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香換上了衣服，化了妝，閃亮的水晶項鏈襯托出完美的頸部輪廓，鏡子里的自己像是套上了沉重的枷鎖，又變成了美麗卻沒有生氣的芭比娃娃。

盛裝的她一出現在大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杜國威面帶微笑地點點頭，十分滿意的樣子。

“你越來越像你媽媽了。”

用餐的時候，杜國威看著對面的杜美香，忍不住感嘆到。

“那應該只是你的錯覺，我怎么會長得像那個女人，我長得像我爸爸。”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生氣？”杜國威顯然是習慣了她對他說話的方式，語氣依舊是溫和的。

杜美香輕輕切下一小塊牛排，慢慢放進嘴里。

“開家花店你覺得怎么樣？我考慮了一下，這個事情其實也是很簡單的，我們犯不著為了這個搞得這么僵，你只是想離開家找點事做而己，也不用非得去夜總會做服務員吧？”

“這可是你讓我來做服務員的。”杜美香說：“而且我沒覺得服務員有什么不好，至少也是自食其力，我不想開花店，我什么都不懂，怎么開？”

“傻瓜，哪里需要懂？請人打理唄，像我生意做這么大，不可能全部都懂。”

“請人？說到底我還是什么也不用做，和以前有什么分別？現在的問題就是我不想再花你的錢，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你有了別的女人，我這個女兒只是個外人……”

“美香！”

外人兩個字剛說出口，被杜國威喝止住。

“我知道你介意我結婚的事情，但是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不太懂，可是你要知道，你跟她不一樣，你叫我一天爸爸，就永遠是我女兒，我養你一輩子她都管不著！”

“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挨過打，可是卻被那個女人……”杜美香眼眶濕潤，繼續說道：“不過也好，她那一巴掌讓我認清事實，我跟這個家就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杜國威臉色沉了下來，“美香，你一定要這么說嗎？！”

杜美香看著杜國威，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一直以來都很想知道，杜國威之所以在被媽媽背叛以后，還對自己這么好，是因為多年的親情使然，還是因為對媽媽余情未了，希望她有一天能再回來？但是她覺得這話太殘忍。

她不想用這樣的話來傷杜國威的心，也刺痛自己。對于拋棄她兩次的女人，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叫她媽媽，她無法去仔細思考這個問題。事實上，從媽媽離開他們以后，她和杜國威之間就似乎達成了默契，誰也不會主動再提起她。

杜美香放下刀叉，低頭嘆道：“不說了，我去趟洗手間。”

光潔的鏡面印出杜美香青春迷人的身影，杜美香站在洗手間外的水盆前發起了呆。她的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憂傷。

如果媽媽沒有那樣離開，現在的自己是不是會特別幸福？

杜國威的家在昆西，離海城不遠，也就一百多公里，她可以來海城念大學，二十三歲剛好大學畢業的年紀，也許會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或者還可以出國留學，杜國威那么有錢，如果媽媽在的話，自己也會心安理得地讓他送自己去讀書。

杜美香還想起自己的爸爸，他的生父。那是平原縣一個小鎮上的語文老師，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多念點書，長成溫婉的女子，詩書滿腹，才華橫溢。

她朝鏡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很顯然自己并沒有做到爸爸期望的那樣。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是時候開始自己的生活了。

杜美香打起精神，對著鏡子準備給自己一個鼓勵的笑容，赫然發現旁邊有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是他！前幾天在夜總會跟她聊天的那個帥氣的男人。

杜美香感覺有些發窘，不知他在這里站了多久，自己一直發呆的樣子想必是他全看在眼里。

“我看了半天，穿成這樣都不敢確定是你，不過看你這么驚訝的樣子，我想我沒認錯人咯？！”男人打趣道。

杜美香長發披肩，前面挑了兩綹，往兩邊各自梳了小辮作為修飾，身著一件淺黃的禮服，樣式有些像旗袍，包裹著凹凸有致的身段，腰不算很細，有些圓潤，衣服外繡有白色的鏤空花飾，典雅大方又不失活力，陶瓷般的膚色在燈下顯得格外迷人。

這樣的偶遇讓杜美香心情豁然開朗起來，調皮地回了一句：

“你說的是你的初戀情人嗎？！”

這樣的玩笑透著輕松的氣氛，兩人都帶著一些掩飾不住的驚喜。

“你今天很不一樣啊，穿成這樣……呃……很漂亮。”

杜美香意識到他的贊美之中帶著一點疑惑，不過自己一時間也沒法合理地解釋，只是笑了笑并不作聲。

兩人互相看了幾秒，又同時開口：

“你……”

“你……”

兩人都笑了。

這樣的時間和地點并不適合聊天，杜國威還在外面，杜美香說了聲再見，就先回到餐廳去了。

杜美香心里一直在想著剛才的事，也不再注意杜國威說些什么。兩人吃完飯后，杜美香說要一個人去逛街買點東西，臨走之前杜國威塞給她一張信用卡。

“這個拿著，需要什么自己買。你一個人住在外面我不放心，你要么去住酒店，要么去冷子珊家，過段時間我會在海城買套房子，你就搬過來，你想想喜歡做什么，到時候我來安排，這事我不會由你胡鬧的，做服務員，像什么樣子！不許再去上班了。”

杜美香隨便應了一聲了事，趕緊溜走了。

杜國威是真關心杜美香的，他自己沒有孩子，一直對從福利院接回來的杜美香視若己出，杜美香的媽媽喜歡交際從來不理家務，也不過問孩子，時間一長，杜美香跟這個繼父的關系也好過親媽，甚至還同意了按杜國威的姓氏改了名。社會險惡，杜國威不想讓她出去經歷風雨，只想讓她陪在自己身邊，等她長大了，找一個合適的對象成家，有了終生伴侶，自己也算是有始有終，不枉父女一場。

如果不是因為她媽媽，她應該會更好地成長吧。

因為高考那年的意外，耽誤了美香，害她沒考成大學，這一點杜國威一直很遺憾，想找機會彌補，可是杜美香就像是賭氣一樣，始終拒絕。

這丫頭越大越讓人有點琢磨不透。

傍晚下了一會兒雨，原本撲面而來的熱浪，被細雨無聲無息吞沒，空氣中帶著絲絲清涼。杜美香踩著輕快的腳步穿過街道向夜總會走去，還時不時哼幾句不著調的歌。這段路并不遠，乘公交車只有三站，走路也就是二十多分鐘的樣子。

晚上杜美香格外留了心，還真有兩次看見了冷子菲，她穿著藍色超短裙，外面套了一件銀色的坎肩，短發很性感。雖然只是一晃而過，還是很惹眼的。

當她注視著冷子菲的時候，恰好發現冷子菲也轉過頭來看著她，并朝她微微笑了一下。這讓她有些心虛，四周看了看旁人，心里安慰著自己，也許只是錯覺。

十點多的時候，杜美香暫時沒什么事，便抽空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在樓梯口的轉角處，看見那個男人從樓下往上走，沒來由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看見她，笑著問道：“做什么去？”

他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仿佛帶著蒙娜麗沙的面具，聲音也總是很輕柔，像山谷間流動的清泉。

杜美香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會有一絲抑制不住的興奮，好像自己一直在期待他的出現一樣。她說沒做什么，她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覺得直接這樣問有些唐突。

有人上樓來，兩人讓開了路，一起走到吧臺旁邊寬敞一點的地方。

“昨天跟你一起吃飯的那人是誰？”

“你看見了？”杜美香有點意外，她和杜國威當時在包廂里，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看見的，也沒有想到他會問得那么直接。

“他是我爸爸。”

“我在餐廳里坐了一會兒，后來看見你和他從包廂里走過來，當時你還攙著他的手。”

杜美香回想了一下，似乎不記得自己有走路的時候攙著杜國威這種舉動。

“不過你爸爸看起來真年輕。”他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不像先前一樣緊張，“晚上下了班一起去吃夜宵，你覺得怎么樣？”

杜美香噢了一聲，就這么算答應了。

“那就這么說定了，下了班我過來找你，你等著我。”

那人很高興，還沒等杜美香想再開口，人影已經不見了。

杜美香想起之前許靜說他可能是樂隊那邊的人，那么他說的上班就是在演藝廳那邊演出吧？

正想得出神時，冷子菲過來找人：“康明輝呢？那邊還等他呢。”

“康……明輝？”杜美香沒反應過來。

冷子菲皺皺眉頭，沒好氣地說：“就是剛才在這里跟你聊天的那人啊！”

“剛才？跟我聊天？”

杜美香不敢相信：“你說剛才跟我聊天的人叫康明輝？！”

杜美香原地呆了一會兒，然后連招呼都沒打，直接沖下樓。

康明輝？

康明輝！

杜美香的心全亂了，她在記憶里快速地搜尋著那個留著西瓜頭，圓臉的小胖子，是他嗎？怎么會是他？自己竟然沒有認出來？！

對！一定是他！如果不是，怎么能解釋自己每次見到他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呢？

她來到了演藝廳，穿過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舞臺上的康明輝。伴隨著音樂節奏，康明輝頎長的身形格外引人注目。

杜美香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舞臺上的康明輝，分別時的場景又浮現在腦海里，她還想起那天他說自己長得像初戀女友的話，原來他說的那人真是她。

對，我就是顧小雯。杜美香微笑著，眼眶卻不由得濕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