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攜時光遠行
- 蘇偉鈿
- 1615字
- 2020-03-17 10:56:09
口琴,思鄉(xiāng)的深情表達
我所住樓房的保安隊員是一群年輕的外來工。每天,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小伙子們精神、禮貌,給人留下不錯的印象。
一個傍晚,我在廚房打理家務,忽然一陣熟悉的音樂飄入耳際,愣一聽是口琴。口琴吹出的是久違的《十五的月亮》。后來,連續(xù)的幾個晚上,我細心傾聽,琴聲依舊。往窗外看,夜幕下星空點綴,出現(xiàn)了年輕保安吹口琴的剪影,一幅深情的思鄉(xiāng)圖,一曲緣自心靈的傾訴,在都市背景中顯得特別清純,不禁喚起沉寂的記憶,拂過一陣莫名的感動。
一把口琴,簡單的演奏就能唱出深情的樂曲,這是外鄉(xiāng)人業(yè)余生活的特有方式。他們來自異鄉(xiāng)的農(nóng)村或城鎮(zhèn),因條件限制,不可能在業(yè)余時間優(yōu)雅地拉著小提琴,或保持著優(yōu)美的坐姿奏起手風琴。而口琴簡便,也屬工薪階層承擔得起的文化消費。
一把口琴,原本也不具備特殊的抒情元素。偏偏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年輕時對口琴有一番親歷。因而,綠色長方形的樂器覆蓋了我對口琴的記憶,成了那個對生活充滿向往的年齡段最深情的旋律。
兩三排火車形狀的宿舍前,是開闊的操場,幾副木質(zhì)籃球架下,一群軍裝頭小年輕常常攢在一起,為了一個投籃而吆喝,而叫喊,而吹哨子,那是農(nóng)場工余傍晚的印象。20世紀70年代,通信工具匱乏,外鄉(xiāng)人在兩百多公里外的異地,每年只有兩次探家假期,想家的日子難以打發(fā),聽到夜晚傳來的口琴聲,心頭就有一陣發(fā)疼的感覺。于是與農(nóng)友小陳一起盤算,彈八線琴、吉他都不會,可能口琴學起來容易些。為這事,他們還專門找了個借口騎自行車到海城,認認真真把琴買下。一開始,晚飯后還像模像樣地學著吹,吹著吹著,因為音階移動,旋律高低,口琴在嘴唇之間移動太頻繁,磨得嘴皮發(fā)疼。更關鍵的是有顧慮,女孩子怕嘴巴隨著吹口琴而拉扁變大。而且似乎會吹口琴的年輕女子也少見,以至于將攢錢買來的口琴丟棄一邊任由其生銹。
在一個特殊的時代,一個知青農(nóng)場成為一群人生命中元氣最充沛的集散地,口琴,是在個中發(fā)揮不小作用的道具。
酷暑寒風,春夏秋冬,都得在田頭作業(yè)勞動,對于一群20歲左右的青年來說,不苦不累是假。從荷把鋤頭在肩膀,到一下一下刨開堅硬的紅泥土,到種上花生番薯苗,個個汗流浹背。休息時,記得有個瘦瘦的男農(nóng)友,將酸痛的脖子向前伸:“啊,什么時候能回家呀!”感慨觸動了不少人,但淘氣的我們還是笑話他,堂堂男子,一離家就想家,就像被判了15年的監(jiān)犯一樣。“15年”的綽號由此而成。我們怕他會生氣,誰知他卻自我釋懷:15年就15年,想家又有什么值得可笑?后來,路過男宿舍門口時,看到“15年”也在吹口琴,那時單純,現(xiàn)在想來,那簡單的抒情遠不止愛好成分,從表層看至少還有想家,甚至是愛情最初萌芽的情愫。
我們的農(nóng)場有幾個分場。分場與分場之間,還有一個當?shù)氐男×謭觥Uf是小林場,其實也就是幾個農(nóng)民白天巡山林,晚上在此住宿。從場部到食堂吃飯,總要經(jīng)過林場門口。每當夜燈初上,會看到他們拉著二胡或椰胡,“咿咿呀呀”奏出我們聽不懂的樂曲。那時,農(nóng)村男人喜歡穿花布褲衩,林場人拉琴時的這種裝束,當時的知青壓根看不起,加上夜夜聽來都是這幾首曲,覺得好笑,暗地里叫它“無字曲肚內(nèi)知”。其實,借琴弦抒懷有何錯?雖然樂器不同,但表達的方式無異。
下鄉(xiāng)時,我們帶隊的是管理部門輪流指派的年輕干部。記得一位姓邱的女干部從海南回城,談到當年她們下鄉(xiāng)情景時忽然表情變得若有所思,她說有一年中秋,修水利的知青們坐在壩上賞月,一個知青摸出一把口琴,對著皎潔月亮,悠悠吹著思鄉(xiāng)曲。夜靜更闌,吹著吹著,不知誰悄悄哭了起來,漸漸,哭聲由個體變成小群體,匯成了思鄉(xiāng)大合唱……
農(nóng)場有一條水利溝,每天下午,從公平水庫放水灌溉農(nóng)田。勞動歸來,我們喜歡將腳浸在水里,望著無邊的流嵐和晚霞,在清涼而歡快的水中,心境慢慢澄清,融入靜謐之中,有種從容和平靜。此時,聽到身后口琴聲,思鄉(xiāng)的淡淡憂郁就自然而然寫在臉上。
流金歲月,歲月流金,當口琴漸漸被生活遺忘時,此時的琴聲再現(xiàn)便成為溫馨往事。
口琴,思鄉(xiāng)的深情表達。感謝那些日子,也因為感謝,所以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