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制造業出口增加值核算及影響機制研究
- 鄭丹青
- 3451字
- 2019-10-18 16:52:16
第一章 導論
第一節 研究背景及選題意義
貿易發展到今天,和200多年前著名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所經歷的貿易相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Grossman and Rossi-Hansberg,2008),全球貿易總額中約2/3為中間產品貿易,因此帶來最終產品組成部分的多次跨越邊境,使得我們很難清楚地區分世界市場上的任何一種商品的來源。蘋果手機由剛開始注明的“中國制造”(Made in China)逐漸更換為了“加利福尼亞設計,中國組裝”(Designed by Apple in California,Assembled in China),然而這樣的說明依然省略了很多在產品生產過程中提供中間產品的國家。經濟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帶來了新的生產方式——“世界制造”的出現。正如世界貿易組織(WTO)前總干事Pascal Lamy所說,我們生活的世界,不是中國制造、德國制造或美國制造,而是我們生活在一個世界制造的星球上(童劍鋒,2013)。19世紀工業革命帶來的通信和運輸技術的發展,促使生產環節的國際分割更為便利,以生產最終產品的比較優勢為基礎逐步轉變為以生產環節的比較優勢為基礎參與國際分工,不同國家根據自身的比較優勢承擔產品在全球生產鏈中的不同生產環節,整合世界各國優勢資源的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GVC)得以形成(WTO and IDE-JETRO,2011)。如今的貿易,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產品貿易,而是增加值貿易(WTO and IDE-JETRO,2011)。
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憑借低廉勞動力成本優勢積極融入全球分工,迎來了30多年高達兩位數的經濟增長,成為世界第一貿易大國,并逐步變成了“世界工廠”和“全球制造中心”。中國制造業經歷了高速增長,自2009年以來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商品出口國,制造業出口占世界總出口的份額從2001年剛入世的4.30%增加至2014年的12.37%,年均增長率達到8.47%。[1]中國制造業的快速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國深度融入全球價值鏈的國際分工體系(Gereffi and Lee,2012)。隨著全球價值鏈深度和廣度的不斷增加,國際分工層次逐漸由產品層面細分到了工序層面,各國參與分工的基礎從生產與自身比較優勢相符的產品向參與符合自身比較優勢的生產環節轉變,造成了很多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國家,特別是以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要出口產品的國家(如中國和墨西哥)通過參與生產環節創造的價值與傳統出口貿易統計顯示的價值之間出現了極大的不匹配,正如Maurer和Degain(2010)所提出的“所見非所得”。全球價值鏈背景下中國制造業出口的價值構成也變得十分復雜,我們所看到的以上那些驕人的數字并不能真正代表中國制造業獲得了相應的收益和全球價值鏈上的同等地位。因此,解構中國制造業出口的價值構成和演變歷程是把握中國制造業出口實際價值獲利能力,避免對貿易規模、結構和發展水平產生錯誤認識,從而正確制定相關貿易政策的基礎和前提。
新的全球生產方式的出現必將帶來相關制度的變革,但國際貿易統計制度恰恰沒有跟上這種全球新生產方式變化的腳步,所以產生了許多國家以傳統貿易統計方式度量的貿易和實際收益之間的較大背離。WTO前總干事Pascal Lamy在2011年指出傳統貿易統計方式對國家間貿易不平衡的描述是扭曲的,如果從增加值的角度來分析則會產生很大不同。[2]傳統的貿易統計都是基于產品是否跨越邊境為標準進行的,以一定時間內跨越一國邊境的商品總額來統計該國的進出口總額,反映的是貿易總量流。這種統計方式在“世界制造”模式沒有形成之前,確實準確地反映了一國外貿發展和貿易收益狀況。但國際分工的深入發展、產品內貿易的盛行以及“世界制造”生產方式的形成,給以跨越邊境為基準將出口產品的所有價值統計在價值鏈的最后一個環節的傳統貿易統計方式提出了挑戰。
第一個挑戰是重復計算帶來的貿易數據失真。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產品內貿易產生之前,一國出口的產品完全屬于本國制造,產品的進出口也只是跨越一次邊境,計入一次貿易統計。但隨著“世界制造”生產方式的形成,一種產品生產所需要的零部件來自世界各國,全球產業鏈把提供產品零部件的不同國家的企業聯系到一起,正如Baldwin和Venables(2013)所指出的“蜘蛛”(Spiders)和“蛇”(Snakes)的全球生產模式。最終產品的進出口雖只計入海關統計一次,但產品的零部件可能不止一次地跨越邊境,成為一國進出口總額中的重復計算部分,因此造成了最終產品出口國的貿易額被大大高估了。
第二個挑戰是貿易數據失真帶來的貿易模式認知偏誤。如美國擁有毋庸置疑的技術比較優勢,卻從中國進口高技術產品iPhone手機。國際生產分工、全球生產網絡以及外商直接投資的發展改變了傳統貿易理論下的生產模式。傳統貿易統計方法無法清晰地反映全球生產過程中產品的流轉情況,也無法追蹤中間產品的來源、去向等。因此造成了基于傳統貿易統計方式下,評估貿易得失的凈出口指標、衡量一國對貿易依賴度的貿易依存度指標以及度量一國比較優勢的顯示性比較優勢競爭力指標等,在新的全球生產網絡背景下都不再能準確地反映其應有的意義。如引起國際社會廣泛關注的中美貿易順差問題,根據亞洲開發銀行對iPhone手機全球價值鏈的研究,按傳統貿易統計方法,2009年中美iPhone手機貿易額達到20億美元,中國的順差為19億美元;但按增加值方式統計,中美間的貿易額只有0.73億美元,其中中國逆差為0.48億美元(Xing and Detert,2010)。
第三個挑戰是貿易統計數據失真帶來的政策上的誤導。這些重復計算現象致使貿易數據反映失真,據此很難確定貿易對雙方貿易國相關福利水平的真實影響,如若不能對貿易數據中的重復統計部分做出清晰的認識,則會造成貿易判斷的扭曲,從而帶來一系列政策上的誤導,如對一國擁有的比較優勢、出口結構及對貿易拉動國民經濟各方面的作用等都不可避免地產生認知偏差,進而影響貿易政策的制定以及對全球經濟發展趨勢的把握。
這些在全球生產模式下由傳統貿易統計方式的不適用性而帶來的眾多“貿易假象”問題不僅夸大了中國的出口規模,也對正確認識中國貿易結構產生了誤導,引起了國際輿論對中國競爭的擔憂(Feenstra and Wei,2010)。這也導致中國連續成為遭受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最多的國家,承擔了迫使人民幣升值的壓力,受到了大量指控及其他形式的貿易制裁。這些問題也引起了國際社會以及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如國際組織OECD和WTO自2008年以來,一直致力于全球價值鏈研究和相關數據的補充工作,并在2012年提出以全球價值鏈為背景的增加值貿易(Trade in Value Added)概念,認為這一領域可以從學術研究應用到官方統計和相關政策的制定中,以一種更符合新型國際分工模式的貿易利益統計體系來彌補傳統貿易統計理念的不足。增加值貿易統計方式并非傳統貿易統計方式的替代而是補充,傳統貿易統計方式關注的是貿易總量,增加值貿易統計方式關注的是貿易增量,只有將兩者結合起來,才能準確把握貿易發展狀況。在“世界制造”生產模式背景下,垂直專業化分工使得出口貿易流中的增加值在國際貿易參與國間分配,一國融入全球價值鏈的位置不同,其所創造的價值和獲得的收益也會不同。而以價值增值為統計口徑的增加值統計方法,剔除了出口產品中所包含的國外進口產品成分,為考察一國對外貿易中的真實收益、國際分工中的地位以及貿易對收入及就業等方面的影響提供了切實可行的工具和途徑,也能更好地反映全球價值鏈背景下新型國際分工體系的格局。
在全球生產網絡下國與國之間、企業與企業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每個國家都可以根據自身優勢在全球生產鏈上找到位置,進而形成一條分工精細且復雜的全球價值鏈。發展中國家通過積極參與全球生產網絡融入全球經濟,進而實現技術進步和價值鏈地位的提升。“亞洲四小龍”的成功轉型也為發展中國家和地區通過參與全球生產網絡獲得價值鏈地位的提升提供了有力的證明。但同時發展中國家在積極參與全球生產網絡時也可能面臨“低端鎖定”的風險。自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以來,隨著西方國家再工業化趨勢的興起、外需疲軟等外部環境的變化,以及國內勞動力成本上升、資本外流壓力大等內部環境的變化,中國制造業面臨巨大困境,如何把握和提升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及競爭力對我國由制造業大國向強國轉變至關重要。
因此,對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價值鏈的位置和地位進行準確判斷是推進中國制造業進一步融入全球分工體系、提升中國制造業出口競爭力的關鍵。從增加值的角度勾勒中國制造業融入全球價值鏈的圖景,識別中國制造業貿易的增加值來源,還原和明確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的參與程度、真實地位及收益,判斷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價值鏈體系中的結構特點、嵌入位置及程度,抓住影響中國制造業出口增加值提升的關鍵因素,破除可能存在的參與全球垂直專業化分工造成的“低端鎖定”,進而尋求中國制造業在參與全球價值鏈中提升增加值的空間和途徑,對處于經濟發展“三期疊加”的關鍵時期,制定正確的貿易政策,尋找提升中國制造業增加值的空間和著力點,有效推進我國自貿區戰略和“一帶一路”倡議等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無疑是具有重要現實意義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