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評托馬斯·伯克的《破碎的夜晚》 瑪麗·頓斯坦的《支離破碎的天空》 希爾達·劉易斯的《完整的圓圈》 肯尼思·羅伯茨的《活躍的女士》……[91]
- 奧威爾書評全集(上)
- 喬治·奧威爾
- 2157字
- 2020-01-16 16:39:21
什么時候一本小說不再是一本小說呢?
將《琴報》或《紫羅蘭報》中的任何連載作品照搬下來,然后以符合文法的方式劃分段落,取一個深奧的書名(手法是選一個應該有“the”但“the”被省略了的書名),這部作品和如今冒充為小說的大部分作品沒什么兩樣。事實上,我手頭這份清單里有幾本書還不如《琴報》,因為它們同樣幼稚低俗,而且還沒有《琴報》那樣的活力。但是,我得去評論這十本書,沒有時間去哀悼英國小說的現狀。下面是書評的內容:
伯克先生的《破碎的夜晚》是非常溫和的鬼故事。我覺得伯克先生在寫靈異故事的時候并沒有發揮出他最好的水平,但《昨日的街道》這個故事還不賴。頓斯坦小姐的《支離破碎的天空》是浪漫作品——阿爾卑斯山和失散已久的同父異母兄弟。《完整的圓圈》是一部史詩式的長篇小說,涵蓋了兩三代人的故事。它的內容是關于猶太人,但那些猶太人顯然不遵守猶太律法,也沒有因為他們的猶太血統而遭到迫害,那些內容放在其它異教徒身上也很合適。里面有不可避免的家族仇恨、不可避免的羅密歐—朱麗葉式的主題和不可避免的為時已晚的和解。這是一本沉悶乏味的小書,但文筆很不錯。
《活躍的女士》和《戰妝》都是歷史小說,講述大致上同一個時代的事情——拿破侖戰爭的時代。《活躍的女士》的作者是一個美國人。內容是關于1812年那場戰爭中海盜劫掠的血腥和暴烈,最有趣的內容是展現了十九世紀舊式的美國人仍很強烈的傲慢自大(“讓我們時不時暢飲鮮血祭奠自由”等等)。《戰妝》的作者雖然是一個英國人,但內容也與美國人有關。它是一個非常天真的冒險故事,與此同時帶有切爾西退休醫院的玩笑色彩。我并不反對老笑話——事實上,我很尊重老笑話。當暈船和同居不再有趣時,西方文明也就不復存在。但故事的情節則是另外一回事。我覺得我們有權利希望讀到新的內容。我想提醒莫利先生他的書其中一章與柯南·道爾的《帶條紋的箱子》里面的一則故事之間的雷同。
然后,讓我們一頭栽入文學的糞坑吧。我看不到有任何理由要對《長長的影子》保持禮貌。它就是一本廢話。只引用一段話就夠了:
“……那座房子被包裹于夜的寂靜中,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見,走進它的時候,你會感受到歷史的幽靈從它長久的安眠中被驚醒,帶給那些它的陰影會降臨其上的人怎樣的快樂與悲傷?”
《是誰歸家?》或許要好一點。它是一個解謎故事,而且勾起讀者的興趣想了解到底會有什么事情發生。但那都是什么英語啊!有的人能夠年復一年地寫書而文筆還是這么糟糕,真是有趣。下面是一個例句(社會歷史學家會有興趣去研究)解釋為什么壞人會成為壞人:
“戈爾的出身是簡樸的資產階級,但或許在很久以前家族里曾經出了一個因為道德而沮喪的詩人,或許其影響神秘地在他身上融合。”
道德似乎從來不會讓一個詩人感到沮喪失意。
《觀察者報》對《狂歡夜》的評價是它使塞耶斯小姐“躋身偉大作家之列”,但我并不這么認為。不過,就文學才華而言她確實要比這里我所評論的作家好得多。但是,就算是她,如果你仔細去閱讀的話,它仍沒有擺脫《琴報》的窠臼。說到底,以一位爵士作為主角是非常老套的手法。塞耶斯小姐比大部分作家更聰明的地方在于如果你假裝把它當成一個笑話,你能夠更好地進行發揮。表面上她對彼得·溫姆西爵士和他的高貴的祖先進行了些許諷刺,這使她能夠拿勢利作文章(“爵士閣下”等等等等),比明目張膽的勢利鬼做得更過火。而且,她巧妙的文筆使得許多讀者沒能看清她的偵探故事其實很糟糕這個事實。它們缺少偵探故事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合理性,而且罪行總是以極其扭曲和無趣的方式進行。在《狂歡夜》里,哈莉特·文妮最后屈服于彼得爵士的愛情攻勢。因此,如今四十五歲的彼得爵士可以安頓下來,不再從事偵探工作了。但是,不消說,他是不會退休的。他和他的頭銜太有價值了,怎么能讓他退休呢。一只穿著黃色夾克的小鳥剛剛對我說,明年在圖書館里又會有一具尸體,彼得爵士和哈莉特(溫姆西子爵夫人?)將會展開新的冒險。
最后兩本書不是小說,而是關于戰爭的書。《間諜女王》是關于露易絲·德·貝蒂尼[92],協約國一位知名間諜的故事,她最后被俘遇害。根據庫爾松少校的描寫,是她告知了法國總參謀部德國在1916年的大型攻勢將會以凡爾登為目標的情報。和許多小說一樣,糟糕的文筆蓋過了有趣的內容。庫爾松少校其實應該避免這類描寫的(它在書中單獨成段):“那些心靈的創傷,它們并不因為我們以微笑掩飾而減輕傷痛!”
《閃亮的鎧甲》描寫了一位志愿救助隊隊員[93]所經歷的歷史。它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因為它忠實地記錄了事實,或許是由某個不會虛構情節的人寫出來的,而且文筆很是糟糕。下面是一則例子:
“我和那獵人般機靈的還在讀書的女兒分開了,連見上一面都沒有,心中感到萬分悲痛——要不是事情的總和如此緊迫,那將會多么難受。”
總和會緊迫嗎?它聽上去像是算術和幾何的混合體。業余作者如果能夠掌握一條非常簡單的原則,會為自己和讀者減少很多麻煩。這條原則就是:能用主動語態時絕對不用被動語態。薩爾蒙德小姐似乎很喜歡使用被動語態。因此,當她準備描寫她看到頭頂上有齊柏林飛艇時,她是這么寫的:“它們在漆黑的天空中被察覺到了。”讓人摸不清頭腦到底是誰“察覺到了”它們。
我想有許多人會覺得《閃亮的鎧甲》很有趣,因為它有明確的主旨,而且讓人了解到在一個護士的眼中戰爭是什么情形。我想偵探故事的愛好者不會不去讀《狂歡夜》。但至于這份清單中的其它作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