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伯雷與赫爾墨斯秘學(“經典與解釋”第41期)
- 婁林
- 2470字
- 2020-05-22 17:44:31
三、職務與諫諍
除了存在是否能夠直接諫諍的差別之外,上引師曠的話還提示了一條重要信息,即諫諍的方式與諫諍主體的職務相關。
杜預注“史為書”曰:“謂大史,君舉必書。”(《春秋左傳正義》,頁1958) “ 君舉必書”一語出自莊公二十三年曹劌諫魯莊公如齊觀社中,且云“書而不法,后嗣何觀”(《春秋左傳正義》,頁1779)。這也就是說大史通過記載君主言行來預防君主的過失,對于卿大夫也是如此,如襄公二十年,衛國大夫甯惠子在臨死前囑咐其兒子甯悼子說:“吾得罪于君,悔而無及也。名藏在諸侯之策,曰‘孫林父、甯殖出其君’。君入,則掩之。若能掩之,則吾子也。若不能,猶有鬼神,吾有餒而已,不來食矣。”(《春秋左傳正義》,頁1970) 甯惠子擔心的是“名藏在諸侯之策”,即史官的記載。當然,還需要直言不諱的態度作為保證,而這一點正是《左傳》中良史的基本品質。如宣公二年,晉大史不懼趙盾正卿地位,直書“趙盾弒其君”,孔子評其為“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春秋左傳正義》,頁1867)。又如襄公二十五年,崔杼弒齊莊公,大史直書“崔杼弒其君”,為此被崔杼所殺,其后大史的兩個弟弟也因直書而被殺。另一個弟弟仍然如此直書,崔杼也只好作罷。不僅如此,南史氏聽說此事,“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止”(《春秋左傳正義》,頁1984)不過,史官的職務不只是記史,如徐復觀基于《左傳》等著作考察了春秋時期史的六種職務,即“在祭神時與祝向神禱告”“專主管筮的事情”“主管天文星歷”“災異的解說者”“錫命或策命”和“掌管氏族的譜系”。[17]《左傳》中的諫諍主體為史官的僅三例,即僖公二十八年的晉筮史、成公元年的周內史叔服[18]和昭公十七年的魯大史,雖然不是通過記史的方式來諫諍,但都沒有超出史官的職務范圍。
樂工(瞽和工)通過歌詩誦箴的方式諫諍。不過,《左傳》中沒有樂工的諫諍,只有一例樂大師的諫諍,即昭公八年的師曠[19]借晉平公詢問石頭為何會說話一事而諫“宮室崇侈”。《周禮·春官》載錄“大師”,大師為樂工之長,屬下大夫職,其下屬有“小師,上士四人;瞽矇,上瞽四十人,中瞽百人,下瞽百有六十人”等(《周禮正義》,頁1269)。瞽矇的職責之一是“諷誦詩”(《周禮正義》,頁1865),與此處瞽、工的職能類似。大師自然也有諷誦的職能。不過《左傳》中的師曠的職能遠不止于《周禮》中樂大師的職能,而是具有保存文化的職能,“更接近‘史’的工作”。[20]因此,君主如有不明之處,可向師曠咨詢。如上述引文就是師曠用古制回答晉悼公有關衛人出其君是否過分的問題。又如襄公三十年,晉悼夫人賜食修筑杞城的人,其中有一位年長者說出自己的年齡,由于他計算年齡的方式特別,所以官吏到處詢問,此時師曠做出回答,且說出該年長者出生那年所發生的故事。季武子聽到此事后評述晉國“有史趙、師曠而咨度焉”(《春秋左傳正義》,頁2012)。而昭公八年師曠回答石頭說話之事也是如此。所以師曠在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借機諫諍,仍在其職務范圍內。
至于商人,若據杜預和孔穎達的說法,則是采取陳列貨物的方式諫諍。昭公三年,晏子諫齊景公繁于刑正是基于市場上“踴貴屨賤”的表現。
百工諫諍則與技藝相關,如孔穎達疏“百工獻藝”曰:“此百事之工,各自獻其藝,能以其所能,譬喻政事,因獻所造之器,取喻以諫上。”(《春秋左傳正義》,頁1958)竹添光鴻曰:“宮室器用五禮凡百之物,工有常度。若有志淫好辟,則百工得據度以納諫也。”(《左氏會箋》,頁1295) 《左傳》中有兩例與百工相關的諫諍,即莊公二十四年的御孫和襄公四年的匠慶,二者均與“匠”相關。雖然這兩個案例并未明言匠人通過獻藝而諫諍,但其所諫均與匠職相關。《左傳》除載錄魯國匠人以外,還載有成公十七年晉國的匠麗氏、哀公十七年衛國的匠與匠氏和哀公二十五年衛國的三匠,不過,晉、衛的匠職皆不可考。[21]《周禮·冬官考工記》載錄匠人,屬于“攻木之工”的一種,其職務為“建國”“營國”“為溝洫”等(參見《周禮正義》,頁3415-3507)。御孫向魯莊公諫諍是因為丹桓宮之楹和刻桓宮之桷的行為非禮,該行為屬于“營國”之事。匠慶向季文子諫諍魯襄公母親定姒之喪不成禮,其表現之一為“無櫬”,即無棺材。雖然《周禮·冬官考工記》中沒有明文規定匠人制作棺材,但制棺自然與木匠相關。因此,匠慶在向季文子諫諍之后,又向季文子請求用“蒲圃之槚”做定姒的棺材。
總之,諫諍主體(如史官、樂師、百工等)的諫諍方式與其職務相關。以上皆就公臣而言,家臣也有同樣的體現。由于家臣沒有封邑,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附屬于家主,因此在春秋時期普遍承認“只知盡忠家主,而不知有國君”的觀念。例如:昭公十四年,齊大夫子韓晳說:“家臣而欲張公室,罪莫大焉。”(《春秋左傳正義》,頁2076)昭公二十五年,叔孫氏司馬鬷戾說:“我家臣也,不敢知國。”(《春秋左傳正義》,頁2110)[22]昭公十二年中的鄉人諷諫季氏家臣南蒯,正是因為南蒯“家臣而君圖”,試圖“出季氏而歸其室于公”(《春秋左傳正義》,頁2062-2063)。因此,在家臣諫諍時只考慮家主之事,如文公十八年:
冬十月,仲殺惡及視,而立宣公。……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務人止之, 曰: “入必死。”叔仲曰: “死君命,可也。”公冉務人曰: “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聽?”弗聽,乃入,殺而埋之馬矢之中。公冉務人奉其帑以奔蔡,既而復叔仲氏。(《春秋左傳正義》,頁1861)
公冉務人勸叔仲不要聽從召見的命令,因“入必死”,當叔仲不從而被殺后,公冉務人仍帶領叔仲家人逃亡。又如昭公五年,季孫打算立仲壬為叔孫氏繼承人,家臣南遺勸其不要立,其基本理由是“叔孫氏厚則季氏薄”(《春秋左傳正義》,頁2040),即從家主利益出發。此外還有襄公二十三年,申豐諫季武子立悼子(少子);襄公二十五年,東郭偃諫崔杼娶棠姜;定公十二年,公斂處父諫孟孫墮成(孟氏邑)等。這些案例中的家臣之諫諍均為家主考慮。春秋晚期,家臣絕對盡忠于家主的觀念有所改變。如《左傳》定公十四年衛太子蒯聵令其家臣戲陽速殺害衛靈公夫人南蒯,結果戲陽速未從,其理由是“太子無道”(《春秋左傳正義》,頁2151)。實際上更為重要的是春秋晚期家臣自身實力的強大。不過,定公十二年后,《左傳》中未出現關于家臣諫諍事件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