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評烏娜·波普—軒尼詩的《查爾斯·狄更斯》[150]
- 奧威爾書評全集(下)
- 喬治·奧威爾
- 1541字
- 2020-01-16 15:48:12
關于狄更斯的完美作品,也就是說,一本真實地展現他的生平與作品以及他的作品與他所處的環境之間的關系的書,目前還沒有出現,但烏娜·波普—軒尼詩夫人的作品搜羅了許多材料,而且立意公允,使得接下來的純粹傳記類的作品顯得沒有存在的必要。
大部分關于狄更斯的作品要么是“熱情支持”他,要么是“激烈反對”他,根據他是作家還是丈夫的身份而定。從長遠來看他的名譽或許被福斯特[151]的《生平》所損害,這本書隱瞞或含糊帶過了許多事件,而這些事件在當時一定已經有很多人知曉。結果就是,它造成了某種沖擊——事實上,人們覺得被狄更斯欺騙了。公眾最終發現這個衛道士至少有一個情婦,與妻子結婚二十二年后分居,對他的幾個兒子專橫霸道。烏娜夫人的書屬于“支持”的一類,但她并沒有嘗試去掩蓋事實,甚至補充了一兩個此前沒有被揭露的細節。在其它方面,有時候狄更斯因為他在處理金錢事務上的做法、他對待父母和“岳父母”的做法以及他刻意迎合公眾的信條而遭到譴責,在這些問題上她的立場是支持他,而且獲得了成功。
狄更斯的性格有兩個主導事實,那就是他顛沛流離的童年和他年紀輕輕就成為著名作家。烏娜夫人認為他的出身讓他對“以代議政府作為掩飾的貴族體制”感到恐懼和不信任,因為他的祖父是一個馬夫,父親在一座鄉村別墅的仆人宿舍里長大。但在他童年時發生過一段插曲——那時候他的父親被關進債務人監獄,而他自己在斯特朗街的鞋油廠上班,狄更斯對這段插曲的態度一部分是勢利,但另一部分是悲傷和孤獨,覺得他的父母不愛他了。然而,離開鞋油廠十幾年后,他已經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作家,二十五歲之后他再也沒有嘗過為金錢所苦的滋味。只有一段非常短暫的時期他或許可以被稱為“掙扎中的作家”,而且他沒有經歷普通意義上的進步,一開始先寫出幾本尖刻的作品,然后獲得成功,變得更加“圓潤成熟”。大體上,隨著他年紀漸長,他的書變得越來越激進。《小杜麗》、《艱難時世》或《遠大前程》比起《霧都孤兒》或《尼古拉·尼克貝》并沒有更為激烈的個人譴責,但它們所隱含的社會思想卻更加悲觀。
烏娜夫人作為批評家沒有傳記作家那么成功,而且她對幾本小說的概述對于還沒有閱讀過的人來說并沒有很大的幫助。但是,她充分闡述了狄更斯對生活和社會的態度,并糾正了早期批評家強加在他身上的歪曲的看法。狄更斯不是新天主教徒,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不是墻頭草式的騙子,也不是保守黨人。他是一個激進主義者,不相信貴族統治,也不相信階級斗爭。他的政治思想可以用他自己說過的話進行歸納:“大體上,我對人民統治的信仰是無窮小的,而我對被統治的人民的信念是無窮大的。”——這番話由于英語的含糊,有時候被解讀為狄更斯是民主的敵人。無疑,狄更斯的私德從五十年代前后起開始墮落,但這并不能表明他出賣了自己的思想或不再與弱勢群體站在同一陣營。有一件事情似乎與這一立場相抵觸,那就是他接受了男爵封號,但那是他臨終前幾個星期的事情,那時候他可能已經神志不清了。
烏娜夫人的描寫似乎表明狄更斯的性格的改變是從他久居巴黎開始的,那時候正值法蘭西第二帝國輝煌的早年。他交往的社會群體要比以前他所認識的群體更加勢利和世故,患了淋巴癥的狄更斯夫人作為十個孩子的母親,一定顯得格格不入。而且狄更斯還結交了像威爾基·科林斯[152]這樣的損友,對舞臺越來越感興趣,總是有家不回,與迷人的年輕女子接觸交往。和吉辛一樣,烏娜夫人認為狄更斯所感受到的興奮以及他在公開朗誦時與觀眾的交流帶有病態的色彩,而且是他健康惡化的原因。但是,她似乎低估了從一開始就存在于狄更斯身上的病態特征。說到他與埃德加·愛倫坡在1842年的會面時,她說愛倫坡的恐怖故事在當時并不能讓狄更斯有所觸動,雖然狄更斯在《霧都孤兒》里寫過幾幕恐怖的情景,而且《匹克威克外傳》里面那個瘋子的故事幾乎就是對愛倫坡的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