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研究
- 吳潛濤等
- 4235字
- 2019-09-29 17:00:29
第六節 道德的基本原則問題上的對立
道德原則問題其實就是關于個人與社會、個人與群體的關系問題,在此問題上,是堅持集體本位,還是堅持個人本位,這是無產階級倫理思想與地主資產階級倫理思想進行斗爭的重要方面。馮定比較了“新道德”與“舊道德”,認為二者的根本區別在于“舊道德常常從個人出發,而新道德則處處從社會出發”(注:《馮定文集》,第1卷,10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舊道德偏重于個人的修養,為的是個人的利益、個人的榮譽,這一實現的根源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旨在個人利益的實現,把個人利益的實現當成社會進化的動力;新道德則從社會出發,其主要目的是自己人群的團結,通過團結的力量來承擔起改造社會的責任。
資產階級自由主義倫理思潮推崇西方的個人主義,認為社會是獨立個體的集合體,要拯救民族的危亡只有靠造就出具有自由個性、獨立人格的個體,肯定自我,完善自我,追求功利,充分發展人的自由個性。
胡適認為人的本性是趨樂避苦,倫理必須建立在個人功利的基礎上,要以個人功利作為評價善惡的標準,西方現代文明的成就就是以此為動力的。他宣揚作為資本主義道德基本原則的個人主義,推崇體現19世紀歐洲個人主義精華的“易卜生主義”。易卜生認為個人與社會是對立的,社會最愛專制,總是以其強力來摧殘人的個性和自由,使得社會缺乏生氣;必須使個人充分發展,在世界的危難中最要緊的是救出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自己救出,就是給社會作貢獻。胡適引用易卜生的一段話來說明“易卜生主義”:“我所最期望于你的是一種真實純粹的為我主義,要使你有時覺得天下只有關于你的事最要緊,其余的都算不得什么。”胡適認為,“易卜生主義”是“最健全的個人主義”,是“純粹的為我主義”。他說:“真實的為我,便是最有益的為人”(注:《胡適文集》,第5卷,511頁。),“救國須從救出你自己下手”(注:《胡適文集》,第4卷,630頁。)。他認為易卜生筆下的主人公娜拉就是這樣的人,她拋棄了丈夫和兒女,拋棄了家庭,飄然而去,只是因為她覺悟了自己也是一個人,她必須努力做一個屬于自己的人。關于職業選擇,他主張要從自己的興趣、愛好出發,不要考慮社會需要。
張東蓀認為,個人與社會是互制互為、相互改造的關系,“不能說個人的存在是專為了社會,亦不能說社會的設立是專為了個人。這樣把社會與個人交織為一,便是人的生活”(注: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1集第6冊,206頁。)。這一觀點雖然有其合理性,但其思想天平顯然傾向于個人,他認為“人生的目的即在把自己弄得圓滿完成”,即“人格的自我構成”。
無產階級倫理思想在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問題上的基本立場是:堅持社會本位,倡導集體主義,把革命利益、無產階級和勞動大眾的利益放在首位,反對個人本位,批判個人主義。
惲代英對個人主義進行了批判。在學理上,個人主義把個體自身作為宇宙間唯一真實的存在,認為家庭、國家、法律、道德等都是為個體利益服務的。“就生物學理上說,就經濟狀況上說,個人只是人群的一個分子,一個細胞。離了人群,個人不能生存,亦似乎沒有生存的意義。說簡直些,在我們所蹤尋得的宇宙大法中,個體是為全類存在的,全類不是為個體存在的。這樣,所以人群比個人在宇宙中更有個真實的地位。”(注:《惲代英文集》(上卷),347頁。)正因為群體優于個人,所以,要追求個人幸福,就不可不追求人類幸福。如果人人都以個人利益為重,群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的沖突就難以避免。惲代英主張以革命利益為重,在必要時要犧牲個人利益。這一思想體現在他對馬克思主義戀愛觀的論述上:“在經濟制度未完全改造以前,是沒有美滿的戀愛生活可言的。馬克思主義者并不反對戀愛,他們愿意犧牲一切以謀改造經濟制度,使人人得著美滿的戀愛。但馬克思主義者為了改造經濟制度有時要犧牲一切(包括戀愛在內),若在工作上所必要犧牲的不能犧牲掉,甚至于因為貪戀任何事物,反犧牲了他的正當工作,這只是愚昧的鄙夫,決不配稱為馬克思主義的信徒。”(注:《惲代英文集》(下卷),692頁。)
毛澤東說:“共產黨員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應以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應以個人利益服從于民族的和人民群眾的利益。”(注:《毛澤東選集》,2版,第2卷,522頁。)他在《關于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一文中,對個人主義等非無產階級思想進行了批判。他認為紅軍中的個人主義傾向有報復主義、小團體主義、雇傭思想、享樂主義、消極怠工、離隊思想等表現形式,必須“加強教育,從思想上糾正個人主義”(注:《毛澤東選集》,2版,第1卷,93頁。)。他在《反對自由主義》一文中說:“自由主義的來源,在于小資產階級的自私自利性,以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革命利益放在第二位”(注:《毛澤東選集》,2版,第2卷,360頁。),“一個共產黨員,應該是襟懷坦白,忠實,積極,以革命利益為第一生命,以個人利益服從革命利益”,“關心黨和群眾比關心個人為重,關心他人比關心自己為重”(注:同上書,361頁。)。他在《紀念白求恩》一文中號召大家學習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認為一個人只要有了這種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注:同上書,659~660頁。)。毛澤東要求革命干部和革命領袖要“懂得馬克思列寧主義,有政治遠見,有工作能力,富于犧牲精神,能獨立解決問題,在困難中不動搖,忠心耿耿地為民族、為階級、為黨而工作……這些人不要自私自利,不要個人英雄主義和風頭主義,不要懶惰和消極性,不要自高自大的宗派主義,他們是大公無私的民族的階級的英雄,這就是共產黨員、黨的干部、黨的領袖應該有的性格和作風”(注:《毛澤東選集》,2版,第1卷,277頁。)。
劉少奇對共產主義道德作了集中性的論述,他認為共產主義道德是一種“大公無私的道德”,這種道德不是建筑在保護個人和少數剝削者的利益的基礎上,而是建筑在保護無產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的利益的基礎上,建筑在最后解放全人類、拯救世界脫離資本主義災難、建設幸福美麗的共產主義世界的利益的基礎上。他主張,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共產主義道德的核心內容,一個共產黨員在任何時候都要把黨的整體利益放在首位,把個人問題、個人利益放在服從的地位,在思想和行動中使個人利益與黨的利益完全一致。為了黨的無產階級的民族解放和人類解放的事業,能夠毫不猶豫地犧牲個人利益,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因為他無私心,在黨內沒有要隱藏的事情,‘事無不可對人言’,除開關心黨和革命的利益以外,沒有個人的得失和憂愁。”(注:《劉少奇選集》(上卷),133頁。)“自高自大,風頭主義,個人英雄主義,是一種自私自利的思想。”(注:同上書,67頁。)
周恩來注重對革命隊伍中的非無產階級思想尤其是小資產階級意識的批判。他認為小資產階級意識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個人的意氣之爭”,“反對機會主義與盲動主義,在政治上何等重要,但是一把對政治變成專門對人,便成了鬧不清的意氣之爭了。因意氣而攻擊他人,因意氣而不接受他人的批評,甚至不站在黨的立場去考查同志的意見與工作,專以意氣去推測他的動機,而造成黨內無窮的糾紛,這是充分的小資產階級之意識的表現”(注:《周恩來選集》(上卷),9~10頁。)。
朱德在論述革命軍人的英雄主義時,強調革命英雄主義與個人英雄主義的根本區別。他認為新英雄主義與舊的個人英雄主義的原則區別在于:舊的個人英雄主義把個人的名利權位放在第一位,一人至上,個人突出,不去首先分辨革命與反革命的嚴格界限,輕視與脫離群眾,甚至愚弄與奴役群眾;八路軍、新四軍的英雄主義,是新時代、新社會的產物,是和共產黨的領導分不開的,因而它不是為個人利益打算、為反動勢力服務的舊英雄主義,而是革命的英雄主義、群眾的英雄主義。
瞿秋白提出“無產階級的集體主義”的概念。他在《普洛大眾文藝的現實問題》一文中說,在某些文藝作品中,“英雄主義的個人忽然像‘飛將軍從天而下’,落到苦惱的人間,于是乎演說,于是乎開會,于是乎革命,于是乎成功——這種個人主義,‘個人的英雄決定一切’的公式,根本就是諸葛亮式的革命……無產階級的集體主義必須完全克服這種傾向。必須真切的理解群眾的轉變,群眾的行動,群眾的偉大作用”(注:《瞿秋白選集》,474~475頁。)。他認為,個人與集體的關系是這樣的:“個人只有在集體之中,作為集體的一分子,然后他的英勇,他的熱心,他自己對于自己的個人主義的斗爭,群眾的克服他的個人主義……對于這些斗爭的過程的理解,才能夠把一切種種的變相劍仙和變相武俠肅清,而正確的顯露無產階級政黨的集體的領導作用。”(注:同上書,475頁。)他在為《魯迅雜感選集》所寫的序言中說,新興階級的領導展開了真正推翻帝國主義、地主官僚階級的遠景,貧民小資產階級和革命的知識階層終于發現,他們反對剝削制度的思想,只有向著新興的社會主義的先進階級前進,才能夠實現,才能夠在偉大的斗爭的集體之中達到真正的個性解放。
在整風運動前后,黨的理論家陳伯達對新道德與傳統舊道德的區別作了詳細的理論闡明。在他看來,中國傳統舊道德的出發點是少數人或個人,而新道德則相反,“新道德的出發點是大多數人,是民眾。新道德的基本內容是擁護民眾,而不是‘夙夜匪懈,以事一人’”。這種新道德是戰斗的道德,是反民族壓迫、社會壓迫和思想壓迫的,不愿做奴隸的道德;也是追求民族、社會和思想解放的道德,是合乎中國人民解放利益的道德;還是勞動的道德,它認為勞動神圣,認為勞動民眾是人類歷史的創造者,是強調和勞動民眾在一起或同情勞動民眾的道德。這種道德不同于舊道德之處在于,它不是拿“個人和少數人的利益做主宰”,而是拿“多數人和民眾的利益做主宰”。總之一句話:“新道德的基本標準就是:戰斗!解放!勞動!歸根到底,就是:大多數!”(注:《中國文化》,第2卷第2期,1940年10月25日。)
張岱年提出“與群為一”的人生原則,認為人是社會的產物,個人不能離開他人、群體而存在,“與群為一,便是與社會國家為一體,即覺得群己合為一體,社會、國家與個人融合無間,群即是我,我即是群。群的利益即是我的利益,群的生命即是我的生命。把整個的精神心思都注入于群,為群而工作,為群而努力”(注:《張岱年文集》,第1卷,197~198頁。)。他認為一個人只有在為社會群體謀福利的過程中,才能夠使其人格得到確立和提升,在社會國家需要時甚至可以犧牲個人的生命,在為社會國家而捐生舍身時,個人的生命即獲得無上的提高,而得到不朽的永生。(注:參見《張岱年文集》,第1卷,1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