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父何母的神色極為難看,想來與岑家確實撕破了臉皮。表面上不說什么,這私下怕是也不好處理了。何父根本不正眼看何言,對清轍也不如昨日那般尊敬了。何母終是更理解兒子一些,她對清轍賠著笑,示意何言帶何奈和清轍離開。何言抱起了何奈,同清轍一起離開了前廳。
何奈在何言懷里玩弄著他的頭發,清澈朝她微微一笑。“師父哥哥真的是很好看呢?”
何言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哥哥不好看嗎?”“師父哥哥好看,哥哥更好看。”
“奈奈還知道,哥哥不喜歡錦洛姐姐。”
“廢話,那必然不喜歡啊。”
“奈奈還知道,哥哥喜歡師父哥哥對不對?”
何言聞言愣了一下,清澈輕咳了一聲,用手掩了掩被何言咬破的唇尖。何言敲她的頭:“傻姑娘,你怎么知道?”
何奈笑得開心:“就跟別人喜歡哥哥一樣啊。哥哥生的好看,人人見了哥哥都喜歡哥哥,我也喜歡哥哥。師父哥哥長得也是十分好看,奈奈見了也喜歡。哥哥想必也喜歡好看的人。”
“油嘴滑舌。”何言寵溺地看著她,又看了一眼清轍。“哥哥帶你去摘蓮蓬。”
“我要給師父哥哥剝蓮子。”
“你師父哥哥生性愛潔,怕是不肯吃你剝的蓮子。”
清轍笑了:“無妨,肯的。”
何言記得,那天何奈很開心,清轍也很開心。也許那一天,是此后他最開心的一天。
事情是如何有了轉折呢?何言自己也記不清了。
那一天他起來到了前廳,發現父親正愁眉不展。一個小廝被抬了下去,面容痛苦不堪。父親吩咐去找最好的大夫過來診治。他問父親是何事,父親看了看沒有說話,去了后廳。母親看了看他和清轍,說了聲:“你且好生招待先生,就也,也別出門去了。”
“怎么了?”
母親沒有答話,隨父親去了。
何言疑惑地看向清轍:“師父……”“嗯。”清轍輕輕嗯了一聲。“這是怎么了?”清轍沒抬頭:“不知。”何言見他也說不出什么,便要出門而去,清澈抬了眼:“夫人才跟你說了不要出去。”“可是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清轍整了整袖子:“這世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同我回去吧。若你不肯,我倒也愿意同你一起出去。”
他同何言出了門,長街似乎比平常冷清了很多。他們出了長街來到了較為繁華的集市,發現集市上滿是人群,有躺有坐,有普通的人,也有常四處流浪的乞丐。何言聞到一股味道,不知道是什么,著實有些惡心。街上已經沒什么正常開張的店鋪了,藥店門前人滿為患,可那藥店確實沒什么東西了,就像是被人洗劫一番又砸了鋪子似的。何言拉過一個人想要問些什么,清轍見他握了人家手腕想說些什么,又忍住了。這人見了何言露出懼色,何言見他如此害怕自己便放開了他的手。
“小兄弟,這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然后跑開了。何言疑惑不解地看向清轍,清轍碰了碰鼻尖沒有看他。他又抓住一個乞丐的手臂想問些什么,那個乞丐吃痛的大叫連連。何言看他抱著手臂吃痛的樣子,很是疑惑,便掀起了那人的袖子,那人又再次大呼,可這次何言顧不上注意他的大呼小叫了,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那是一只怎么樣的手臂啊,大半只手臂幾近腐爛了,腐臭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猩紅的腐肉里還可以看見無數密密麻麻的蛆在蠕動。仍有皮膚包被的地方,可以看到皮肉忽而凸起,忽而凹陷,仿佛里面的蛆隨時會破皮而出。何言再也忍不住了,他扔了折扇到底瘋狂嘔吐著。
太惡心了!太恐怖了!!!
“師父!!!”他抬眼看向清轍,清轍撿了他的折扇,好好收好。他噙著眼淚,眼里滿是恐懼和不可思議。
清轍蹲下身扶他起來:“起來吧。地上臟。”他說話波瀾不驚,何言根本無法想象他為何還能這么平靜地說話的。
清澈幫他整了整衣服:“回回神。”
何言臉上還帶著淚,清澈也不看他,隨手撩了撩那人的褲腿,和手臂是一樣的。何言瞬間就癱軟了,清轍扶住了他,輕聲道:“回家吧。”
進了家門,便聽到父親的暴怒:“連少爺和先生都看不住,眼睛長著是干什么!擺設嗎!外邊什么樣子你們還不知道嗎!”清澈清了清嗓:“老爺,夫人。”
“阿言!”
“先生!”
清轍語氣冷冷的,道:“無事,被嚇到了而已,我且帶他回去。”
“可是言兒他……”
清轍笑了笑:“無事。”
完了又說了一句:“有我在。”
“那,有勞先生了。”
清轍點了點頭:“夫人,最近也別出去了。”
帶何言回了房里,將他扶到床上,他雙目依舊失神。像是想起了什么惡心的事情,他又劇烈的干嘔起來。清轍過去坐在他身側,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沒事了。”他瞪大了眼睛盯著清轍:“師父,你有沒有聞到,那股……那股味道!師父!師父!”“沒有。”他崩潰的癱倒在床上,眼里噙淚:“這是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師父……這味道……”他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沒事了,我為你焚點香就是。”清澈往香爐里加了些香料,說不清是什么味道,總算掩去了那股他臆想出來的腐肉味兒。
良久。
“師父……這,便是了嗎?”
“許是吧。”
“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這這兩天吧。”
何言偏了偏頭:“還有多久。”
“不知。”
清澈倒了杯茶,端到身側給他,他沒接。清轍便坐到了他榻上,喝了一口。
“無人可幸免嗎?”
“不知。”
何言猛地坐了起來,手臂青筋暴起:“你怎么什么都說不知!你怎么會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么?”
“你是宿夢者啊!你說啊,你到底是拿了什么人的夢!讓我來承受這些!讓我的鄉人來承受這些!讓我的至親來承受這些!”
清轍笑了:“所以你覺得是我造成的這些?”
何言使勁兒搖了搖他的肩膀:“你說我能幸免是你護了我?你不讓我回來,就是不想我看到對吧?可我怎么都要回來的!你知道這些!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你說啊,你到底是拿走了什么人的什么夢!為什么讓我來承擔!嗚嗚嗚……”他說著說著便帶了哭腔。
“阿言,你知道的。”清轍擦了擦他的眼淚,“我不食人夢,會死的。”
何言的雙肩依舊顫得厲害,他惡狠狠地盯著清轍。
“宿夢者,食人夢,會帶來獻出夢境的人想要的。這,是一種交換。”
“可是究竟是什么人!一定要玩死我嗎?啊?為什么!這是為什么!清轍!”
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清轍怔了一下,隨即笑了。“這種交換,畢竟是不可逆的。我同你說過了,我不食人夢,它也會發生。早晚的事情罷了。這世上有無數的宿夢者,他們食人夢,有歡樂的,也有痛苦的,然后這些夢境,便不屬于那些人了。他們會忘了這些。”
“可你說說這到底有什么意義!”
“是啊,有什么意義呢。”
“你滾!”
清轍聞言苦笑:“阿言,你還是第一次這樣同我講話呢。”
何言暴跳如雷:“都說了滾!我不想見到你!也不想你護著我什么!”說著他從懷里摸出那塊玉佩,往地上狠狠摔去。
清脆的響聲傳來,青玉碎成好幾塊。
清轍苦笑,蹲在地上撿起碎掉的玉放到一個錦囊里,將錦囊放到了桌上。“你且休息吧。”說完便出去了。何言下床奔到桌邊拿起錦囊又狠狠地朝地上一摔。然后癱倒在地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