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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在不同類型加重犯的既遂問題中的展開

“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能夠貫徹到加重犯既遂問題的解決中”僅僅是一個原則性的結論。對此結論,需要結合不同類型加重犯的既遂問題加以具體的展開。如果能夠在不同類型加重犯既遂問題的解決中貫徹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則會大大有助于這種理論的地位的鞏固。

關于加重犯的類型,在我國刑法理論中尚未達成共識。大體上看,有以下幾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加重犯可以分為結果加重犯和情節加重犯。實施基本犯罪因發生加重結果加重了法定刑的犯罪,稱為結果加重犯;實施基本犯罪因具有其他嚴重情節加重了法定刑的犯罪,可謂情節加重犯(其中還可以分為數額加重犯、手段加重犯等)。[17]

第二種觀點認為,加重犯分為結果加重犯、情節加重犯和數額加重犯。[18]情節加重犯的加重情節既包括抽象的加重情節,也包括具體的加重情節。所謂抽象的加重情節,是指法律中沒有明確情節的內容,包括了能夠決定行為危害性程度較之基本犯罪增加的主觀和客觀相統一的事實因素。所謂具體的加重情節,是指法律明文規定了情節的具體內容。《刑法》第263條第2款規定的搶劫罪的加重犯就包括了“入戶搶劫的”等8種具體加重情節。[19]

第三種觀點認為,根據我國1997年《刑法》關于加重構成要件的規定,加重犯包括情節加重犯、結果加重犯、數額加重犯、身份加重犯、對象加重犯、手段加重犯、時間加重犯、地點加重犯以及行為加重犯。[20]

以上三種觀點的共同點是均著眼于從加重因素的角度區分加重犯的類型,這是值得贊同的。從內部結構看,加重犯由兩部分組成,即基本犯罪行為和加重因素。加重因素是加重犯罪構成所蘊含的區別于普通犯罪構成的獨特構成要件,也是引起法定刑升格的因素。加重犯類型的差異必然會在加重因素方面有所體現。因此,以刑法所規定的加重因素的類型為標準區分加重犯的類型,是一種可取的思路。

上述三種觀點分歧的焦點在于對情節加重犯與其他加重犯之間關系的認識有所不同。第一種觀點所理解的情節加重犯是一種廣義的情節加重犯。只是因為結果加重犯較為特殊,該觀點才將其從廣義的情節加重犯中剝離出來與其他情節加重犯并列。按照這種觀點,加重犯實際上就是情節加重犯的簡稱,所有的加重犯的加重因素都屬于加重情節,只不過具體內容有所不同。第二種觀點認識到對加重情節與加重結果、加重數額應當予以區分,因而將結果加重犯、數額加重犯視為獨立于情節加重犯以外的加重犯類型,但這種觀點又把加重結果、加重數額以外的其他加重因素統一歸入加重情節之中,由此將結果加重犯、數額加重犯以外的其他類型的加重犯均納入情節加重犯之中。這種觀點所采取的分類標準顯然沒有貫徹到底:既然將加重結果、加重數額與加重情節予以嚴格區分,那么其他的由刑法明確規定的單一性的加重因素便也應當與概括性的綜合性加重情節的規定區分開來。上述第三種觀點則主張將概括性的綜合性加重情節與其他單一的具體的加重因素嚴格區分,從而不厭其煩地將加重犯的類型區分為九類。

筆者認為,就加重情節與其他加重因素的關系而言,加重情節從其內容上看是一種綜合指標,包含各種影響、決定罪質層次高低從而影響、決定刑罰輕重的主客觀事實情況,而非特指某一事實情況。[21]加重情節是一種綜合性的加重罪質的構成要件。法律沒有明確規定加重情節的具體內容。加重情節既可能屬于客觀方面的事實情況,比如犯罪結果是否嚴重、犯罪手段是否殘酷,也可能是客體方面的事實情況,比如所侵犯的客體的數量是一個還是多個;既可能是主觀方面的事實情況,比如犯罪動機是否卑劣,也可能是主體方面的事實情況,比如主體是否具有特殊身份。此外,加重情節還可能是以上多個方面事實情況的綜合。而加重情節以外的其他加重因素的內容則被法律明確、具體地加以規定,因而,其他加重因素是一種單一性的加重罪質的構成要件。

從我國1997年《刑法》的規定來看,加重因素大多屬于犯罪客觀要件的范疇。因此,諸如加重結果、加重數額之類的加重因素在刑法理論上被有的人稱之為客觀的加重處罰條件[22](當然,這種認識是否合適,是另外一回事)。在法律沒有明確規定加重結果、加重數額之類的加重因素,而只是代之以籠統性的加重情節的規定時,從邏輯上講,加重結果、加重數額之類的加重因素自然可以包括在加重情節的內容中。就此而論,刑法理論一般從廣義的角度出發,將結果加重犯、數額加重犯等包括在情節加重犯之中,這并非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筆者認為,從有利于加重犯既遂形態的研究和認定出發,將情節加重犯的加重情節限定為概括性、綜合性的情節,是可取的。有學者認為,數額、對象、手段、時間等都可以看作是情節的一種,數額加重犯、對象加重犯、手段加重犯、時間加重犯等無非是情節加重犯的具體表現形式,不應把它們與情節加重犯相并列。[23]問題是,與加重結果、加重數額、加重時間、加重地點等加重犯的加重因素相比,加重情節并非一種單一的反映罪質和罪責加重的指標,而是一種綜合性的指標。從廣義上說,加重結果等具體的加重因素也屬于加重情節,而且在具體的加重因素沒有在加重犯的犯罪構成中明確加以規定,而只是代之以概括性的抽象情節規定時,從邏輯上講,抽象情節的具體表現就包含了具體的加重因素。[24]但是,在綜合性的加重情節的內容被具體化以前,很難將加重情節歸入犯罪構成的四個基本要件中的某一個要件之中。因此,雖然第三種觀點對加重犯所作的分類略顯煩瑣,但從分類標準貫徹到底以及便于合理解決加重犯既遂問題的角度看,該觀點恰恰是相對最為可取的。[25]

考慮到結果加重犯、數額加重犯、情節加重犯在加重犯中居于主導地位,而包容加重犯[26]則屬于較為特殊的加重犯,下文僅就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在這四種類型加重犯的既遂問題中的展開進行分析。

(一)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在結果加重犯的既遂問題中的展開

結果加重犯,也稱加重結果犯,是指實施基本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發生基本犯罪構成要件以外的重結果,刑法由此規定加重刑罰的犯罪形態。[27]結果加重犯在內部結構上由基本犯和加重結果兩個部分組成。相對于基本犯而言,結果加重犯是否具有獨立的構成要件?這涉及對加重結果性質的理解問題。

對此,在大陸法系刑法理論中存在著加重處罰條件說和構成要件說之爭。前者將加重結果理解為“客觀的加重處罰條件”,而后者則將加重結果理解為構成要件,即基本犯罪已因加重結果的發生,產生新的構成要件,當然改變原有基本犯罪。[28]這種爭論在我國刑法理論中也有所反映。如有學者認為,不屬于構成要件要素的結果是否發生以及輕重如何,并不影響犯罪的成立,而只是在行為構成犯罪的基礎上,對反映罪行輕重起一定的作用,因而影響法定刑是否升格以及同一法定刑內的量刑輕重。例如,搶劫罪的成立不要求發生致人重傷、死亡的結果,故重傷、死亡不屬于搶劫罪構成要件要素的結果;即使搶劫行為導致他人重傷、死亡,該結果也不屬于構成要件要素的結果;但由于發生該結果的搶劫行為比未發生該結果的搶劫行為的危害嚴重,故刑法對前者規定了較重的法定刑。[29]顯然,在該學者看來,結果加重犯中的加重結果僅僅屬于法定刑升格的條件,而不屬于構成要件。有學者指出,加重結果的發生,并沒有改變基本犯的罪質,只是提高了法定刑而已,結果加重犯并不是一個獨立的犯罪形態,加重結果也只是基本犯罪的向前發展而產生的結果,加重結果是結果加重犯的有機組成部分不假,但是如果沒有基本犯罪,結果加重犯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所以,加重結果只是結果加重犯的客觀處罰要件,而作為客觀處罰條件也絕對不是否定行為人對加重結果發生的預見可能性。[30]而有學者則提出,加重結果不應是基本犯的處罰條件,只能是結果加重犯的構成要件。[31]

筆者認為,我國1997年《刑法》并未如同日本現行刑法典那樣將結果加重犯作為獨立的犯罪類型予以規定,但這并不影響加重結果所具有的構成要件的地位。加重結果是不是結果加重犯的構成要件,取決于加重結果是否影響結果加重犯的成立;以加重結果不影響基本犯的成立為由得出加重結果不屬于構成要件的結論,無疑是靠不住的,也是毫無意義的。影響法定刑升格的結果當然不是基本犯的構成要件的結果,但確實是結果加重犯的構成要件的結果,因而當然就應當被認為是構成要件的結果。以搶劫罪為例,論者認為,搶劫罪的成立不要求發生致人重傷、死亡的結果。這種看法如果只是針對搶劫罪的基本犯而言,當然是說得通的,但如果將搶劫罪的結果加重犯考慮進來,就難以立足了,因為在結果加重犯的場合,缺少了致人重傷、死亡的結果,便會影響到犯罪(結果加重犯)的成立。這樣一來,既然致人重傷、死亡的結果是否發生對搶劫罪的結果加重犯的成立確實有影響,那么,將其排除在搶劫罪的構成要件之外,就沒有多少根據了,否則,便意味著把結果加重犯排除在犯罪的成立形態之外。就基本犯與加重結果的關系而言,一方面,基本犯罪是成立結果加重犯的前提和基礎;加重結果不可能離開基本犯罪的構成要件而獨立存在,是由基本犯罪的實行行為所引起的。另一方面,加重結果是結果加重犯構成要件的有機組成部分,對于結果加重犯的成立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在看到加重結果對基本犯的依附性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加重結果對結果加重犯成立的決定意義。

既然結果加重犯具備相對獨立的犯罪構成要件,那么,由基本犯與結果加重犯之間所存在的構成要件的層次性差異所決定,結果加重犯在既遂的標準上當然應有別于基本犯。有學者認為,在結果加重犯的情況下,只有基本犯的既、未遂,而沒有加重結果的既、未遂問題:基本犯既遂而出現加重結果的,全案以既遂論;基本犯未遂而出現加重結果的,全案以未遂論。也就是說,加重結果的出現只是影響到法定刑幅度的選擇,而沒有其他的任何功能。[32]筆者認為,這種觀點無視結果加重犯與基本犯在構成要件上所存在的差異,使結果加重犯既遂的評價完全受制于或依附于基本犯的既遂,因而是值得商榷的。當然,認為基本犯的既遂與否根本不影響結果加重犯既遂的評價,也是不妥的。有學者在討論結果加重犯的既遂問題時指出,從結果加重犯自身的特點和立法者設立結果加重犯的立法意圖來看,結果加重犯之所以作為特殊的犯罪類型為立法者所重視,就是由于某些基本犯罪具有導致更嚴重結果發生的特別危險性,立法者通過設立結果加重犯,以加重刑罰的方式來預防超出基本犯罪的犯罪構成的特定結果的發生。因此,即使基本犯罪的結果沒有發生,只要立法者通過設立結果加重犯力圖防止的重結果發生了,基本犯罪所具有的導致重結果發生的特別的危險就已經實現,這時將其作為結果加重犯予以處罰就是符合立法原意的。比如,搶劫罪的結果加重犯的成立就與行為人是否奪得財物并無關系。[33]筆者認為,這種看法忽視了基本犯罪是結果加重犯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一事實,使結果加重犯成立的評價完全受制于加重結果是否發生,因而也是值得反思的。

2005年6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的《意見》第10條就搶劫罪既遂、未遂的認定問題規定:“搶劫罪侵犯的是復雜客體,既侵犯財產權利又侵犯人身權利,具備劫取財物或者造成他人輕傷以上后果兩者之一的,均屬搶劫既遂;既未劫取財物,又未造成他人人身傷害后果的,屬搶劫未遂。據此,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規定的八種處罰情節中除‘搶劫致人重傷、死亡的’這一結果加重情節之外,其余七種處罰情節同樣存在既遂、未遂問題,其中屬搶劫未遂的,應當根據刑法關于加重情節的法定刑規定,結合未遂犯的處理原則量刑。”該規定明確了搶劫罪的結果加重犯以外的7種加重犯存在既遂與未遂之分,這是值得肯定的。但該規定排除搶劫罪的結果加重犯存在既遂與未遂之分,這在法理上是缺乏足夠的支撐的:結果加重犯與其他的加重犯同屬于加重犯,它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僅僅是加重因素的類型有所不同,但這并不足以成為肯定其他的加重犯存在既遂與未遂之分而否定結果加重犯同樣存在這種區分的理由。可以說,支持搶劫罪的其他類型的加重犯存在既遂與未遂之分的論據諸如“符合刑法關于犯罪既遂、未遂的基本理論”以及“符合罪刑相一致的原則”也同樣可以用于對搶劫罪的結果加重犯存在既遂與未遂之分的論證。[34]

(二)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在數額加重犯既遂問題中的展開

數額加重犯,是指刑法明文規定的,行為人實施的一定犯罪行為涉及的犯罪數額超過普通犯罪構成的內容,刑法對其規定了加重的法定刑的犯罪形態。其中,數額加重犯中的數額是加重數額;在普通犯罪構成包含數額規定的情況下,這種數額便是數額犯中的基本數額。相對于基本犯而言,數額加重犯是否具有獨立的構成要件?對此,有論者認為,對于加重犯是否具有獨立犯罪構成的問題,應立足于升級后的加重犯的罪質是否仍能為基本犯的犯罪構成所容納而進行判斷。我國刑法分則中絕大多數加重犯(包含數額加重犯——引者注)都可以被容納至基本犯的犯罪構成之中,自無獨立具備犯罪構成的可能與必要。[35]而有學者則認為,加重數額既是加重構成要件,同時也是導致刑罰加重的犯罪數額。[36]按照后一種觀點,數額加重犯便具有獨立的犯罪構成,加重數額是區別數額加重犯與基本犯的客觀標志。

筆者認為,加重數額中所謂的“加重”是相對于基本犯而言的;加重數額已超出了基本犯的犯罪構成的范圍,并成為法定刑升格的根據。根據上述前一種觀點,加重數額仍可以被基本犯的犯罪構成所容納,這顯然是自相矛盾的:既然加重數額仍可以包含在基本犯的犯罪構成中進行評價,又為何在基本犯的罪狀之外另設關于加重數額的規定?比如,我國1997年《刑法》第266條對詐騙罪分別規定了詐騙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以及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三種情形。其中,詐騙公私財物且數額較大的,成立基本犯;詐騙公私財物且數額巨大或者數額特別巨大的,成立數額加重犯。數額巨大和數額特別巨大當然已超出了數額較大的范圍,由此也就不能為基本犯的犯罪構成所容納。由此看來,這種觀點將數額加重犯納入基本犯的犯罪構成之中,就等于將加重數額這種基本犯的犯罪構成以外的要素強行納入基本犯的犯罪構成的范圍,從而混淆了基本犯與數額加重犯之間的界限。不僅如此,這還會人為地導致將立法者針對同一犯罪的不同社會危害程度所設定的不同檔次的法定刑幅度銜接為同一個法定刑幅度,從而擴大法定刑的范圍。在對犯罪分子進行減輕處罰時,這種擴大法定刑范圍的現象表現得尤為突出。我國1997年《刑法》第63條第1款規定:“犯罪分子具有本法規定的減輕處罰情節的,應當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根據這一規定,減輕處罰,是指判處低于法定最低刑的刑罰。對于只有單一的法定刑幅度的犯罪而言,法定最低刑也就是法定刑幅度的下限。而對于具有數個法定刑幅度的犯罪而言,法定最低刑應是指與不具有該減輕處罰情節的同一犯罪的危害性程度相適應的法定刑幅度的下限,而不是籠統地指某個法定刑幅度中最低的那個幅度的下限。如對15周歲的未成年人搶劫數額巨大的行為,在需要減輕處罰時,就應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作為減輕處罰時應當適用的作為基準的法定刑幅度,即判處低于法定最低刑10年的刑罰,而不能以《刑法》第263條整個條文規定的最低法定刑(3年)作為減輕處罰時的基準。也就是說,在對該未成年人判處刑罰時,不能判處低于3年有期徒刑的刑罰。而按照上述觀點,對搶劫罪的數額加重犯仍然可以用基本犯評價,由此必然得出在對上例中15周歲的未成年人進行減輕處罰時應以搶劫罪基本犯法定刑幅度的最低限(3年)為基準的結論,而這樣的結論不僅不利于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貫徹,而且勢必給人造成一種本來是針對數額加重犯進行減輕處罰而實際上卻變成了針對的是基本犯的印象。

在筆者看來,加重數額已超出了基本犯的犯罪構成的范圍,并影響數額加重犯的成立,它當然屬于數額加重犯的構成要件。既然數額加重犯具有獨立的構成要件,那么,由基本犯與數額加重犯之間所存在的構成要件的層次性差異所決定,數額加重犯在既遂的標準上也應有別于基本犯。有論者指出,如果犯罪指向數額針對“數額特別巨大”的犯罪對象,而犯罪實際數額因被告人意志以外的原因只達到“數額較大”,是否可以認定被告人屬于犯罪未遂?比如在劉某購買假幣案中,劉某實施的是意圖購買45萬元假幣的行為,實際卻購得4700元假幣,能否認定劉某屬于部分既遂、部分未遂或者屬于全案未遂呢?論者認為,根據我國《刑法》第23條的規定,犯罪未遂是針對犯罪行為的整體而不是對犯罪行為的某些局部進行評價的概念。對于一個犯罪行為而言,只能是既遂或者未遂一種形態,而不可能是既遂和未遂兩種形態并存。因此,將一個犯罪行為區分“部分未遂”“部分既遂”的說法是不準確的。劉某購買假幣4700元,已經達到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偽造貨幣等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所規定的定罪標準,屬于犯罪既遂。劉某未能購買到手的44.53萬元,可不必計入犯罪數額。[37]筆者認為,就上述劉某購買假幣案而言,如果根據購買假幣罪的基本犯達到既遂就對劉某的行為最終以基本犯的既遂論,就不但與劉某的主觀罪過心理相背離,而且還可能造成罰不當罪的局面。一方面,雖然一般從邏輯上而言,購買數額較大的假幣的意圖包容在購買數額巨大乃至數額特別巨大假幣的意圖的范圍內,但是,這是以行為人對購買假幣的數額持蓋然性認識為前提的。在行為人具有明確的購買數額特別巨大[38]的假幣意圖的情況下,起碼對行為人而言,這種意圖與購買數額較大的假幣的意圖是相互排斥的,這從行為人在只購得數額較大的假幣時就感覺其犯罪意圖沒有完全實現這一點也是可以反映出來的。另一方面,對劉某按照購買假幣罪的基本犯的既遂論處,就只能在第一檔次的法定刑幅度內處罰,而以“購買數額特別巨大的假幣”的未遂論處,則顯然有利于根據行為的具體危害程度作出靈活處理,即既可以在加重法定刑的幅度內從輕適用刑罰,也可以在加重法定刑的幅度以下減輕適用刑罰。上述觀點忽視了購買假幣罪的基本犯與數額加重犯在構成要件上的差異,實際上從一定程度上否定了該罪的數額加重犯的未遂的存在,并會給人將“數額較大”的標準統一適用于評價該罪的基本犯和數額加重犯的既遂的印象。而實際上,該罪的數額加重犯的既遂標準應當是“數額巨大”或“數額特別巨大”。在行為人意圖購買數額特別巨大的假幣的場合,實際購買的假幣的數額達到數額特別巨大的標準的,數額加重犯達到既遂形態;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未達到數額特別巨大的標準的,“數額特別巨大”這一既遂條件便沒有具備,根據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應認定為數額加重犯的未遂。而從邏輯上講,未達到數額特別巨大的標準,既包括未購得任何假幣或購得假幣數額較小的情形,也包括購得假幣數額較大甚至數額巨大的情形。

(三)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在情節加重犯既遂問題中的展開

情節加重犯,是指實施某種基本犯罪的行為,因具有某種嚴重情節而加重其法定刑的犯罪形態。情節加重犯在內部結構上由基本犯和加重情節兩部分組成。相對于基本犯而言,情節加重犯是否具有獨立的構成要件?這涉及對加重情節性質的理解。對此,有學者認為,加重情節標志著一定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程度的增加,從而決定其法定刑的升格。根據我國犯罪構成理論,犯罪構成一般具有主觀和客觀的四個基本要件。凡具備這四個基本要件的,就構成基本犯。在充足基本犯的犯罪構成的基礎上,如果具有加重情節,就構成情節加重犯。因此,加重情節為犯罪構成的四個基本要件所不能容納,但又在犯罪構成的范疇以內,是一個加重的特別構成要件。[39]有學者則主張,基本犯的情節屬于構成要件,加重情節不屬于構成要件,而僅僅屬于法定刑升格的條件。[40]該學者所依據的理由是:刑法分則將情節作為區分同一犯罪中重罪與輕罪的標準時,該情節當然不是構成要件。劃分罪與非罪的標志是行為是否符合犯罪構成,犯罪構成的各個要件都是區分罪與非罪的標志。[41]

筆者認為,之所以持后一種觀點的學者將加重情節排除在構成要件的范圍之外,是因為其對構成要件的功能存在著曲解。前已述及,不能將犯罪構成要件的功能限定在區分罪與非罪的范圍內。某一因素是否屬于犯罪構成要件,取決于其是否影響犯罪的成立。加重情節不影響基本犯的成立,但缺少這一情節,就會影響情節加重犯的成立。基本犯的成立屬于犯罪成立,情節加重犯的成立也不例外。影響基本犯成立的情節固然屬于構成要件,但影響情節加重犯成立的情節同樣屬于構成要件。按照持后一種觀點的學者的看法,情節加重犯的成立不要求具備加重情節。這種看法如果只是針對基本犯而言,當然是說得通的,但再將情節加重犯考慮進來,就難以立足了。由此看來,這種看法存在著偷換概念的問題:加重情節是否屬于構成要件,取決于它是否影響情節加重犯的成立,而這種看法在回答這一問題時,卻以它是否影響基本犯的成立作為衡量的標準。

既然情節加重犯具有獨立的犯罪構成要件,那么,由基本犯與情節加重犯之間所存在的構成要件的層次性差異所決定,情節加重犯在既遂的標準上也應異于基本犯。既然情節加重犯在內部結構上由基本犯罪行為和加重情節兩個部分組成,那么,判斷情節加重犯既遂的標準自然就只能是:只有基本犯既遂的構成要件完全具備而且加重情節具備,才能成立情節加重犯的既遂。“當不具備法定的加重情節時,則不構成情節加重犯,也就無所謂情節加重犯的既遂與未遂形態之分;只有當完全具備基本犯罪構成又具備法定加重情節時,才構成情節加重犯的既遂形態,直接適用情節加重犯的加重法定刑;當具備法定加重情節卻又由于意志以外原因未能完全具備基本犯罪構成時,則為未遂,對之應適用情節加重犯的法定刑判處刑罰,但可以比照既遂犯從輕或者減輕處罰。”[42]可見,由于加重情節的缺失會導致情節加重犯無從成立,情節加重犯的既遂與否確實是受制于基本犯的既遂的。

對此,有學者認為,加重情節是標志犯罪行為危害程度與犯罪有關的主客觀各種因素的綜合指標,而且加重情節的有無也是決定情節加重犯是否成立的要件,因此,與結果加重犯在既遂、未遂問題上一樣,情節加重犯也應只有是否構成之分,而沒有既遂與未遂之別。具備了加重情節,就構成情節加重犯而且完備其構成要件,適用加重的刑罰幅度,不再有犯罪既遂與未遂的區分;不具備加重情節,就不構成情節加重犯而只構成基本犯,根據基本犯的犯罪構成去確定有無既遂與未遂之分以及是既遂還是未遂的問題。[43]

筆者認為,上述觀點忽視了基本犯是情節加重犯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一事實,使情節加重犯成立的評價完全受制于加重情節是否具備,因而是值得商榷的。該觀點排除情節加重犯存在未遂的最重要的理由是,加重情節的具備既是情節加重犯的成立標志,也是情節加重犯既遂的犯罪構成要件全部具備的標志。這實際上是把加重情節的具備完全等同于情節加重犯既遂的全部構成要件的具備。但是,犯罪的成立狀態既包括犯罪既遂,也包括犯罪未遂等犯罪的未完成形態。加重情節的具備只是情節加重犯成立的標志,而對于其是否既遂,則取決于在加重情節具備的情況下情節加重犯既遂形態的其他所有構成要件是否也具備。筆者注意到,該學者通過對上述觀點進行反思,現在轉而認為情節加重犯既遂形態與未遂形態的區分標準應當與基本犯并無二致。[44]這種看法也有不妥之處:盡管情節加重犯的既遂與否受制于基本犯的既遂,但由此認為情節加重犯的既遂標準與基本犯完全相同,則抹殺了情節加重犯與基本犯在構成要件上所存在的差異。

(四)既遂標準的層次性理論在包容加重犯既遂問題中的展開

包容加重犯,是指行為人在實施某一犯罪的過程中又實施另一犯罪,而刑法明文規定以其中一罪論處,并規定加重法定刑的特殊犯罪形態。[45]如根據我國1997年《刑法》第239條的規定,殺害被綁架人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在此,故意殺人罪被綁架罪所包容。與其他的加重犯類型具有明顯不同的是,包容加重犯的加重因素是獨立于基本犯之外的構成犯罪的行為。包容加重犯的構成要件實際上是由基本犯的構成要件與被包容罪的構成要件復合而成的。因此,相對于基本犯而言,包容加重犯明顯具有獨立的構成要件。既然如此,那么,由包容加重犯與基本犯之間在構成要件上存在的層次性差異所決定,對二者的既遂標準當然不能等而視之。

對此,有學者認為,結合加重犯(即筆者所稱的包容加重犯——引者注)的既遂與未遂存在以下四種情形:(1)基本犯與被結合罪均為既遂;(2)基本犯既遂,被結合罪未遂;(3)基本犯未遂,被結合罪既遂;(4)基本犯與被結合罪均為未遂。上述四種情形中,第一種情形作為犯罪既遂適用結合加重犯的加重法定刑,當不存在疑問;第四種情形作為犯罪未遂,按照未遂犯的處罰原則適用結合加重犯的加重法定刑也順理成章;但其余兩種情形在刑罰上是按犯罪既遂對待還是按犯罪未遂處理,則較為復雜。論者認為,應當以被結合罪是否既遂作為適用加重法定刑的根據,即如果基本犯既遂,被結合罪未遂的,應當按未遂犯的處罰原則適用加重法定刑;如果基本犯未遂,被結合罪既遂的,應當按既遂犯適用加重法定刑。這是因為,結合加重犯的刑罰標準是加重法定刑,而其被加重刑罰的基本根據在于犯罪過程中又實施了另一犯罪行為,危害了另一法益,只有當犯罪對另一法益的危害達到完成狀態時,才具備了被加重刑罰的充足化根據,否則,加重刑罰的根據就不完備。因此,對于結合加重犯而言,適用加重法定刑的完整化根據,要求被結合罪已經完成,否則,就只能按未完成罪的刑罰原則適用加重法定刑。[46]按照上述觀點,包容加重犯的既遂與否取決于被包容罪是否達到既遂狀態,而與基本犯的既遂并無關系。

筆者認為,包容加重犯在內部結構上由基本犯和被包容罪兩部分組成,對包容加重犯既遂的判斷自然也就不能脫離對基本犯與被包容罪既遂的判斷。具體而言,只有在基本犯與被包容罪均達到既遂狀態的情況下,才能夠認為包容加重犯達到既遂狀態;在基本犯和被包容罪中只要有一罪處在未遂狀態,即使其他犯罪達到既遂,也只能認為包容加重犯處在未遂狀態。至于持上述觀點的學者的論證理由,則存在著明顯缺陷:在包容加重犯的場合,犯罪行為所侵犯的法益是雙重的,其在內容上既包括被包容罪所侵犯的法益,也包括基本犯所侵犯的法益。對前者所遭受的現實危害固然應當引起重視,但同時也不能忽視了后者是否遭受現實危害。包容加重犯并不會因為被包容罪的出現就不具有侵犯基本犯的法益的屬性。相反,對基本犯的法益的侵犯實際上構成對被包容罪的法益予以侵犯的基礎。例如,根據我國1997年《刑法》第240條的規定,奸淫被拐賣的婦女的,成立拐賣婦女罪的包容加重犯,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情節特別嚴重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在此,奸淫被拐賣的婦女的行為既侵犯了拐賣婦女罪的法益,也侵犯了強奸罪的法益。對強奸罪的法益的侵犯是在對拐賣婦女罪的法益進行侵犯的過程中實現的。在我國,基本犯和包容加重犯成立的是同一犯罪,對二者適用的是同一罪名。基本犯的法益是基本犯和包容加重犯共同侵犯的法益。這樣,在認定包容加重犯的既遂與否時,就更應對基本犯的法益是否遭受現實侵犯這一問題予以足夠的關注。按照上述觀點的邏輯,只要被包容罪達到既遂狀態,適用加重法定刑的完整化根據就已經具備,包容加重犯便達到既遂狀態,至于基本犯是否達到既遂狀態則無關緊要。這實際上是把被包容罪這一特殊加重因素的犯罪構成要件的齊備當作了包容加重犯的犯罪構成要件的齊備。但是,包容加重犯的犯罪構成要件的齊備不僅取決于被包容罪的構成要件的齊備,而且受制于被包容罪以外的其他犯罪構成要件的齊備。而被包容罪以外的其他犯罪構成要件其實也就是基本犯的構成要件。因此,如果脫離基本犯的既遂與否對包容加重犯的既遂進行判定,所得出的結論是令人不免產生疑問的。比如,在奸淫被拐賣的婦女的場合,根據上述觀點,只要奸淫行為達到既遂狀態,即使拐賣婦女的行為沒有完成,也同樣成立拐賣婦女罪的包容加重犯的既遂。問題是,設立拐賣婦女罪的主旨在于保護婦女不受買賣的權利。在這種權利沒有遭受現實的侵犯時單純根據婦女的性自由權利遭受侵犯就認定拐賣婦女罪既遂的成立,顯然是背離該罪的設立主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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