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刑事政策論壇(第五輯)
- 嚴勵
- 2471字
- 2019-11-22 16:40:29
二、社區矯正的公眾認同:危機、影響與原因
在我國,廣義層面的社區矯正公眾認同之不足已是不爭事實。社會民眾對于社區矯正制度的認知度、認同感普遍偏低,給社區矯正的本土化推進帶來一定消極影響。在這種大環境下,本應作為社區矯正制度“排頭兵”的社區矯正工作主體,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認同危機。
首先,就社區矯正執行主體而言。由于受重刑主義文化傳統和報應主義刑罰觀念的影響,加上社會維穩工作的需要,社區矯正執行主體對于社區矯正的功能理解有一定偏差,從而導致實踐中產生“重監督管理,輕矯正幫扶”現象,使社區矯正演變成為一種“開放性”的監獄矯正或“司法矯正”,掣肘了社區矯正制度功能的發揮。社區矯正制度所倚重的理論和觀念基礎是刑罰目的由報應向復歸的偏移,它順應的潮流和趨勢是刑罰輕緩化、刑罰人道化、行刑社會化。社區矯正正是著眼于傳統報應主義所堅持的重刑化、監禁性刑罰的諸多弊端,為實現特殊預防的刑罰目的,幫助犯罪人復歸社會,實現刑法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而出現的全新刑罰制度。因此,社區矯正制度的功能不僅在于懲罰,更在于矯正和幫扶。然而,在社區矯正執行主體看來,社區矯正無非是與監獄矯正相對應的非監獄矯正,只不過前者的矯正場所是封閉的而后者是開放的。于是,許多監獄矯正的管理體制和管理辦法被復制或移植到社區矯正之中,社區矯正制度的頂層設計深受監獄管理和勞教場所管理的影響。此外,由于社區矯正執行主體人員不足,并且還同時承擔著面向基層社會和廣大人民群眾提供法律保障、法律服務、法制宣傳教育等多項任務,這使其不得不將工作重心放在對社區矯正對象的監管上,以保證社會穩定與安全的最基本要求,而對于其他教育矯正和幫扶工作則通常以程序化、流水化作業的形式進行,矯正效果難以保證。
其次,就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而言。由于當前社會工作的專業化程度較低,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的職業身份定位不清、福利待遇相對較差,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的職業認同感普遍偏低,這集中表現為在職業中獲得的受尊重感較低以及具有較為強烈的離職意向,從而導致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無法長時期穩定工作,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隊伍很不穩定,面臨大規模人員流失壓力。社區矯正是一項極具專業性的工作,其不可能僅靠社區矯正執行主體來進行,必須依靠大量的專業社會工作者來從事各個環節的工作,如風險調查與評估、制定個性化矯治方案、社會幫扶等。從此意義上說,社會工作者才是社區矯正真正的工作主體。然而,實踐中的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較少擁有有關社會工作的專業背景,基本無法承擔專業的社會工作,導致當下的矯正工作只能停留在行政事務化層面,無法深入開展,既不能真正滿足社區矯正工作的要求,也不能使在職的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從職業中獲得能力的提升和發展,影響社區矯正工作目標的實現。此外,由于社會工作者均是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被招聘或派遣到基層司法行政機關,其待遇、身份、權限、前景等與公務人員有很大差別,面對偏低的工資待遇、渺茫的職業前景、有限的工作權限以及繁重而重復的工作內容,社區矯正社會工作者的職業認同危機已經表現的非常明顯,這將對社區矯正制度的專業化發展和隊伍建設造成沖擊。
最后,就社區矯正志愿者而言。受廣義層面的社區矯正公眾認同不足的影響,社會民眾參與社區矯正志愿活動的意識還很淡薄,社區矯正的志愿者力量非常薄弱,加之社會民眾對于犯罪仍持報應、嚴懲、打擊、控制的態度,參與社區矯正的志愿者大多并未真正理解社區矯正制度的功能和價值,這便難以實現社會力量與政府公權力的分工協作。社區矯正制度作為“公私共處的混合的罪犯矯正模式”之載體,其核心表征在于社會參與性。從國際經驗來看,社區矯正制度以成熟的市民社會與發達的社區建設為基礎,社區中的非政府組織及民間志愿者在社區服刑人員的矯正教育幫扶中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5]然而,由于種種歷史和現實原因,我國市民社會遠沒有發育成熟,這導致我國目前社區矯正工作的社會基礎仍然比較薄弱。有學者指出,當前我國的社區存在一種二元區隔現象,極少數的人處于“社區內群體”,關心社區的活動與事務,更多的人則處于“社區外群體”對社區的活動與事務處于漠不關心的狀態,社區的凝聚力非常有限。[6]人們既不愿涉問社區矯正對象的矯治事務,也不愿承擔非監禁刑所帶來的犯罪風險。社會民眾志愿參與社區矯正的意向相對較低,實際參與社區矯正志愿工作的更是非常有限,這些參與者大多是退休老人、下崗職工和大學生等特殊群體,志愿活動的形式和內容也很單一。受志愿者數量少、群體特殊、經費保障不足等因素制約,無法對其展開統一的專業培訓,難以形成定期的志愿服務機制,導致社區矯正志愿者的主體力量無法得到保障。
我們認為,導致上述社區矯正工作主體認同危機的原因可以歸結為如下兩個方面:一是根本原因或深層原因,在于當下中國尚未形成類似西方發達國家的成熟社區,社會公眾尚不具備理性、文明、寬容的刑罰觀,而這恰恰是社區矯正制度賴以生存的土壤。社區矯正的社會根基不牢,公眾既缺乏參與平臺也沒有參與意識,導致政府與社會無法形成有效的公私合作,社區矯正制度難免走向異化。社區矯正的推行者因受傳統重刑與報應思想的影響,對于社區矯正制度的理念認識存在一定偏差,從而造成社區矯正的制度設計與工作重心有所偏廢。二是直接原因,在于社區矯正的主體力量不足以及專業化程度不高。社區矯正本應在政府與社會組織、志愿者等民間力量的合作下推進,但實踐中社會力量的參與十分薄弱,社區矯正的實施主要依賴于基層司法行政機關。而基層司法所作為基層人民政府的派出機構,其主要職責和工作重心在于綜治、維穩、普法、解決糾紛等基層行政事項,加上人員編制極為有限,“事多人少”的現象非常突出,社區矯正工作的開展面臨主體力量嚴重短缺的障礙。社區矯正的專業化程度不高集中體現為,工作主體專業能力不足以及監管、矯正等工作專業性不強(甚至流于形式)。盡管《社區矯正實施辦法》規定了社區矯正的具體實施程序,但卻缺乏統一、專業的風險評估標準,社區矯正的監督和幫扶形式比較陳舊,從而影響了社區矯正工作的開展及其效果的實現。[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