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就是直接對她們的說辭釜底抽薪。
“沒……來過?”阿綠皺起了眉頭,十月這是在駁斥她的證言:“怎么會呢?我昨天明明看見了。”
“不可能的。”十月很堅決,“昨天我活兒不多,不是在河邊洗衣服,就是從河邊打水。洗完衣服我直接去晾衣棚那邊,打了水我直接送去廚房。這兩個地方都沒到庫房。她一直在河邊玩水,她要是去庫房,我會知道。”
眾女不能吭聲。阿綠這下子就也不敢說話了。畢竟誰知道十月還備著怎樣的證言等著她。莊主也轉向阿綠:“你什么時候看見的?真的看清了?”
阿綠心虛:“我、我是昨兒傍晚看見的。庫房有個人進出,遠遠地看,是有些像瘋婆子。”
莊主嗤了一聲:“傍晚?還遠遠的?”
阿綠不敢說話。十月又道:“所以,阿綠你也不能十分確定看見了是不是?”
阿綠很不甘心地點頭,但又找補回來一些:“但我一定是看見了個人影。”
十月覺得好笑:“傍晚天光不佳,看錯也是有的。焉知阿綠不是看見了別的什么?”
十月其實是想給她一個臺階下,干脆承認什么都沒看見好了。但看來這次阿綠被派了任務,她不能就這么簡單回縮。被十月這樣懟,她自然是很氣的。不過她不能發作,只好順著自嘲:“呵,是啊,這密林野莊的,誰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臟東西呢?興許我看見的不是人,是個鬼影也說不一定,哈!”
鬼?
這個詞冒出來,驀地就是一陣冷風。這些女奴倒是很容易相信這些鬼神之事。先前在土地廟外十月已經見識到了。倒也不能全怪她們愚昧少知。畢竟密林荒野之中,光線昏暗,野獸眾多。總有些古怪的事情,成為恒久的傳說。比如說貍貓、黃大仙之類,更是流傳甚廣。
不過,在這次事情上,可不能讓鬼擔責。
“鬼?”大姐憋了這么一陣,終于發聲了:“什么鬼?哪有鬼?鬼要人間的錢做什么?它們不是用紙錢的么?所以依我看,你沒有看錯,昨天幫晚上大伙兒都下了工,就有人進出了庫房。”
“可是……”一個女奴在旁邊怯怯道,“十月說昨兒沒看見瘋子進去。”
“嗯。可是還有誰可以證明?”
十月有一種踏入陷阱的感覺。
阿綠最為機靈,也難怪她會被委以重任。她立即接了話茬:“我昨兒除了午飯和晚飯,好像也沒看見十月。”
眾人漸漸回過神來,紛紛發言:“是,昨兒我沒去河邊洗衣服,沒看見。”
“我也沒有,我打豬草去了,沒看見。”
“我也是。”
“我也是,沒看見。”
……
所有人都說沒看見,十月跟瘋婆子就只能互相作證。
可是她倆就算互證又有何用?阿綠可以說昨天傍晚因為光線昏暗,只看見了一個人影,但其實可能是兩個。
“如果是兩個人,會方便一些。”大姐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一個進去偷東西,另一個幫忙放哨。”
“這得關系好才能配合上。”阿綠說。
“是,十月,你平日里跟她不是一直很好么?做事一起做,睡覺還挨著。”
十月有些不安,更多的是驚訝。
她沒想到這些人的下限如此之低。麻煩的是自己在這群體里是個外人身份,孤立無援。她們一人一句,輕易就要給自己定罪了。
“我昨天沒有去過庫房。”十月重申。
“嗯,你能證明嗎?”大姐問完她,又問其他人:“誰能證明呢?”
沒有,自然沒有人可以幫十月證明。
她是絕對的外人,難以自辯的嫌疑犯,是眼下被一步步圍趕到陷阱的獵物。
十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而就在眾人僵持之間,瘋婆子嚎叫起來。
大伙兒都嚇了一跳,然后就見她往地上撲去。
十月眼睛比較銳利,看見那是一只老鼠——一只肥碩的老鼠,好似從冷灶那邊鉆出來。這間廚房修造的時候為了方便,一氣修了兩個灶。但其實除了逢年過節忙不過來,通常都只有一個灶在用,另一個就冷著。瘋婆子撲向的地方就是冷灶口上。這下可是把眾人嚇得不淺。
連莊主都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貼到一邊。不知道她又要發什么神經。等眾人看清瘋婆子的手里捏著個什么的時候,有人尖叫了起來。
“啊,老鼠!”
女奴們日子過得粗野、蠻荒,但畢竟是女人。老鼠簡直就是女人的天地,也就瘋婆子這種敢直接用手去捉。她的身手也的確矯健,那只肥老鼠被她捏著脖子,根本動彈不得。瘋婆子接下來的行為更是讓人看不懂了——她伸手將那老鼠往冷灶的灶膛里一扔,然后從右邊燒得正旺的熱灶里抽出一根赤紅的柴火,往冷灶膛里塞。
瘋婆子的動作來得又快又猛,再加上有老鼠的存在,眾人無一個敢上前阻攔。很快大家就聽見了老鼠的尖叫。赤紅的柴火讓老鼠不敢出來,就只能順著灶膛后面的煙囪往外頭爬。十月等人的目光隨著老鼠攀爬的窸窣聲一點點往上,結果在煙囪的某處老鼠碰到了什么東西,然后只聽咚的一聲。
那東西掉在了冷灶膛里。
瘋婆子扔了柴火,笑了起來。其他人卻紋絲不動。尤其大姐,臉拉得老長,被灶膛里的火焰映得有幾分恐怖。
十月想到什么,立即撿了根干柴往冷灶膛里掏。很快就將那東西掏了出來。
莊主一低頭,皺眉:“這是什么東西?”
那是一團油紙,趕集的時候用來包貨的。十月將油紙翻開來,露出一個布袋子。
布袋子嘩啦啦地響動,不用打開就知道里面裝著的是什么。
大姐這時候湊了過來,忽然便喜上眉梢,叫起來:“哎呀,原來丟的錢在這兒!”
丟失的錢袋子居然在煙囪里頭找到?真是奇哉怪也。
十月很佩服她的演技。圈套都被揭露到這等地步了,她還能如此鎮定自若。
十月立即不冷不淡地補充一句:“廚房是最干凈不過的地方,瘋婆子邋遢骯臟,平日里只要靠近這邊就會被驅趕。她要偷錢的話,藏也不會藏在這里。”
眾人默不吭聲,莊主也沒說話。沉默在令人難耐地蔓延。有沉不住氣的已經開始慌了。畢竟這種栽贓陷害的事情擱誰都可能心虛。阿綠率先尷尬地笑起來:“這煙囪里怎么藏東西啊,我看都不是人干的,說不定是老鼠呢!”
“這么一袋子錢,那得是多大的老鼠?”十月反問。
“那、那不是老鼠,是鬼好了。哈哈哈。”
阿綠越笑越尷尬。十月也笑。她笑這些人的荒唐,笑這些人的可笑。
不過大姐卻沒那么容易被她的笑嚇住。大姐點點頭:“十月說得對,瘋婆子的嫌疑是沒了。可我剛才也說了,有人把風、有人偷錢,那么也有可以進來藏錢的不是?說不定就是有與瘋婆子素日友好的,騙她去偷錢,然后自己來藏錢。瘋婆子哪里知道是做什么,只是照做罷了。而藏錢的時候又碰巧被瘋子看見,她剛才就是把別人藏進去的錢給取了出來。”
她的眼神重重落在十月的身上,顯然不想就這樣輕易放過十月。十月點點頭,順著話說:“大姐說的有道理,那么我們只要查有可能來廚房的人就可以縮小懷疑的范圍了。”
這時候有一個女奴忍不住嘀咕了一聲:“廚房不是人人都來么?誰想喝熱水的、打飯、端菜,人人不都得來么?”
十月笑笑:“是,那么廚房又是誰負主責的呢?誰在廚房的時間最多?畢竟在廚房時間最長,才最有機會下手不是?”
這一下,就再沒人敢說話了。
因為負責廚房的,正是大姐本人。
大姐平日工作最閑,油水也最足。在這貧瘠的野莊,所謂油水,就是那廚房里的幾口吃食。大姐身材在眾女奴中最為高大,眾人爭搶不過她。她也很會做人,執掌著廚房,平日里分別給女奴們一點口腹的好處,把這幫人心收得服服帖帖。
其實,大姐平日里在廚房“開小灶”的事情人盡皆知,只不過誰也不會說上半句。錢袋子從煙囪里掉下來,十月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大姐。只是十月沒料到,大姐居然還用暗示十月的方法來給自己洗脫。
十月現在是沒什么可害怕的了。因為她說得字字在理。如果她們還要說是十月或者瘋婆子干的,那便是明目張膽的誣陷栽贓。十月斗不過她們,會認栽。
最終,莊主從大姐的手里接過了那袋錢,在手里輕輕掂了掂。其實按照十月從前的家境來看,那兜銅錢怕是連她半個月的零花都不夠。
莊主走向門口,看來不準備追究。臨走前她看了看大姐,又看了看其他女奴,留了一句話:“呵,看看你們這么多人,還抵不上人家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