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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經濟結構的失衡

中國扭曲的城市化還加劇了經濟結構的失衡。扭曲的城市化推進了生產,卻沒有同步推進消費。從生產方面來說,與勞動力自由流動的經濟發展路徑相比,在城市化受阻的情況下,中國農村的勞動力數量減少速度緩慢,壓低了農業勞動生產率提高的進程,也相應壓低了農村勞動力進城打工的保留工資(陳釗、陸銘,2008)。工資增長的速度被壓低,有利于資本積累和增加生產能力,但因為消費增長比產出增長更慢,于是,中國經濟形成了依賴低勞動成本和依賴出口的局面。

在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這樣有如此低的消費率,在2009年,最終消費與GDP的比率僅為48%,而扣除掉政府消費后,居民消費與GDP之比僅為35%。無論是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是與相近發展階段的印度和巴西比,或是與同處于儲蓄率較高的亞洲文化下的日本和韓國比,中國的消費率都更低,甚至低于日本和韓國的消費率在歷史上的最低點,而且主要就是因為居民的消費率低。

扭曲的城市化起到了抑制消費的作用。城市化進程受阻,農村勞動力和進城農民工的收入增長速度被壓低,這不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也不利于縮小城市內部有無本地戶籍的人口間的收入差距。而在投資持續高速增長的背景之下,工資增速相對緩慢的另一個結果就是勞動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被壓低,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后,勞動收入占比進入持續下降階段,成為收入差距擴大的重要原因(陸銘等,2008; Lu and Gao, 2011)。[20]由于高收入者邊際消費傾向較低,因此,收入差距的擴大不利于增加消費(楊汝岱、朱詩娥,2007; Jin et al., 2010)。

除此之外,現有的戶籍制度還制約了城市非戶籍常住人口的消費。根據我們近來的一項研究,如果用計量經濟學的方法將居民(或家庭)的特征控制住,一個沒有所在城市戶籍的外來居民與當地城市居民相比,前者的消費要低大約30%。由于農民工的數量龐大,我們大致可以測算出這一由戶籍制度所導致的“消費損失”究竟有多大。算出來的結果讓人吃驚,它相當于數據所在年份的家庭消費的4.2%,或者中國GDP總量的1.8%。中國每年GDP的增長不過10%左右,這相當于是說,戶籍制約的消費相當于每年GDP增長部分的1/5(Chen, Lu and Zhong, 2012)。

經濟學理論告訴我們,人在面對風險的時候,需要儲蓄以防不測,而如果社會保障健全則儲蓄的動機將減弱。中國的社會保障日益健全,但農民工的狀況卻改善不多。根據國家統計局2009年的一項數據,雇主為其繳納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工傷保險和失業保險的農民工比例分別為5.9%、 9.7%、 20.7%和1.8%(盛來運、王冉、閻芳,2009)。不難看出,農民工社會保障的覆蓋水平仍然比較低,絕大部分農民工都沒有參加社會保險。而從農民工的工作性質和收入來源來看,他們簽訂短期合同的比率和來源于個體經營收入的比重均遠遠高于城市居民。

農民工不能安居樂業的預期還會制約他們對耐用消費品的消費。一方面,農民工跨地區的流動性非常強,于是,他們的行為就將是能省的就省,能租的就不買,因為耐用消費品的移動成本較高。另一方面,各種有關勞動力流動的研究均顯示,大約在三十幾歲之后,農村居民外出打工的傾向就會下降,農民工形成了這個回到家鄉的預期,那么,他們后半生的收入將有所下降,于是,他們也會增加現期的儲蓄以備未來所需(Chen, Lu and Zhong, 2015)。

戶籍制度如果不改,那么,它對于消費的制約作用并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下降。從數據上來看,戶籍對消費的制約作用對相對較高收入者更大。這其實很好理解,人的收入水平提高了之后,他對于非必需品的消費比重將上升,而吃穿的消費比重則下降。如果將消費分成若干項來看,外來移民與城市居民相比,其在吃、穿方面的消費雖然也較低,但更明顯的差別出現在家庭設備、健康醫療和文化教育這些方面。因此,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戶籍制度制約非必需品消費的作用將越來越大。同時,沒有工作地戶籍的農民工的數量仍在持續穩定增長,這也會在總量上加強戶籍對消費的制約(陳斌開、陸銘、鐘寧樺,2010)。

2.5?小結

對于中國的城市化,人們在持續提高城市化水平這一點上是有共識的,而城市化速度應有多快、城市體系如何合理化卻是爭議的焦點。本章總結了與城市化和城市體系有關的研究文獻,討論了中國城市體系調整的方向與政策。首先,從理論上來說,經濟在城市集聚存在著分享、匹配和學習三個方面的規模效應,并且規模效應會自我強化。其次,對中國來說,對出口的依賴、知識經濟的發展以及服務業比重的提高使得地理因素和集聚效應的重要性在上升。第三,在新經濟地理學的理論中,城市體系中決定城市空間布局的是向心力和離心力,在這兩個相反力量的作用下,一個城市的市場潛力和距離中心城市的距離之間存在著“∽”形曲線關系。根據我們的一系列實證研究,中國的城市體系符合“中心—外圍”理論的預測。這意味著,市場力量正在對中國的城市體系產生著某種型構作用,而這背后,生產要素的流動性是市場力量發生作用的關鍵。

雖然市場力量在引導著生產要素的流動,但是,當前的戶籍和土地等制度卻仍然在阻礙生產要素流動,扭曲著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和城市體系的合理化。由于城鄉和地區間的市場分割,勞動力等生產要素的流動不充分,這不僅使得中國經濟集聚度不夠高,大城市發展不足,城市化滯后于工業化,而且還造成了城市化進程中城鄉和區域間收入差距巨大和城市內部的社會分割。而在宏觀上,城鄉分割又加劇了中國經濟消費不足和過度依賴出口的結構性失衡問題。在接下來的幾章里,本書將選擇幾個點,用幾章的篇幅告訴讀者,勞動力等生產要素的流動所帶來的好處被嚴重忽略了,而運用行政手段來配置經濟資源卻可能帶來一系列扭曲,其結果可能是使得中國經濟走上效率和平衡兼失的城市化道路。


[1]?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201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2015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年度農民工數量包括年內在本鄉鎮以外從業6個月以上的外出農民工和在本鄉鎮內從事非農產業6個月以上的本地農民工兩部分。

[2]?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201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2015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之所以在統計上出現城市化率從2010年到2011年的迅速提高,是因為2010年人口普查發現城市常住人口比重為49.68%,之前的統計對城市化率有所低估。

[3]?市場潛力(market access)是指企業可以進入的市場,如果距離大城市近,則可以進入大城市的市場銷售產品,有利于擴大生產規模。

[4]?《經濟學家》(Economist)雜志在2012年6月16—22日一期第68頁的一篇文章中,也給出了基于世界銀行研究的一組數據,說明人口密度高的城市人均的交通出行碳排放較低。

[5]?陸銘、馮皓(2014)進行了詳細的論證和數據分析。

[6]?在實證研究中,按照歷史起點來定義大城市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好處,那就是,可以避免這個變量與其他變量后來的取值之間相互影響而形成的“內生性”問題,減少由此而導致的模型估計偏誤。選擇150萬人口為界線并沒有嚴格的理論基礎,只是因為由這個界線界定的大城市與人們心目中的大城市比較符合,而且在我們的實證研究中,這些城市的確發揮著明顯的中心城市功能。從表2.2的實際數據來看,如果以100萬人口為界線,則大城市太多,而如果以200萬人口為界線,則大城市太少。

[7]?在本書里,一個城市屬于三大都市圈(包括其輻射范圍)中的哪一個,就看它離誰的直線距離最近,這一定義是最為簡單和外生的。

[8]?2015年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2015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9]?在本書中,我們用“均勻”一詞表示縮小城市間規模差距的含義,而用“平衡”表示縮小城市間人均收入或生活質量差距的含義。

[10]?以戶籍人口計算的城市化率參見盛來運(2008),第9頁,表1—4。

[11]?數據來源于萬廣華和朱翠萍(2010)。

[12]?齊夫法則最早是語言學家George K.Zipf發現的關于單詞出現的頻率與它在頻率表里排名之間的規律,同時他也用這一經驗規律解釋了美國的城市規模分布(詳見Zipf, 1949)。在他之后的很多學者也發現美國的城市規模分布和“齊夫法則”的吻合度較高[見Gabaix和Ioannides(2004)的綜述]。

[13]?事實上,即使不從城市角度來看,而從產業的角度來看,與西方國家相比,中國的各個行業的區域集聚程度也還處于一個較低水平(路江涌、陶志剛,2006)。

[14]?有關中國城市規模差異的演變,以及人口和土地兩種意義的城市化的差距,具體參見陸銘(2011)和本書第7章。

[15]?我們剔除了北京、上海、天津,以及城市數量較少的省份和數據變異較大的云南省,重慶歸入了四川一并進行分析。在目前的20個省中,2009年的城市數量在8個和19個之間。

[16]?為了保證我們的發現并不依賴于度量指標本身,我們用城市首位度,或者基尼系數來度量經濟活動、人口、建成區面積的空間分布不均等程度,所得到的結論與使用前兩位城市所占份額得到的結論基本相同。使用基尼系數,得到的經濟集聚趨勢更明顯。另外,圖中的空間不均等程度有個別跳躍,這是因為在統計數據中出現了新的城市數據,但這對整個趨勢的分析并無實質影響。

[17]?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201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年度農民工數量包括年內在本鄉鎮以外從業6個月以上的外出農民工和在本鄉鎮內從事非農產業6個月以上的本地農民工兩部分。

[18]?與上述文獻均不同的是,Cai和Du(2011)基于中國城市勞動調查(CULS)的研究發現,在2001年、2005年和2010年三輪數據中,戶籍對于工資的影響在逐漸減小。但如果分成工資分布的十等分組別,那么,可以看到,在低收入組別,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之間的工資收入差距有所縮小,而在高收入組別有所擴大。這一證據還不能完全否定勞動力市場仍然存在按戶籍身份的分割。從邏輯上來說,恰恰是較高收入者有可能為獲得城市戶籍而接受較低的工資。而城市的人口規模控制政策主要針對低收入者,造成事實上低技能勞動力的相對供給不足,同時,低收入組別從事的工作往往是與較高收入組別的勞動力互補的,因此,其收入的相應提升是可以理解的。相比之下,較高收入的農村勞動力更加是與城市居民相互競爭和替代的,他們之間的收入差距擴大更能反映出勞動力市場的分割狀態。而低收入組別所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少地體現在收入上,而主要體現在獲得戶籍的可能性上。在絕對量上,農民工中低收入組別的人數較多,因此,如果不區別收入組別,僅看戶籍對收入的影響的平均效應,這一效應就可能會越來越小,從而低估勞動力市場分割的程度。

[19]?陳釗、陸銘(2015)在《邁向社會和諧的城鄉發展:戶籍制度的影響與改革》(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這本書里對由戶籍制度造成的城市內部“新二元結構”及其影響進行了全面的總結。

[20]?2004年之后,雖然工資的絕對增長速度較快,但由于投資和經濟增長速度更快,在大多數年份里,勞動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是下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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