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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士風與世風

在中國古代,世道人心與士林清議一向是政治文化中舉足輕重的內容。在基層社會沒有被國家行政機構高度管理的時代,地方民風、世情是尤其需要充分尊重并關注的,基層的風氣變化往往預兆著國家的興衰治亂。同時,作為統治基礎的士人階層所擁有的信仰、共同價值和文化觀念,也是一個政權能否穩固、健康與否的關鍵。因此,從世風變遷、士風流變,也可看出一個時代政治文化的轉向與更新。本單元所選25篇,分別選自東漢末年政論家仲長統的《昌言》、南朝劉宋時期劉義慶編撰的《世說新語》、北朝隋唐之際顏之推的《顏氏家訓》、唐人劉肅的《大唐新語》以及明清之際思想家顧炎武的《日知錄》。

《昌言》的《理亂》篇主要著眼于天下治亂興衰的原因,從君主個人素質對政治興廢的影響、社會生活對統治基礎的影響、政治風氣健康與否對國運的作用等方面進行分析,特別強調了社會經濟生活與政治風氣的作用,突破了漢代儒生、政客以今文經學的“三統”、“三世”說解釋歷史發展與王朝興衰的陳腐框架,將對政治的關注從虛無縹緲的“天命”轉向了“人事”。《損益》篇從社會上出現的各種變化入手,探討了政治、經濟、法制等方面的變化所帶來的消極后果,進而提出如何管理國家、駕馭百姓的問題。此文體現了仲長統將政治、經濟、社會與風俗等方面綜合考察的一貫風格,立足于東漢末年法律廢弛、民不聊生、政治敗壞等社會現實,提出了政策、法令的制定與修改應符合社會現實的基本原則,這也是與漢代許多大臣師古、崇經并以儒家經典作為治國守則的傾向有所不同的。《法誡》篇具體從政治制度與政治文化角度闡述了漢光武帝劉秀削弱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三公權力后所導致的國家政治危機。這是仲長統比較集中地討論東漢政治危機歷史原因的一篇文章,他強調政治應遵循自身的原則,君主不可任意破壞;國家大政應交付給值得信任的、有能力的大臣進行裁決,不應交給能力不高、地位低下的官吏處理;政治應與君主的私人感情分清,不應與重臣聯姻,更不可輕率任命親戚為重臣。此篇的核心思想,就是想要恢復西漢時期以丞相總攬朝政、統率群臣的政治制度。

《世說新語》的《德行》篇記載了在道德上有過人之處的名士、名臣,他們的道德修養,更多地表現為自律而非他律。從漢代向魏晉南北朝過渡的歷史背景來看,他們的道德自律,是從漢代“名教”下的繁文縟節、僵化教條中解放出來,以最基本的道德倫理進行自我修煉、自我考問,從而達到道德上的至善境界。《雅量》篇著重表現的是魏晉士人的器量,即待人接物的態度。這不但是一個人的個人修養問題,更是政治上士大夫階層整體風氣的問題。從《雅量》篇中,我們可以看出,魏晉時代的人物,在個人的氣度上,不但繼承了先秦兩漢時的士人傳統,更是將其推向了極致。在面臨險境時,能夠安然自若;在人前人后,能夠保持同一風格,不做虛偽的掩飾;在人生、事業的大悲大喜面前,也能做到泰然處之、置身事外。顯然,《世說新語》的編者對這種士人氣度是十分贊賞的。《賞譽》篇則是從正面來呈現當時士人之間互相欣賞、互相贊美的言辭。這是當時士大夫階層的特殊文化現象,更是當時非常重要的政治現象。通過人物之間的品評、贊譽,士大夫們形成了獨立于現實政治之外的價值觀、政治觀,又憑借他們的影響力將這些觀念反作用于現實政治,使他們的風氣、好惡也成為整個國家政治領域的標準與習慣。從具體的條目來看,當時人比較看重的,是一個人的修養、器量與能力,而不是“名教”觀念下的因循、守禮等特征。縱觀這三篇的內容,可以簡單歸納魏晉時代的士林風氣為:道德上,脫離教條,回轉向先秦諸子時代的哲學與倫理的基本命題,強調自律;個人修養上,崇尚自然,強調超然物外,以平和態度面對人與事;而這些表現,也正是當時士林所標榜、贊揚,并將用來改造現實政治風氣的。

《顏氏家訓》記載了大量前代與當代的社會風俗,雖為教誡子弟之書,卻是關乎政治之作。本書選編的《風操》篇中詳細記載了南北朝時期江南與北方在禮儀、習俗上的不同特征,將當時的社會習俗非常生動地展現出來,有助于我們了解當時的社會與文化。南北風俗的差異,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后來由北方統一南方的歷史趨勢。《涉務》篇強調對現實問題的態度,應專一、重視,而不是夸夸其談、毫無實踐能力。本篇中選取了一些極端的例子,如尚褒衣博帶、大冠高履的梁世士大夫,遇到侯景之亂,只能是“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往往而然”。又如南朝的貴游子弟,“未嘗目觀起一垡土,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幾月當收,安識世間余務乎?故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皆優閑之過也”。顏之推記載這些事例,正是為了說明忽視實踐、脫離現實的惡果,也從反面證明了關注現實的重要性。又如本書未選入的《勉學》篇,將學習的重要性與古今事例做了比較,尤其強調研讀儒家經典的重要性。非常特別的是,作者沒有把學習儒家經典作為一個道德上、政治上的原則問題進行陳腐的說教,而是以古今事例來說明儒家經典對于提高個人修養與知識水平,以便更好地為君王服務這一現實作用。其立意雖不可取,但其教育方式還是值得借鑒的。《名實》篇通過近似哲學概念的分析,強調了個人的道德修養應更多地注重“實”而不是“名”,并對當時一味追逐名聲,并以名求利、求官的行為表示了不滿。從積極的方面去考慮,這一篇中的思想是值得肯定的,即道德修養為了完善自身、利于社會,而不是通過偽裝或炒作來實現個人私欲。

《大唐新語》的《識量》篇,從國家政事出發,表現了名臣們對政治的見解、主張,并由此體現了唐代如何一步步走向興盛,又為何在唐玄宗時期出現了權臣、亂政,雖然只是用“側影”的方式來表現,但也極具啟發意義。《容恕》篇主要講政治人物對“國事”與“家事”,即“公”與“私”的不同態度。重于國事者,有政敵而無私敵。這是中國傳統政治文化中的理想狀態,但在唐代,這種情況部分地實現了。從這些鮮明的例子,我們可以體會唐代之所以會出現宏大、包容的氣象背后的政治原因和社會風氣的背景,也可以為今天的管理與議政提供借鑒。《知微》篇中主要表現的是政治人物對政治局勢的洞見能力,這與迷信的預言無關,而是一個人政治敏感性的集中表現。簡單地說,這種洞見能力可以用“科學的政治觀”這一現代詞匯來概括,即了解政治、能夠客觀地根據自己的了解做出評判、預見。雖然古人在記錄這些事情的時候,不免帶著宿命論和神秘主義的傾向,但如何客觀、科學地看待政治、預見局勢,則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顧炎武在《日知錄》中專門有“世風”一類,他對“風俗”的看法具有鮮明的個性。他認為所謂社會風俗,其實是受到政治極大影響的,特別是高層統治者的引導。因此,他認為如果要建立一種社會風氣,必須要統治者親力親為,倡導并實踐;而如果要瓦解一種社會風氣,只要統治者處處表現出與之相反的行為即可,因此風俗變化的最終責任者是君主和權貴,而不是沒有號召力的普通民眾。應該說,這種觀點雖然帶有特殊時代的特殊思維方式的影響,但總體而言他的論點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因為他關注的是一種社會上的活力與思潮,而不是細碎的生活習俗。因此,他眼中的“風俗”就帶有政治文化、國內風氣的含義。這既是中國自古以來重教化傳統的集中總結,又與近代西方強調“權力”對基層與大眾的意識形態所起到的塑造作用遙相呼應,頗具啟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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