軍暗通款曲,與北京政府聯絡。尤可慮者,楊、劉與云南唐繼堯相互勾結。粵人有亡省之痛,切齒于滇、桂軍,必欲去之而后已;然形格勢禁,亦無可如何也。先是,1924年9月,孫中山基于反直戰線需要,欲團結西南,召開軍政會議,推舉唐繼堯為副元帥,冀其出師黔湘,會攻武漢。但唐反應冷淡,拒絕就職。及孫死,1925年3月18日,滇唐即宣布就副元帥職,旋即派兵入桂,謀占廣州。

唐氏亦知其不容于廣州當局,乃與駐粵之桂軍劉震寰聯系(劉曾赴昆明謁唐),引為內應,內定楊希閔為“廣東全省軍務督辦兼省長”,并任劉為“廣西全省軍務督辦兼省長”。3月18日,廣州衛戍總司令楊希閔致函粵軍總司令許崇智,稱各軍后方留守部隊應接受廣州衛戍部隊之檢查。次日,又令前線部隊不許回廣州,否則繳械;令滇軍趙成梁師在白云山架設大炮,以控制廣州各要隘。廣州當局自難容忍唐之舉措,3月20日,國民黨中執會通電討唐,復于27日通電否認唐之副元帥地位。4月2日,奉帥府令往桂迎擊唐軍之滇軍范石生部,在南寧附近與唐軍接戰。楊希閔親自到香港與段祺瑞的代表秘密會見;不滿粵當局的若干廣東紳商還致電段政府,請求任命楊氏主持廣東省政。居此危局,胡漢民等人不得不尋求解救之法。

胡漢民為緩和局勢,于4月初任命楊希閔、劉震寰、譚延闿、許崇智為財政委員會委員;是月30日,胡氏在廣州頤養院召開秘密會議,楊、劉及方聲濤、程潛等出席。會議決定請劉暫緩回桂,先掃滅唐軍,調北伐軍入桂助戰。為博取楊的好感,5月1日,胡漢民免去廣東兵工廠廠長黃騷職務,而以夏聲為廣東兵工廠管理委員會委員長。但是,胡廖諸人深知,這些動作根本不起作用,于是便有派廖三次赴汕頭密謀東征軍回師的行動。

當第一次東征開始時,許部右路軍總指揮部否決校軍蔣介石力主攻打惠州的主張,而是先解決潮梅。4月20日,經廖仲愷說服,陳軍惠州守將楊坤如出走香港,楊部駱鳳翔、鐘子廷降迎滇軍胡思舜,駱、鐘所部被改編,仍駐惠州(后楊坤如重返惠州),標志東征正式結束。

在孫中山病重期間,廖仲愷欲入京侍疾,但孫以“廣東不可一日無仲愷”止之。及3月12日孫卒,廖適奉胡漢民派赴汕頭勞軍。復以需處理孫卒后時局,胡召廖返穗。至4月14日,廖任黨軍黨代表,同日又赴汕頭晤許崇智,商議處理楊、劉計劃。因發現楊、劉勾結唐繼堯企圖叛亂跡象,23日廖與蔣介石、蘇聯軍事顧問加倫赴汕頭,商議辦法。27日會議,決定回師廣州,討伐楊、劉。關于回師一事,在蔣介石本人校定的《蔣介石年譜初稿》中一筆帶過:“28日,下午,會議,議決回師平楊劉,固根本。廖黨代表(及加倫)先行。”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350頁。實際上,問題要復雜得多,當時對究竟是固根本(廣州)還是堅守粵東,并不是沒有爭議的,蔣介石本人先持后者,但爭論后卻勉強服從前者,到了“廖案”發生,蔣氏乘機驅逐許崇智、徹底清除許部粵軍時,卻將放棄潮梅一事,歸罪于許崇智。因此事牽涉面甚廣,故需略加說明。

根據《加倫在中國:1924—1927》記述,在23日上午離開廣州之前,“廖仲愷、蔣介石同政府和黨的要員舉行磋商,得出結論,認為政府舉兵討伐唐繼堯及其在廣東的聯軍,尚嫌力量不足;武力解決,將導致黨在廣東的失敗;出路在于謀求同唐繼堯達成某種妥協協議。當時大體上擬定了若干可達成協議的條件,其中主要有兩點:一、要唐繼堯放棄聯治主義的主張;二、吸收他正式參加黨”,以上決定,準備在汕頭會議時再進行討論。從香港赴汕頭途中,廖、蔣同加倫又進行了討論。蔣介石認為:同唐繼堯對抗,“成功的希望渺茫”,因“我軍兵力分散,兵員不足,戰斗力差”;“鑒于廣州的處境十分艱難,本人認為正面交戰并非上策”,“因此,本人主張堅守粵東,占領閩南……待兵力稍事休整之后,即收復廣州”。據載,廖仲愷對蔣介石的主張“并未提出異議”,并補充說道:“唐繼堯軍隊到了廣州,不但要留在城區,還要開到廣州以西地區;如果達成協議,則滇軍、桂軍、朱培德軍隊,加上粵軍,都將留在廣州不走,并且跟唐繼堯軍隊駐扎在同一地區”,“為了稅款,他們彼此必有一番爭奪,以致當初據以達成協議的條件就要起變化,內訌就將取代協議,他們就得四分五裂,屆時,啟用我方在粵東和閩南整編和新編的軍隊來收復廣州就不在話下了。我們認為,與唐繼堯妥協并將根據地東遷乃是擺脫目前困難的出路,其根據即在于此。這是行前我們在一次碰頭會上得出的結論。”廖仲愷所說的這些話顯然配合了蔣介石,而且這個23日上午的中執委第77次會議,加倫并未參加。加倫對廖、蔣(應加上胡漢民等人)的意見不以為然,于是在船上做了一番說服工作。加倫不同意蔣、廖的意見,認為必須保住廣州,反抗唐,鎮壓楊、劉。加倫最終說服了廖,蔣則勉強接受了加倫的意見。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譯室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69-174頁。

黃埔軍校的顧問切列潘諾夫未曾參與此項討論,或許是聽了加倫的介紹、參考了加倫的記述,他在《中國國民革命軍的北伐》一書中的記載頗有不同,把棄守廣州的主張歸于蔣氏一人,而廖則是支持加倫的。他寫道:“4月27日(應是23日),該代表團在去汕頭的途中,在輪船上做出決定,鎮壓叛亂的唯一辦法是武裝斗爭。這項決定是加倫努力的結果。蔣介石認為局勢是毫無希望的。他建議把黃埔軍校遷到汕頭地區。他認為,唐繼堯占領廣州以后將同楊希閔和劉震寰將軍不和,等他們互相廝殺時采取軍事行動的機會就會到來。換言之,蔣介石建議不戰而讓出廣州。加倫論證說:失掉廣州,哪怕是暫時失掉廣州,不僅對廣東,而且對全國的革命運動都會帶來嚴重的、難以彌補的損失;他說,必須為保衛廣州而戰,為此有足夠的力量。廖仲愷支持加倫的意見,蔣介石不得不同意。”亞·伊·切列潘諾夫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譯室譯:《中國國民革命軍的北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23頁。顯然,回避了廖仲愷,將原來力主放棄廣州歸咎于蔣氏一人,這是不正確的。但蔣在回師問題上,態度卻是極為吊詭的。

在汕頭的會議,除了廖仲愷、許崇智、蔣介石外,還有加倫。這次會議(27日與28日),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是壓許崇智表態支持回師。據加倫記述,加倫與廖先做報告,加倫“重復了他在輪船上所陳述的想法,廖仲愷還做了發揮,說由于孫中山逝世,政府在外省籍軍隊中的影響一落千丈,如果現在不戰而退,只能表明政府軟弱無能。二人在報告結束時都主張,廣州作為政治和財政根據地,要不惜一切代價加以堅守”。許崇智最初不同意這個主張,而是要進攻福建。他認為不消滅福建的洪兆麟而進攻廣州,勢必腹背受敵。在爭論中,“蔣介石半天沉默不語,最后也表示贊成進軍廣州”。在第二次會議上,確定了軍事部署以及政治、后勤等方面的配合,由蔣介石的部隊先行開拔,許崇智指揮的部隊則晚五至十天接著出發。卡爾圖諾娃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譯室譯:《加倫在中國:1924—1927》,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74-182頁。

上述加倫的記載,值得注意的有幾點。一是許崇智的態度與被說服;二是蔣介石勉強支持回師;三是蔣部先出發,后五至十日許部出發。至于部隊開拔的具體時間和撤退后潮梅地面的鎮守問題,似乎均未確定。切列潘諾夫記述,4月28日的會議,決定東征軍于5月5日在蔣介石的統一指揮下開始向廣州進軍。按常理,駐梅縣興寧一帶的黨軍及陳銘樞等部應首先出發。但蔣介石一直在潮州、汕頭游覽,視察部隊,毫無帶部隊出發的跡象,并在5月5日從汕頭致電大本營,稱“許崇智蓄意阻撓軍隊出發,而且拒不執行4月28日通過的決定”亞·伊·切列潘諾夫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譯室譯:《中國國民革命軍的北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24頁。按此次會議是否已任命蔣為總指揮,未見他處記載。。實際上,當時帥府與楊、劉方面是斗而未破,胡漢民也力圖妥協,回師一事,是議決而未行。到了5月中旬,形勢變得緊張,楊、劉叛跡益顯,才有5月11日廖仲愷與朱培德、加倫赴汕頭,下決心謀劃對付楊劉之事。這時汪精衛也從上海來到汕頭,與廣州來人及許、蔣一起討論,決定“放棄潮梅,全部回省,鏟除革命障礙之楊、劉,以鞏固革命根據地”《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史稿》第3篇,第3章,第19頁。轉引自陳福霖、余炎光:《廖仲愷年譜》,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333頁。。對于鎮壓楊、劉,粵方由加倫制訂計劃,分東路軍許崇智、蔣介石所部,北路軍譚延闿、程潛、朱培德等部,西路軍梁鴻楷、李濟深部與南路軍李福林、魏邦平、吳鐵城等部及黃埔學生軍,合計4萬余人,定期進攻楊、劉(合三萬三四千人)。

5月初,廣州形勢愈顯緊張。廖仲愷等人發動各行業工人罷工,如廣九、粵漢、廣三鐵路工人拆卸火車零件,海員、電報工人、土木建筑工人及運輸工人罷工,滯止滇桂軍行動(至18日始行復工)。5日,代帥胡漢民宣布免除滇桂軍總司令楊、劉本兼各職,聽候查辦。同日,滇桂軍分別占領省長公署(此前省府已遷河南士敏土廠辦公)、粵軍總司令部、財政廳、公安局、電話局與電報局,鐵路與稅收機關亦被占領。討伐楊、劉之戰從6月10日至14日進行,市區作戰10日已大體結束,12日胡漢民出安民告示,14日市外殘余滇軍亦告肅清,楊、劉遁香港。

總體而言,粵中大佬對鎮壓楊、劉意見是一致的,但他們各有傾向。例如,5月20日,吳鐵城、魏邦平便連日在香港宴請港商,謀劃驅逐客軍和反對共產黨。香港、廣州紳商反共意識頗強,不斷渲染“赤化”,迫使廖仲愷、胡漢民、孫科、許崇智等人出面辟謠。胡漢民還想解開去年因鎮壓商團造成的死結,5月2日,他去沙面會晤陳廉仲(廉伯之弟),解釋去年對待商團之錯誤,請轉致其兄廉伯冰釋前嫌,協助政府,否則客軍橫恣,粵人恐無噍類。陳答彼兄弟無問題,唯團友不易解釋。胡見商人助己無望,勢成孤立,決將大本營遷返士敏土廠,以免生命危險,并令譚延闿部回省震懾。廣東省檔案館《申報》廣東資料選輯編輯組編:《〈申報〉廣東資料選輯十一》,廣東省檔案館1995年編印,第64頁。比上述活動更為重要的,是放棄潮梅、粵陳妥協、回師廣州的重大舉措,這是以后牽涉全局的問題。

1924年5月成立建國粵軍時,孫中山任命許崇智為總司令,蔣介石為參謀長(未就職),轄四個軍,即梁鴻楷第一軍,許兼第二軍,李福林第三軍與張國楨第四軍。第一次東征時粵軍參戰的有第二軍第二師張民達部及第七旅許濟部(占領潮汕后該旅升為第四師),以及第一軍第一師第一旅陳銘樞部(該部與黃埔校軍一起行動)。東征軍右翼(右路軍)總指揮原為張民達,蔣介石率校軍參加作戰序列后,在許崇智等廣州政要赴常平勞軍時,爭總指揮一職,為張所拒,許擺不平,只得臨陣決定自任總指揮。

許崇智以粵軍總司令兼東征軍右路軍總指揮,任務不同,心態也具二重性,即要完成東征任務,徹底解決退出粵境的陳軍,故開始時不主張回師;但粵軍在廣東是一支具全局性的武力,故決議回師后,他必須執行,這就是除了第二師暫時留駐潮梅之外,其余東征軍回師的原因。他深知第二師遲早也得走人,問題是撤走后由誰填防。于是便有粵陳妥協的舉措。

有關粵陳妥協,根據筆者所了解的情況,最早指責此舉的是蔣介石,后面還要詳細講到,他在6月回師途中,便表示對此的不滿,迨“廖案”后蔣乘機逐許,他在1925年9月19日致許崇智書中指出:“吾兄內阻革命事業之進行,外聯林、劉、楊、熊叛逆,以為殲除革命根本之計,各軍為疑所部為貳。”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426-427頁。其所指聯絡之叛逆為林虎、劉志陸、楊坤如及熊略。切列潘諾夫說得更為明白一些:“許崇智將軍本來是留在汕頭以防被粉碎的陳炯明軍隊組織匪幫侵犯的,但在戰勝叛亂以后,他急忙趕回了廣州,想參加瓜分勝利果實。為了‘比較容易說話’,這位司令員隨身從東線帶回了余下的所有部隊,其中包括粵軍中戰斗力最強的第二師。”又說:“從汕頭動身之前,許崇智再也想不出比同不久前的敵人簽訂粵東《稅收分配條約》更好的方法了。”“政府軍剛離開粵東開赴廣州,陳炯明就撕毀了條約,從福建調集軍隊,于9月底再次占領了幾乎整個粵東。”亞·伊·切列潘諾夫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譯室譯:《中國國民革命軍的北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64-265頁。曾慶榴教授也指出:“6月間,東征軍回師廣州,粵軍總司令許崇智為一時策略計,實行妥協,將潮梅惠屬各縣‘讓’給陳軍駐防。”并指出這是養虎遺患,立見禍害。曾慶榴:《廣州國民政府》,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11頁。綜觀上述記載,說法不盡相同,但意思是一樣的,即妥協的責任在許崇智,因為無可辯駁的事實是,宣布此事的布告是許以總司令名義發表的。而且,還有幾個記載,表明有關妥協的談判,與許崇智有關。這樣,許崇智便成了不可替代的惡人。

切列潘諾夫寫道:“許崇智將軍預料他不得不到廣州去,他在等待著這一調動。因此,他不但不采取政治措施使百姓支持他,反而悄悄地通過第三者在上海同被打敗的將軍們進行談判。”亞·伊·切列潘諾夫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譯室譯:《中國國民革命軍的北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31頁。還有人補充說,在許崇智處理妥協一事時,他的親信、第四軍軍長張國楨可能起著重要作用。張的同事葉少華日后寫道,在8月20日“廖案”發生后蔣介石第一次大逮捕(25日)時,張國楨等人在廣州與楊坤如兄弟商議解決惠州條件。“在幾個月以前,張國楨等人曾在汕頭和陳炯明的人有過接觸,李章達為了此事,叫我到汕頭把他們追回,說蔣介石決定對陳炯明用兵,他們留在汕頭,必有危險。我到汕頭后,將李的話轉達,張不以為然,仍到潮安去接洽”,“過了幾天,洪兆麟率兵至汕,將汕頭市長楊霖槍斃,張等才隨即離汕赴穗(在洪兆麟未到汕時,只有李云復部隊駐汕)”葉少華:《關于“廖案”的一些再補充》,見廣東省政協文化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廣東文史資料精編》(下編第1卷),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280頁。。另外,張國楨的同學、第四軍參議李朝彥記述,張“嘗主張安定廣東局面,非新舊粵軍合作不可”。認為楊希閔、劉震寰縱兵殃民,禍害廣東,就是由于新舊粵軍分裂,給予楊、劉入粵的機會。張這一主張,在當時新舊粵軍的高級將領中,有不少人支持。1925年春間,建國粵軍總部在汕頭討論回師討伐楊、劉的一次軍事會議上,張這一主張卻得到通過。又記,在一次討論回師的會議上,“蔣介石不主張回師,認為陳軍尚在閩邊,惠州尚有楊坤如部,討伐楊、劉,陳軍將會乘虛而入,粵軍便前后受敵。但當時粵軍將領多主張先肅清楊、劉。蔣說:‘如果有辦法使后路不受追擊,那也可以的。’張國楨便拍胸說:‘有辦法,我可以派人向陳軍疏通,叫他們通電擁護革命政府,給以填防潮汕的權利,待撲滅楊、劉之后,我們再商量其他問題。’果然張的建議得到許崇智和大多數將領的贊同,跟著也得到陳軍將領的擁護。東征粵軍迅速回師平定了楊、劉,使革命政府所在地的廣州得以轉危為安。這場爭執,蔣介石大不高興,卻進一步認識了張國楨在粵軍新舊將領中的號召力量,殺機也就暗伏于此”李朝彥:《我所知道的張國楨和張被蔣介石殺害的經過》,見廣東省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廣東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第二卷),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98頁。。所謂新舊粵軍,指陳部粵軍與脫胎于陳部(以陳為總司令)的許部建國粵軍。新舊合作共紓粵局,是大部分粵軍將領的共識和要求,這是雙方妥協的思想基礎,許崇智別無意見;蔣介石在會上也勉強同意。實際上,前面已講到,作為東征軍回師總指揮的蔣介石,對東征軍留駐還是全撤,主張也是反復不定的。但當所有參與商議的人都同意回師之后,許崇智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執行。據《申報》6月20日報道:“許崇智在汕銑(16日)接蔣介石二次電,謂省局初定,反側仍多,我軍如再回師,潮梅以后又必為別軍所乘,不如仍將潮梅交回陳軍,兄速回省主持。許放(按此字義不明)此即請謝文炳到總部,商交回手續。筱(17日)完妥,許即晚乘‘綏陽’輪返省。臨行處布告云:‘本總司令為鞏固粵局起見,決以潮梅收入交于林、洪、葉各部粵軍,公開分配,而以彼此合作為條件,自本月銑(16日)起實行。此后本軍不再取用潮、梅各屬一絲一粟。'”又“19日廈門電,汕訊,洪兆麟部銑進至龜湖頭塘,迫潮州許軍,守潮僅楊錦龍一旅,許崇智派張國楨赴留隍謁洪,銑夜偕謝文炳返汕見許,解決接防程序。筱晚6時,許與屬員乘‘綏陽’離汕,臨行布告略云:‘滇桂軍謀叛,政府下令討伐,本總司令為鞏固粵局,決以潮梅收入交現駐閩贛邊境林洪葉各粵軍,以彼此合作為條件,務蠲成見,共紓粵難。月來代表往還磋商就緒,決自銑日起施行。此后本軍不再取潮梅一絲一粟,愿續防部隊,舉合作之實。’許軍余部,向揭退卻”廣東省檔案館《申報》廣東資料選輯編輯組編:《〈申報〉廣東資料選輯十一》,廣東省檔案館1995年編印,第91頁。

值得注意的是,潮汕交接填防,是在平定楊、劉之后,它表明許崇智急欲從粵東戰局脫身,與東征目的相悖,卻顯示出他不嗜權、信守承諾的特點。但是,與陳軍妥協,不僅是由粵中大佬所決定,為粵軍將領所支持的,實際上也是國民黨內自“六一六”陳部兵變以來一直在活躍的孫、陳調和的延續與落實。當日吳稚暉等人從事調和時,孫中山曾表示只要陳炯明寫一紙悔過書即可了結,現在孫已去世,新舊粵軍合作應有可能,故經雙方接觸,東征軍回師討伐楊、劉之際,陳軍并未如前述蔣介石所慮受前后夾擊之局。所有妥協之事,也只能由右路總指揮許崇智去執行,故此并非個人行為。至于蔣介石借“廖案”之機解決許部即新粵軍,指許勾結林、劉、楊、熊諸人,則有乖事實,故許在被蔣驅至上海之后,曾有長函致蔣逐一批駁,其中寫道:“至于今春收復潮汕后,因陳、林余孽退駐閩邊,原擬乘勝追擊,徹底肅清;乃我兄于收復潮汕后,遄返黃埔,致誤事機。嗣事勢復遷,劉、楊逆謀忽爾發覺,權衡輕重,僉主旋師。委曲求全,不得不暫約楊、熊諸部,毋相侵擾,以免我軍后顧之憂。茍非如此,而謂省垣逆軍可以如是迅速撲滅耶?且此種計劃,當時不特兄所同意,即汪、廖二公在汕,亦與聞此事。今因此反誣智為‘外結林、洪,圖傾根本’,此種違心之論,不意出諸我兄之口,殊令智深為痛惜者也。”《復蔣介石書》(1925年10月3日),見孫中山大元帥府紀念館編:《廣州許氏六昆仲與近代中國民主革命》,廣州:廣州出版社2015年版,第164頁。此函系10月3日許崇智致古應芬函的附件,迄今未公開刊示。它逐條批駁了蔣介石為了驅許和清除粵軍而所捏造的種種讕言;蔣收到該函后未敢保留。這段痛心疾首的話,說明妥協的原委、責任與后果,且指明蔣氏在潮、梅克復后棄軍擅自返廣州導致貽誤軍機之過。那么,蔣介石在第一次東征后做了些什么呢?這同樣是值得注意的問題。

粵軍援閩期間,蔣介石得孫中山介紹,曾參陳炯明粵軍總部戎幕,但與粵軍將領不洽,或來或去,人多輕之,蔣甚切齒。孫又任蔣為第二軍參謀長,許崇智促部屬重敬蔣參謀長如本總司令,二人印鑒同等效力,過度重用,引起部屬不滿。建國粵軍成立,蔣任總部參謀長,且以陸軍軍官學校校長兼大本營行營參謀長,權勢炙人。因東征開始時欲奪西路軍總指揮未遂,對張民達益加痛恨。校軍與陳銘樞旅既克五華、興寧,逐林虎殘部入江西。時張民達踞梅縣,為蔣氏所忌。因粵東各江河大水,蔣氏留部隊于興寧,3月31日,從水口乘汽船赴潮州,未敢在梅城停留。4月1日抵潮,即赴汕頭見許崇智與加倫,籌議東江善后事宜。2日早晨,向惠潮梅財政局長俞飛鵬詢問財政狀況。“下午,見許總司令,縷陳以后計劃及練兵事宜,并入閩剿辦洪逆殘敵;痛劾張民達,以作戰為營業,避重就輕,冒功黷貨,濫委人員,把持稅收諸狀。許默然。”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333頁。張、許自海陸豐作戰分軍后,并無接觸,所劾未舉事實,質諸9月19日蔣與許崇智函各條,二者罪狀雷同,許之“默然”,知乃項莊之劍所指也。胡漢民:《在立法院紀念周報告詞》(1930年8月16日),刊于《中央周報》117期(1930年9月1日)。轉引自李云漢:《從容共到清黨》,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版,第360頁。3日,蔣即離汕返穗,棄軍事于不顧,許在10月3日駁蔣函中所言“原擬乘勝追擊,徹底肅清;乃我兄于收復潮汕后,遄返黃埔,致誤事機”,即指此。從蔣介石返廣州后的記錄看,他在廣州并無重要事項需辦,倒是老天幫了他一個大忙,除去一勁敵,蔣氏4月8日記:“粵軍師長張民達,淹死于潮安湘子橋下。”據載,張急于赴汕,系為商議政府遷汕頭事。張實死于5日,蔣聞訊在事發三日后,其幸災樂禍,溢于言表,去此對手,剩下的粵軍勁敵,便僅有張國楨等人了。

如前所述,4月25日,蔣氏與廖仲愷、加倫赴汕頭,就潮汕善后督辦職,在船上就回師問題達成共識,成為28日在汕會議決議的基礎。此前的24日,在黃埔軍校成立孫文主義學會,該會成員在梅縣駐軍時與青年軍人聯合會成員開始發生沖突。4月28日會議雖然決定5月初回師,但是不論蔣介石或許崇智均無絲毫動靜,無法判斷是否事先約定抑或即興之作。此時汪精衛夫婦為處理孫中山逝世善后,專程來到潮州,與蔣介石進行長時間密談,彼此傾心,由此形成迄1926年3月20日“中山艦事件”為止的廣州政權汪蔣鮑三角治粵的局面。

1924年12月31日孫中山扶疾入京后,事實上已不能工作,內外維持,多由汪精衛出面。據胡漢民所說,鮑羅廷、加拉罕在京找國民黨內后孫時代的工具,在胡漢民、戴季陶、汪精衛三人中,選出適合“夙無主張,夸夫死權”的汪(評語是“有野心可利用”)來做“今后中國國民黨的領袖”,汪“便欣然色喜”。征諸歷史,這些話應是不假。在汪氏心目中,與他地位比肩的胡、廖、許諸人,都不是可以借重的;可以互相利用者,其唯蔣氏而已。故汪氏夫婦由滬返穗途中,在汕頭上岸,專赴潮州。據蔣介石記述:“(五月)八日,汪兆銘偕其夫人陳璧君來潮,[新自北京回],訪公(蔣自謂)于湖軒,述‘總理病瞀中,猶以微息呼介石,綿惙不已’。公聞之嗚咽良久。既而兆銘傾談黨事,并謀個人行止,欲得公一言而決,公甚感其親愛也。晚,偕游關岳廟,觀潮州全城風景。九月,上午,同汪夫婦乘車往汕,會見許總司令。十日,在桂園與汪兆銘長談,汪勸公行使參謀長職權。”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352頁。這是汪蔣十分重要的會談,互惜惺惺,互出謀略,低俗政客和權謀家的結合,于此產生。

5月13日上午,廖仲愷、朱培德、加倫抵汕,與許崇智、汪精衛、蔣介石會談,“僉云‘省局甚危急,宜尅日戡定’”。原來蔣已表示支持回師,卻又有點反悔:“公殊心灼。日晡,往訪仲愷。晚后,在總部行營(按,即粵軍總部行營,諸書未見此名號,說明蔣似已接受汪的建議‘行使參謀長職權’)開會,秘籌整個策略,并推公為總指揮,至一時歸睡,因念放棄潮梅全部,甚非得計,輾轉不成寐。”有職有權了,同日便“令各官長各抒善后意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353頁。從命令內文看,系指校軍而言,而書中標示“令各官長”,則有含混東征軍全部之意。。蔣之反悔,在第二日充分體現了出來:“午后,送汪、廖行后,許來籌商本軍回省全部或一部之計。公憤然曰:但有八千桿步槍,盡可由余負責前往,殲滅廣州反革命各軍,其余軍隊仍令留防潮梅無害也。許不可,及(似系“乃”字之誤植——引者)以其粵軍一部留駐潮梅,大部參加討逆。”蔣氏實要求僅一部分東征粵軍回師,大部分留駐。許無法,只得折中,不是全部而是大部回師,小部分留駐。但蔣氏對此仍然不滿,并高度注意許陳妥協內容,欲圖參與此事。

5月21日,黨軍第一旅、粵軍第一師陳銘樞旅、第四師許濟部、警衛師歐陽駒團,同時由潮梅回師。當日,蔣介石離開梅縣,赴潮州。次日中午“赴粵軍總司令部”,“聞逆部已派代表與許總司令接洽,不知其能緩兵否”。23日,蔣“見許總司令,問與逆軍妥協程度,甚懷疑也”。因為東征已結束,東征軍總指揮部名目不用了,行營也不用了,許崇智所在,蔣便用了許總司令、粵軍總部名目。但自己作為粵軍參謀長而未行使職權(不能與聞陳部填防之事),所以很是不爽。24日,又見許,“議招撫逆軍辦法”。具體情況如何,不詳。蔣氏是27日離開汕頭赴汕尾的,行前仍去見許,“有所陳述”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262、263、265頁。。30日,在海豐的蔣氏接到廣州方面的電報,未載內容,估計是詢問回師行軍狀況并且催促,因為此后他屢次訓斥部下行軍遲緩、紀律不良,且慨嘆“諸公狃書生之見,膽怯無謀,猶欲以媾和誤國,覆轍相尋,此中師(按指孫中山)所以徒苦一生也,哀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368頁。。到此時為止,蔣介石還未意識到實際上回師之舉是對他的天賜良機,尚龂龂于胡、廖、許諸人決策回師之是非,況且,他雖心存疑慮,但還是投了贊成票的。當日常平奪帥未遂,而今督師返旆,神氣十足,正是紅運當頭了,若無“諸公狃書生之見”,數日之內即掌控廣州,豈非白日做夢耶?

回師東路軍于6月10日抵達廣州郊區,蔣指揮所部,與北江、西江匯攻部隊配合發動總攻。是日,大本營任命魏邦平為建國軍渡河攻城總指揮。城內滇桂軍既殲,城外之敵尚在。12日上午擊潰瘦狗嶺桂軍后,“于是各路齊進,敵狼奔豬突,(復)潰退入城,黨軍與魏邦平軍乘勝追殺,死亡無算”。粵人對客軍禍粵痛恨徹骨,民眾配合政府軍到處打殺“田雞”(田、滇粵語同音)。但蔣氏對此大不以為然,妄稱“克復省城后,市內秩序大亂,粵人以消滅外省人為口號,凡非本籍者,輒肆行仇殺,慘不忍聞”。12日,蔣介石被大本營任為“兼廣州衛戍司令”,掌握地方治安大權,實際成為廣州最高軍事長官。13日,蔣氏赴大本營見胡、汪,復見廖仲愷,有所商議。這幾天形勢變化極快。15日,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開會決定,中執會為最高機關;改組大元帥府為國民政府;建國軍、黨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整理軍政、財政。16日許崇智發布潮梅交陳軍后,蔣氏17日記:“許崇智與陳炯明妥協,以潮梅讓洪兆麟、林虎部入駐 [惟約不得干涉黨務],自率粵軍回廣州。”這樣,對“諸公”的不滿,便歸責于許氏一人勾結林洪叛逆了。在廣州,他把市民與粵軍“仇殺”外省人的責任歸咎于魏邦平,謂“魏邦平腦充封建思想,排斥外省軍隊,反對本黨主義,殊屬可笑也”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376、377頁。。實在一點也不可笑。魏氏早年曾就讀保皇會的神戶高等大同學校,1916年參加徐勤的反龍軍事斗爭,從未加入國民黨,經“廖案”后,成為蔣介石追殺對象,乃潛赴香港,從此脫離了齷齪腐爛的軍閥斗爭,得保其首領以終。

平定楊、劉,廣東當局與國民黨正式開始了后孫時代。

7月1日,廣州國民政府宣告成立,采用合議制,委員計16人,其中以汪精衛為主席,鮑羅廷為政治顧問,胡漢民為外交部長,廖仲愷為財政部長,許崇智為軍事部長。在6月成立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7名委員中,汪精衛任主席,加倫任高等顧問,廖仲愷、許崇智、蔣介石均為委員。同日,廣東省政府委員會成立,許崇智任主席兼軍事部長,廖仲愷任財政部長。表面上,主席(相當于省長)、軍財兩政均由粵人擔任,有點“粵人治粵”的樣子;但實際不然,廣東頭上還有更高的權力機構。8月1日,許崇智發表通告,宣布即日起解除建國粵軍總司令職,所有軍隊交由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統率(實際上至“廖案”發生時粵軍總部仍在運作);其余湘、滇、鄂等軍亦作如是宣布。在滇軍胡思舜部解決后,惠州守軍歸順許部粵軍,楊坤如重返惠州。由許崇智主持的廣東省政府在編制預算時,可能已將陳部粵軍費用一并列入1925年7月1日至1926年6月30日年度預算,故蔣介石在7月11日致許總司令的“密陳整理軍政計劃”中,最后寫道:“抑中正尤有言者,陳炯明、林虎等逆部,叛黨叛國,罪惡昭著,此時之尤全無悔禍之誠意,我若曲予收容,即使其形式上暫能就范,異時必仍反側為害。陳炯明、洪兆麟既能負先總理,何能不負麾下?在此整理軍政之初,對于若輩,宜存除惡務盡之心,免貽滋蔓難圖之悔,彼等部隊必一律遣散,未便列入軍額預算。”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395頁。有關許崇智支援陳軍軍費問題,應是雙方妥協時的內容之一,否則許何必堅持如此?這也是蔣介石借“廖案”驅許時去函列數其罪名之一:“尤不愿兄截留各軍餉源,接濟叛軍,使吾兄革命之生命告終也。”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428頁。對許崇智執行4月28日、5月13日全軍回師決定,進行妥協并對陳軍予以財政援助的舉措,未見粵中大佬(包括廖仲愷)有何反悔或異議,表明粵陳妥協并非許氏個人行為。但是,雙方都未能把握機會,新舊粵軍復合、粵人治粵的設想,終因“廖案”發生而徹底破局。

廖仲愷是孫中山從事聯俄、聯共的得力助手,作為國民黨高層的骨干(中執委、中常委、軍事委員會、政治委員會委員),擔任工人部部長、農民部部長,還多次擔任大本營秘書長或廣東省省長、財政部長。他還任黃埔軍校黨代表和在粵各軍軍校黨代表,省港大罷工開始不久,擔任指導該運動的顧問。對他不滿的勢力,指之為共產黨。但他卻是忠誠的國民黨人。他支持青年軍人聯合會的活動,也支持孫文主義學會的成立,以之制衡上述青年軍人聯合會。工農運動的高漲和相當數量的蘇俄顧問在黨、軍等部門的出現,他們的工作都與廖仲愷有密切關系。紳商和楊、劉等滇桂軍不斷渲染廣東“赤化”,引起社會極度不安,迫使胡、廖等人一再出來辟謠。例如,1925年5月17日,廖在國民黨軍官學校特別區黨部主持的聯歡會上強烈表示:“近來反對黨謀破壞本黨者,其手段愈演愈妙。彼等知道公然反對本黨主張,必不能得群眾之信仰,故乃投身國民黨造出一‘共產’‘赤化’‘親俄’等名詞,以圖在黨中搗亂,破壞本黨,是誠謀陷本黨最毒之手段也。”陳福霖、余炎光:《廖仲愷年譜》,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334頁。如果說這種批評還算比較空泛的話,那么5月20日發表在《革命周刊》上的《革命派與反革派》一文,便使那些“反對派”難以忍受了。他寫道:“在殖民地與半殖民地的國民革命運動,在殖民地與半殖民地的國民黨中,必然發生革命派與反革命派。”“反革命派勾結軍閥官僚及帝國主義者以謀打倒革命派的勢力。”又稱:“現在吾黨中所有反革命者皆自詡為老革命黨。”“不知革命派不是一個虛名,那個人無論從前于何時、何地立過何等功績,茍一時不續行革命,便不是革命派。反而言之何時有反革命的行動,便立刻變為反革命派。”他進而明確劃分革命與反革命的界線,謂“那一派反對較多數人民的利益,便是反革命派”。“占我國人口最多的是農工階級,那一派人替農工階級打銷壓迫他們的力量,便是革命派。反而言之,凡與軍閥帝國主義者妥協并壓抑農工的人們,便是反革命派。”尚明軒、余炎光編:《雙清文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57-760頁。這些話,言者有意,聽者驚心,無疑激化了廖仲愷與反對派(反革命派)的矛盾。

蓋孫中山去世后,國民黨中央與高層人士一再表示接受“總理遺囑”,若繼承總理遺志,這就包括要將聯俄聯共、反對軍閥、反對帝國的國民革命進行下去。廖仲愷作為國民黨核心成員之一,發表上述言論,出于至情。的確,許多當年隨孫中山起飛的“從龍之士”,那些最早的革命黨人,許多已成了與孫政策對立的反對派、反革命派,成了敵人,“破壞本黨”,人人可得而誅之。由于國民黨內已無孫中山這樣能調控各派勢力的領袖,一批失意軍人、無聊政客等極端分子,即當時所稱的反對派、反革命派(集結在“辛亥革命紀念會”“文華堂”周圍),他們集矢于這個“共產黨”,在廣州國民政府成立后不久終于動了殺機,1925年8月20日形成一個“廖案”。

在廖仲愷被刺之前,將不利于他的風聲,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曾考慮減壓之方。據胡漢民的記載,廖表示準備辭去工人部部長、農民部部長的職務,但未實行,即倒在暴徒的槍口下。他的許多隱衷,也隨著他的被害而泯滅,而“國民黨左派”的公謚,便成對他身后的定評。“廖案”既是對廖被刺的相關人員(含嫌疑人員)的逮捕、審查、處理和國民黨中央的結論性報告、文件;同時,也應當包括蔣介石利用“廖案”發泄宿怨、清除許部粵軍的舉措。

廖仲愷被刺當日,國民黨中央執委會、國民政府委員會與軍事委員會舉行聯席會議,推舉汪精衛、許崇智和蔣介石組織特別委員會,授以政治、軍事及警察全權。連候補中執委都不是的蔣介石,由于他擔任廣州衛戍司令,實際上成為廣州的主宰者。25日,國民政府令廣州衛戍司令蔣介石逮捕“廖案”嫌疑人犯。已捕林直勉,但胡毅生、林樹巍、趙士覲、魏邦平、朱卓文等聞風逃逸,被下令通緝。同日,胡漢民以涉嫌被囚。更大的動作,是對粵軍開刀。蔣氏裹挾許崇智,在粵軍總部會場扣留了部分有“廖案”嫌疑的高級軍官,包括第一軍軍長梁鴻楷,艦務處處長招桂章,第一警備司令梁士鋒,旅長楊錦龍、譚啟秀。該各將領所部當晚被繳械處理。接著,又逮捕第四軍軍長張國楨,南路司令梅光培、參謀長郭敏卿及馮肇銘。其中張國楨、楊錦龍、梁士鋒、郭敏卿被殺,蔣氏報了此前在粵軍中的積怨。這是處置粵軍的第一步。

28日,國民革命軍成立,編為六個軍,其中粵系部隊為第四軍許崇智、第五軍李福林與第六軍李濟深(因李濟深與蔣深相結納,此第六軍實系原建國粵軍梁鴻楷第一軍主力,迨蔣氏搞垮許崇智后,由原建國粵軍第二軍改編的國民革命軍第四軍已不存在,李部第六軍改編號為第四軍,第六軍撤銷)。許部粵軍的第一、第四軍已被解決(第三軍為李福林部,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五軍),剩下的便是對付許本人和第二軍了。

蔣介石直到9月3日仍在利用許崇智。是日,汪、許、蔣在廣州舊省議會宴請商界名流200余人,宣稱政府扶植農工乃為全民革命,而非共產,財政統一是為了保護商民利益。到9日,蔣從黃埔返省城晤汪,因言“許崇智不顧大局,把持財政,心欲限制本軍之發展,可勝慨然”此句“許崇智”三字后來被蔣改為“有人”。關于蔣控告許崇智把持財政問題,前述10月3日許致蔣函中已力加辯駁。。當晚,蔣與汪精衛、譚延闿、朱培德“商議應付粵局”,即對付許崇智問題。14日,中執委會任命汪精衛為黨軍及軍校黨代表,蔣、汪進一步合作。18日,軍事委員會授權,廣州衛戍司令蔣介石全權處置粵局。

9月19日,掌握廣東軍政全權的蔣介石對許部粵軍采取第二次行動。他密令黃埔學生第二大隊,蔣氏嫡系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四、五團,粵軍第四師許濟部第七、八旅并補充旅,及鐵甲車隊、江固艦,“解決反革命各軍”。當夜10點,致函許崇智,“痛數應負責各事”。許接函后,回電話兩次。蔣氏之函乃多誣蔑,實為驅逐令,許不能接受,大概斥其犯上作亂,故蔣氏稱其“語多兇悖”。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425頁。20日,學生第二大隊在太平、虎門,第四、五團在東莞,包圍粵軍第三師鄭潤琦部(鄭為原魏邦平部旅長),10時繳械。粵軍第四師陸海泉、譚曙卿、魏麗黃三旅,迫莫雄部(原第二師張民達部第三旅旅長,曾受許蔣令解決張國楨等部),該部曾做抵抗,后被繳械。蔣挑選上述被解決部分團隊,編為第一軍第三師,譚曙卿代理師長。是日午后3時,蔣令旅長陳銘樞持船票護送許崇智赴港(轉滬)。蔣介石“奉令”處理結束粵軍總部。同日,許氏部屬廣東省財政廳長李基鴻、軍委會軍需局局長關道被逮捕,罪名是“侵蝕國帑,接濟反革命軍”。23日,胡漢民被流放赴俄。梁鴻楷殘部徐漢臣、梁鴻林等,先后被解決。原隨許崇智回撤的張和(張民達舊部)、余鷹揚、馮軼棐各支隊,參加第二次東征,分別被消化。其中張和(第一支隊司令)在五華,據說有異心:“(11月1日)昨夜第一支隊司令張和,派副官請歸還俘虜,[企復粵軍勢力],公(指蔣)不準。意其心猶未死,今日必逗留安流,乃于上午改道單騎往偵。十一時,抵安流,果如所料。和見公至,愕然。乃即急點繳。俟其拔以后,始回羅經壩。”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蔣介石年譜初稿》,北京: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第450頁。在蔣介石已經驅走了許崇智、處理了粵軍總部、解決了粵軍各部之后,以一旅長級軍官欲“復粵軍勢力”,豈非癡人說夢?不過,蔣氏的疑懼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許部粵軍從潮梅撤退,尤其“廖案”發生后,陳部粵軍已卷土重來,與蔣結怨的原許部粵軍將領與陳部(即“新舊粵軍”)合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經過“廖案”引發的廣州當局的大洗牌,時空環境已經大變,新舊粵軍復合之事已無人提及,復活許部粵軍之舉萬不可能。廣州國民政府成立后曾決定第二次東征,據蔣氏所稱,東征經費已指撥,但為許崇智所吞。陳軍雖復起,占惠、潮、梅各屬,但而今蔣氏既可全權處理粵,國民革命軍興兵討陳,已是指顧間的事了。

第一次東征結束后粵陳雙方妥協與廖仲愷被刺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有間接的關系。孫中山去世后,唐、楊、劉的合力嚴重威脅廣州政府的生存,為了討伐楊、劉,鞏固廣州根據地,回師是必要的,回師勢必導致暫時放棄潮梅、粵陳妥協。廖、許、胡等粵中大佬出于廣東人大團結,與陳改善關系,雖想法不同,但傾向是一致的。但雙方均未能把握住機會,迨“廖案”發生,為蔣介石提供了絕好機會,使之成為廣州軍事當局的獨大。他一方面鏟除敵對勢力,另一方面加強與汪、鮑的合作,形成第二次東征結束后蔣、汪、鮑三角共治局面。廣東地方勢力已無足與之抗衡。1926年3月20日“中山艦事件”,汪氏出走,蔣介石攫取廣東當局的黨權、政權。對廣東人而言,蔣介石絕非善類,但到了這種地步,誰也奈何不得他了。歷史,就是如此展示的。

(本文作者為中山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主站蜘蛛池模板: 建水县| 黎城县| 宾阳县| 绥江县| 临澧县| 漳州市| 辽宁省| 高清| 泽普县| 淮阳县| 栾城县| 达孜县| 新乡市| 镇安县| 抚顺县| 巴楚县| 三河市| 通江县| 淮阳县| 马龙县| 台南县| 乐平市| 德庆县| 堆龙德庆县| 靖安县| 丽江市| 隆昌县| 崇信县| 榆树市| 金华市| 新干县| 宝丰县| 南康市| 噶尔县| 彰化市| 班戈县| 阿拉尔市| 鞍山市| 兴海县| 衡阳市| 句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