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見叮咚兩聲，杜美香還沒反應過來，許靜提醒她：

“是你電話響吧？”

她走過去一看，是短消息，她打開一看，果然是杜國威發來，讓她給回個電話。

杜美香回復：

“剛開機，剛睡醒呢。有什么事情發信息說吧。”

消息一按出去，幾乎立刻收到回復：

“這周四你過生日，一起吃飯吧。到時候我會去海城。”

這周四過生日了？！杜美香竟然完全給忘了。

可是杜國威卻還記得，這讓她多少有些感動，盡管往年杜國威都會給她過生日，可是今年總覺得有些不一樣，或許是因為自己不在家的原因。

杜國威再婚，杜美香要說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回想當初執意要來海城，是否正是借著一個合適的理由離開杜國威身邊呢？杜美香不愿意承認這一點。十年了，就從媽媽走后，只剩他們倆人一起生活算起，也已經四五年，這是一段不短的時間啊。

自己在福利院也只不過住了四年而己，為什么對那兩個家伙如此懷念呢？因為少不更事時的約定，就這樣不計后果來到海城，前面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人海茫茫，會有那樣的緣分能讓自己再次與他們相遇嗎？

紛飛的思緒把杜美香帶回十年前——那個驕陽似火的盛夏。

火球灼燒整個大地，連同她惶惶不安的心。一個小女孩站在平原縣福利院門口那棟灰色的三層大樓前，汗水從額頭不停往外冒，順著兩側鬢角往下淌。

不遠處，一對夫婦從大樓門口的臺階上走下來，回頭不住地跟工作人員握手道別，然后朝一輛停在路邊的新款桑塔納96走去。她看夫婦兩人準備離開，更加著急，不停絞著雙手的手指。

她就是杜美香。不，是顧小雯。

杜美香原本的名字是顧小雯，那年十三歲。

“小雯，過來呀，我們要走了！”

那個女人在叫她，那是她的親生媽媽。雖然她從出生起就從來沒有見過。

她望向那個女人一眼，并沒有挪動，她在等人。

康明輝和林浩東，是她的朋友，她想跟他們在一起，并不想跟眼前這兩個陌生人走，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大人的世界小孩子豈能反抗。

她想跟他們告別，因為這一去也許不會再見面了。

四周是高高的院墻，她沒法再進去了，大樓往西十米左右有一間小小的電工房，平房到大樓側墻之間是一個搭著彩鋼板的車棚，這里的圍墻裝有鐵欄桿，是唯一可以從外面看見院內的地方。她站在圍墻外面，朝里面焦急地張望著。

那女人走過來拉她，她下意識地躲開了，朝圍墻里又看了一眼，還是沒有人過來。她眼里噙著淚水，臉上寫滿了失落，只得跟在女人身后，一步一步地朝汽車走過去。

太陽照著汽車金屬外殼，發出刺眼的光。一個陌生的男人扶著車門，笑盈盈地看著她，他是媽媽新的男人，想到也許以后要叫他爸爸，她有些害怕和擔心。

正在黯然神傷之際，她發現遠遠的有一個身影在向這邊移動，她激動得小心臟差點跳了出來，立刻朝圍墻那邊飛跑過去。

“小雯！顧小雯！”

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跑得氣喘吁吁的。

顧小雯緊張得直蹦噠，朝男孩揮舞著手臂：“康明輝！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康明輝跑到跟前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顧小雯見他身后沒有其他人：“怎么就你一個人，哥呢？”

“沒……”康明輝還在喘著：“沒來，哥還沒回來……今天中考放榜，我聽說你要走了，急得……急得先跑回來了。”

顧小雯非常難過：“嗯，我要走了，我媽媽來接我了，不知道以后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面。”

“會的，一定會的。”康明輝抓著她的手，不住地點頭。

“你怎么知道？長大的事情誰也不知道。”顧小雯瞪了康明輝一眼，并不相信他的話，對未知的未來不抱希望。

“會的，一定會的。”康明輝只是呆呆地重復這句話。

“哥考得很好吧？”顧小雯問道。

“是啊！哥考了第一名，全縣第一名，院長都說他可以繼續去讀高中。”

人在眼前，即將分別，兩個少年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心里都想著這一刻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小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顧小雯剛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流了出來，點點頭，同樣也囑咐著男孩：“你要聽哥的話，不要惹他生氣……不要讓別人欺負你……還有……還有，你要好好保管你的琴，也許以后能找到家人……”

她的話毫無邏輯，只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康明輝卻認真地搖搖頭：“我不找家人，我只要跟哥和你在一起就夠了。”

“可是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了。”顧小雯哇哇大哭。

康明輝的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旁邊有人在往康明輝這邊走，顧小雯的媽媽也走過來拉起她往回走。

康明輝望著她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突然腦海中靈光一現，對！海城！哥說過，以后要去海城。他大叫：“顧小雯，顧小雯，海城！是海城啊！”

“你說什么？”顧小雯甩開她媽媽的手，跑過來問。

“海城！以后來海城找我們！哥說過以后要去海城！”

來人離這里越來越近，男孩終于狠下心回頭，一邊跑一邊朝顧小雯喊了一句：

“我在海城等你！你一定要來！顧小雯，你一定要來啊！”

……

“我在海城等你！你一定要來！顧小雯，你一定要來啊！”

這是康明輝留在杜美香記憶里最后一句話，時不時回響在耳畔。

清晨還有些涼意，杜美香環抱著雙臂，臨窗站著，茫然地望著窗外，整個城市在霧影中若隱若現。

海城，這就是海城。

我來了，你們在哪兒呢？

周四那天快接近中午的時候，杜國威的電話把杜美香從睡夢中叫醒。

很快，一輛黑色的寶馬X3把她帶到了杜國威下榻的酒店。

“爸爸。”

杜美香看著眼前梳著整齊大背頭的杜國威，一身灰色阿瑪尼西裝遮掩不住向前突出的啤酒肚，四十過半的年紀還是能從眉宇間感覺到曾經軒昂的氣質。可是不知為何，杜美香總覺得他比之前多了一些蒼老。

“小丫頭，你還知道我是你爸爸啊，給你買手機是讓天天關機的嗎？”

要不然呢？杜美香呶呶嘴。

杜國威揮手讓旁人退下，坐在了杜美香身邊。

“還在因為那件事情生爸爸的氣啊？先跟爸爸回家吧，你要是喜歡住在海城，等我忙完這段時間，我們一起去看套房子，你就住在這兒，我現在也打算把生意的重心移到這邊來。”

杜國威說的那件事情，指的是兩個月前杜美香在家與杜國威的新夫人發生的那次激烈爭吵。

雖然杜美香尊敬地叫她一聲阿姨，但是共處一個屋檐下，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非常尷尬的。杜美香并不是杜國威的親生女兒，而且杜國威只比她大十來歲而己，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整天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這位新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平日里背著杜國威的時候，給她臉色，找碴教訓一下是難免的事。

誰知道那天杜美香卻頂了嘴，惹惱了那女人，伸手就打了過來。

推搡中杜美香撞到了桌子角上，疼得起不來。

就是這件事情，讓杜美香一直沉積在心里的郁悶爆發了，于是她就找杜國威提出來要離開家里。

如今杜國威說要在海城安家，她雖然心里不想再依靠杜國威，但一時間卻也想不好理由反對，沒成家之前總是還得歸爸爸管吧？

“再說吧！”

杜美香這樣說又覺得太敷衍，緊接著糾正了杜國威之前的說法：“我并沒有在生你的氣，只是我覺得不適合跟那個女人住在一起。”

“可是你現在這樣搬出來住，對我不理不睬的，不就是跟我斷絕關系嗎？還是原本你心里一直就想著要離開我呢？”

“這只是你的理解。”杜美香顯得有點心虛，她不打算再爭論下去，轉移了話題。

“你是來給我過生日的，真的一定要聊這些嗎？”

杜國威嘆了口氣：“好，不說這些了，換上衣服去吃飯，你看你都瘦了，我先下去在大堂等你。”

桌上大大小小的紙袋，不用看就知道又是哪些品牌的新款，這些高檔的著裝會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名媛淑女。很多時候，杜美香覺得自己是媽媽的影子，是一個被精心裝扮好的玩偶，是杜國威用來討好媽媽的禮物。

自己出現在這個家真是可笑，只因為他迷戀的女人突然間母愛發作，記起自己還有個女兒，杜國威便不遠千里，把杜美香從小小的福利院接來。

誰知那個女人又一次拋夫棄女，杜美香就這樣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當然這只是杜美香的自卑心作祟，事實上，杜國威對她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