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車一溜煙地飛奔而過,飄灑下來的積雪粘住車輪,車上的人也隨之搖搖晃晃,路并不好走。來到萬世橋[1]的時候,有軌公共馬車的聲音早已斷絕,京屋大鐘[2]十點的聲音空徹高遠。
“去萬世橋。”阿高道。
“府上在哪兒呢?”車夫佇立原地握著車把。
車上的人只小聲說了一句:“到鍋町那里……”
還沒等客人說完,車夫就猛地拉起車子。銀白亮堂的雪景與往日無異,寬敞的馬路沒有一個行人。漫天雪色和瓦斯燈光互相映襯,顯得分外皎潔明亮。可能是刺骨寒氣讓人難忍,車上的人把披肩往上拉起,只能看見頭巾的顏色和披肩的新潮樣式。車是一輛不折不扣的破車,車篷根本不足以抵御風雪,車上人的一把陽傘在雪中艱難地撐開。
走過幾條街之后,車夫回頭詢問:“鍋町是在背巷里面嗎?”
“不是,那不是鍋町,那是本銀町。”
于是接著往前飛奔,又走過一條街。
“要拐彎嗎?”車夫問。
“一直往前走。”車上的人回答,“別在這兒停車,走到日本橋[3]那里吧。”車上的人好似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似的。“沿著河岸一直走就行。”
“然后哪個方向呢,左邊還是右邊?”
“不是左轉(zhuǎn),是右轉(zhuǎn)。”
又經(jīng)過一條馬路。
“您受累了,從這里拐,然后一直往前走,不要進入小路。”
“這條路到頭了,不能拐彎了,沒路了。敢問貴府在哪里啊?”他沒把握地詢問顧客。
“哎呀,您走錯路了,方向反了,快點往回走。從大路出去走小路,穿過小路就到大馬路了。”
就這么走啊走,轉(zhuǎn)啊轉(zhuǎn),雪地上印了一道長長的車轍印。轉(zhuǎn)出來后又回到了原路。昏暗的街角中車夫茫然地握住車把,問道:“我謹遵您的指示,怎么又繞回原路了呢?或許您記錯了?從這里拐過去,到方才的絲綢屋前面一直走,是能到大馬路呢,還是會走到背巷里去呢?那條街叫什么名字呢?要是能告訴我,大概能找到那個地方。”
“不管怎樣請拐彎看看吧,我的確記得是這條路啊。”車上的人少言寡語。
車夫沒有掉轉(zhuǎn)車把,滿腹狐疑地問道:“您請看,這還是原路啊,這樣真的沒問題?”
“這是真的走錯了,可能要再過一條街,而且不知道……”模棱兩可的回答。
“說是這么說,但估計再折回一條街也不對,現(xiàn)在往前走走看吧。”車夫說。
車燈搖曳幾近消失,只得借著商家的燈火。是對這里不太熟悉呢,還是自己對拉車業(yè)務(wù)還不熟練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一條路上來來回回,實在是束手無策,莫非沒完沒了了?雖說勉強,但車夫也沒有推辭,繼續(xù)行路。
夜色漸漸深沉,人影稀稀落落,此刻,雪下得更加猛烈,白茫茫覆蓋了一切。什錦火鍋店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人倍覺哀傷,店家落下門閂的聲音倉促響亮,還有走巷串街按摩人的笛聲、犬吠聲,都隔著一條小路遠遠地傳過來,更加冷清孤寂。
真是怪哉,車上的人不住萬世橋,不在鍋町,本銀町也過了,還不在日本橋前停下,大路小路來來回回好多次,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聽說有人留洋回國之后就忘記了結(jié)發(fā)妻子,難道說還有人連自己家也記不得嗎?明明還很年輕,真是可笑至極,越想越覺得滑稽可笑,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這次去京橋[4]。”車上的人催促道。
沿著背巷,走過兩三條街,在一個忘了叫什么街名的地方稍稍退進去,是一個二層小樓,樓上的燈籠昏昏地照著,也不知有沒有主人,入口處擺放著兩三雙木屐,廚師哈欠連天,看樣子是家日式菜館。車上的人這回一眼就確認了。
“啊,就是這里,馬上就到了!”
車夫立即把車停在門口,將車把放在地上,呼地喘了一大口氣。
里面?zhèn)鱽砼畟騻兊穆曇簦骸皻g迎光臨!”
注釋:
[1]萬世橋站是曾經(jīng)位于國有鐵道中央本線的車站,在東京都神田區(qū)的神田車站和御茶之水車站之間。
[2]京屋大鐘是明治初期銀座的象征。
[3]日本橋,位于日本東京都中央?yún)^(qū)北部的地區(qū)及橋名。橋建于慶長八年,是江戶時代五大驛道的起點,橋中央有通往全國各地的里程路標。現(xiàn)在的橋建于明治四十四年。
[4]京橋,位于日本東京,鄰近中央?yún)^(qū)銀座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