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雷金納德在卡爾頓大廈
- 薩基短篇小說選
- (英)薩基 (美)愛德華·戈里
- 2272字
- 2020-06-18 14:07:13
“氣候可真是無常,”公爵夫人道,“煤價這么貴的時候天冷成這副模樣可真是不幸!窮人該多難過啊。”
“有人曾說過上帝總是站在有錢人那邊。”雷金納德回道。
公爵夫人震驚不已地吃了塊鳳尾魚;她相當老式地不喜歡對有錢人的不敬。
雷金納德聽憑她的女性直覺來選擇就餐之地,但他要自己選紅酒,因為知道女性的直覺在葡萄酒面前就會突然止步不前。一個女人會興高采烈地為她最沒吸引力的朋友選丈夫,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貿然卷入一場政治爭論——但沒有一個女人會興高采烈地選葡萄酒。
“開胃菜總能讓我興味盎然,”雷金納德道,“它們讓我想起一個人度過的童年時光,期待著下面一道菜會是什么樣子——在余下的菜式中你會希望自己應該多吃點開胃菜。您不愿意觀察大家進入一家餐館時的不同方式嗎?有一種女人是全力沖進來的,仿佛她一生的計劃全系于這一刻的絕對權力,而且怕它隨時就會失效;看到她安全抵達座椅你真會長出一口氣。也有一種人總是帶著敷衍塞責的不情愿列隊進入,仿佛他們是一群正進入一個瘟疫城市的死亡天使。你在國外的旅館里會經常看到這種類型的英國人。如今還到處都能看到掘金子爆發戶的身影,帶著一副縱貫非洲的神氣——我想也許可以稱之為蘭德[11]做派。”
“說到國外的旅館,”公爵夫人道,“我正在為要在俱樂部發表的一個講演準備草稿,題目是現代旅行的教育作用,主要側重于道德方面。我曾跟博韋瑟爾的姑母談起過——她剛從巴黎回來,你知道。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而且愚蠢透頂。在如今這個女人受到過度教育的時代她可真是與眾不同。據說曾有人通過巴黎的圍城而渾然不知法國和德國正在開戰;而我聽說博韋瑟爾的姑母在巴黎住了整整一冬,竟以為亨伯特家族[12]是一種自行車牌子……不是有個主教還是什么人相信我們到了另一個世界后會遇到我們在世時認識的所有動物嗎?要是遇到一整群你在王子飯店最近認識的銀魚,那可真要尷尬死了!我肯定我在緊張不安時將只會說起檸檬。不過,我敢說如果我們不把它們吃掉它們同樣會被冒犯的。我知道如果在食人族的宴會上我被當作一道菜端上桌,如果食客埋怨我不夠肥嫩或不夠新鮮我是會惱火至極的。”
“關于演講,我的主意是,”公爵夫人匆忙搶過話頭,“探究隨意地在歐洲大陸旅行是否會削弱人的道德感和社會良心。因為我們知道有些在英國相當正派的人士一渡過英吉利海峽就判若兩人了。”
“這些人的做派我稱之為廉價版[13]德行,”雷金納德道。“大體上,我認為他們兼得了兩個非常值得羨慕的世界的好處。而且,畢竟,有些國外的旅行線路對超重行李的要價太高,因此偶爾把自己的名譽暫時拋諸腦后不失為一種節約有效之道。”
“我親愛的雷金納德,我們得說,不論是在摩納哥還是別的任何所在,都應該像在埃克塞特[14]一樣力避丑聞啊。”
“說到丑聞,我親愛的艾琳——我可以稱您艾琳的吧?”
“我倒不知你已經跟我熟到這個分上了。”
“我認識你比令教父教母可以叫你那個名字的時間都長。丑聞不過是快樂之徒為乏味之人創造的一種富有同情心的補償。想想看有多少人無可責難的生活被他人燦爛的輕舉妄動所照亮。告訴我,我們左邊桌上的那個戴著老式花邊的女人是誰?哦,其實沒什么要緊;如今當別人是塔特薩爾花格呢上的幼畜圖案一樣緊盯著看可是很時興呢。”
“斯拜爾韋克希特太太?相當迷人的女人;跟她丈夫分了——”
“收入問題?”
“哦,差了十萬八千里,應該說差了無數海里的冰洋。他的工作是探測浮冰并研究青魚的運動,已經出版了一本有關愛斯基摩人家庭生活的極有趣的書;但他自然也就極少有他自己的家庭生活了。”
“如果換個帶著墨西哥暖流回家的丈夫就會有優勢多了。”
“他妻子對此非常在意。她收集郵票。這對她是極大的安慰。跟她一道的是韋爾普爾斯夫婦,我的老相識;他們總是麻煩不斷,可憐的家伙。”
“麻煩可不是隨你的興致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它就像個松雞沼地或是鴉片煙癮——一旦上了手你就甭想甩脫它了。”
“他們的長子就使他們大失所望;他們本來期望他成為一個語言學家,花了無數錢財教他說——哦,幾十種語言!——而他竟成了個緘口苦修的特拉普派修士。他們那個本來為美國婚姻市場預備的幼子又對政治起了興致,寫了無數本呼吁為窮人提供住房的小冊子。這當然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自己每天早上也要花很多時間致力于此;但,正如勞拉·韋爾普爾斯所言,最好是自己成家立業之后再去煽動別的人。她對此很是操心,不過倒是一直胃口頗佳,就這一點而言我覺得她真是無私啊。”
“面對失望的態度也各有不同。我就認識一位姑娘,她一直護理著一位久病的富有叔叔,他能拖那么長時間全靠她的基督徒的堅忍,但他在死前竟然把錢都留給了一家豬瘟醫院。到了那時她發現她的堅忍已經用光了,如今她在客廳里為人朗誦。這就是我所稱的報復。”
“人生充滿了不如意,”公爵夫人評論道,“我覺得保持快樂心境的藝術就在于假裝它們都是幻影。不過我親愛的雷金納德,隨著年歲漸增,這一點竟越來越難以做到了。”
“我覺得這比你想象的要更容易實踐。年輕人總有對那些永不會實現之事的渴望,老年人總有對壓根沒發生過的往事的懷想。只有中年人真正意識到他們的缺陷——這也就是大家應該待他們特別耐心的原因所在。但實際上誰都不會耐心待他們。”
“畢竟,”公爵夫人道,“對人生的幻滅可能端賴我們對它的估價方式。我們后來者記住我們的也許是那些我們相對忽略了的品質和成功。”
“仰賴所謂后來者的記憶恐怕不一定可靠。那些中世紀圣徒的人生中也可能有幻滅,不過,如果他們能預見到他們的大名如今主要地是跟賽馬和中低檔葡萄酒聯系在一起,他們也就該心滿意足了。眼下,如果您能暫時撇下盤子里的鹽腌檸檬,我想我們該舒舒服服地到棕櫚樹下喝喝咖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