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護花使者
- 都柏林人
- (愛爾蘭)詹姆斯·喬伊斯
- 6459字
- 2019-08-12 14:54:13
八月,灰色溫暖的夜晚已經降臨這座城市,街道上彌漫著一團柔柔的氣息,一種夏日的回憶。星期天商鋪都關門歇業,街上著裝鮮艷的行人熙熙攘攘。街燈像發光的珍珠,從高高的燈桿頂端照向它下方活動的群體:它們的形狀和色彩不斷變幻,將輕柔連綿的耳語聲,拋向溫暖的、灰蒙蒙的夜空。
兩個年輕人從魯特蘭廣場的小坡上走下來。其中一人正要結束自己說了很久的獨白。另一個走在路沿兒上的人聽得津津有味,由于同伴的魯莽,他好幾次被擠到馬路上。他身材矮胖,臉色紅潤,一頂游艇帽戴得高高的,露出前額。聽著同伴的講述,他臉上一波又一波的表情被推到了鼻翼、嘴角和眼角。他笑得哧哧響,笑得身體亂顫。他的眼睛閃著狡猾的愉悅,一直在瞟同伴的臉。有一兩次,他調整了身上那件輕薄雨衣的位置,之前他像斗牛士那樣把雨衣斜披在肩頭。他的馬褲、白膠鞋,和那瀟灑地披在肩頭的雨衣,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可他腰部臃腫,頭發灰白又稀疏,臉上的表情褪去后,顯出一副滄桑的面孔。
他確定同伴終于講完了話,不出聲地足足笑了半分鐘,然后說:
“哈!你可真有一手!”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為了加強語氣,他不無幽默地加了一句,“真是獨一無二的精妙,要我說啊,可真有你的!”
說完這一句,他就變得嚴肅而沉默了。整個下午他都在多賽特街上的一間酒吧說話,說得舌頭發硬。許多人都認為萊尼漢是個寄生蟲,盡管有這么個名聲,靠著巧舌如簧,他總有辦法不讓朋友們聯合起來排擠他。他敢跑去他們在酒吧的聚會,機敏地守在邊上,直到他們也讓他加入酒局,喝夠一輪才甘休。他是個到處晃蕩的懶漢,有一肚子的故事、謎語和打油詩。他臉皮厚,不在意各種冷落和侮辱。沒人知道他何以挨過如此困窘的生活,但他的名字總和發布賽馬消息的小報聯系在一起。
“你是怎么泡到她的,科利?”他問。
科利伸出舌頭快速舔了舔上嘴唇。
“兄弟,有天晚上,”他說,“我在戴姆街上走著,看到水站的鐘下面有個不錯的小妞,我就過去說晚安,你懂的。然后我們就沿著運河散步,她跟我說她在巴格特街一戶人家做打雜女傭。那天晚上我抱了她也摟了她。到了下個星期天,哥們兒,我跟她約好了見面。我們去了唐尼布魯克,我把她帶到了野地。她說她過去跟一個牛奶工在一起……挺不錯的,哥們兒。她每天晚上都給我送煙過來,還自付來回的電車費。有天晚上她給我帶了兩根上好的雪茄——真正的好東西啊,你懂的,老家伙們抽的那種……我有點擔心會把她肚子搞大了。不過她自己倒是有辦法避免。”
“她大概以為你會娶她吧。”萊尼漢說。
“我跟她說我沒工作,”科利說,“我跟她講我住在皮姆那里。她連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可猴精,才不告訴她。不過她還覺得我挺有來頭。”
萊尼漢又一次不出聲地笑了。
“在我聽過的所有小妞中,”他說,“這個斷然是最好的。”
科利大步流星的步伐顯然是接受了這番恭維。他粗壯的身體左搖右擺,使他同伴不得已在馬路和人行道上來回小跳了幾步。科利是警長的兒子,繼承了他父親的體格和步態,走路時手放兩邊,身體挺得筆直,一只腦袋兩邊晃。他的大頭又圓又油膩,不管什么季節都是滿頭大汗,那頂大圓帽歪向一邊,就像一個燈泡上面又長出了一個燈泡。他總是目光筆直地看著前方,就像在接受檢閱似的,當他盯著街上的人想好好瞧一兩眼時,就得扭動屁股轉動整個身體。目前他無所事事,哪里有招工的消息,他的朋友都勸他去。人們總看見他跟便衣警察在一起,聊得熱乎。他知道好些事情的內幕消息,并且熱衷于給出最終的結論。他從來只顧自己發言,不聽對方半句。談論的多半也是自己:他跟某某說了什么,某某回了他什么,他又對某某說了什么才擺平。他轉述這些對話的時候,像佛羅倫薩人那樣帶著氣聲,重重地發出自己名字的第一個音節。
萊尼漢遞了一支煙給他的朋友。這兩個年輕人穿過人群的時候,科利偶爾扭頭沖擦肩而過的女孩子們微笑,但萊尼漢的眼神始終盯著那一輪又大又圓、有兩個暈圈的昏黃月亮。他熱切地注視著黎明的灰網從月亮的臉龐掠過。過了好久,他說:
“喂,告訴我,科利,你能把這事兒做成,對吧?”
科利頗有深意地閉上一只眼睛作為回答。
“她吃那一套嗎?”萊尼漢半信半疑地問,“你摸不透女人的心思。”
“沒問題的,”科利說,“我知道怎么討她歡心,哥們兒。她已經被我迷住了。”
“你就是我說的那種情場老手,”萊尼漢說,“一個不折不扣的情場老手!”
這一絲嘲諷使他擺脫了一直的奉承姿態。為了給自己留面子,他有個習慣,恭維的話說多了,也來點兒善意的嘲弄。科利卻不理解其中的微妙。
“沒什么比得上女傭人,”他強調,“聽我的沒錯。”
“玩夠了女人的家伙才說得出這話。”萊尼漢說。
“以前我泡的那些妞兒,你懂的,”科利豁出去了,“住在南區的那些女孩。以前我帶她們出去,哥們兒,我帶她們坐電車,來回都是我付車費,去樂隊看演出,去劇院看戲,給她們買巧克力、糖果那些東西。我以前在她們身上花的錢夠多了。”他用一種令人信服的口吻說,生怕別人不相信。
但萊尼漢很容易就相信了,他鄭重地點點頭。
“我懂那把戲,”他說,“傻瓜才那么做。”
“我又他媽的得到了什么啊。”科利說。
“可不是。”萊尼漢說。
“只從她們中一個人的身上得到點便宜。”科利說。
他用舌頭沾濕了上唇。回憶起往事,眼睛發亮。科利也開始盯著昏黃的月亮看,這會兒月亮被云遮住了一點兒。他似乎陷入了冥想。
“她還不錯啦。”他帶著懊悔說。
然后他沉默了,隨即又補充道:
“她就在這附近。我那天看到她跟兩個男人坐在一輛車里,在伯爵街上兜風。”
“那還不是你干的好事。”萊尼漢說。
“在我之前她也有其他男人。”科利冷靜地說。
這一回萊尼漢沒那么相信了。他微笑著來回搖頭。
“你騙誰也騙不了我,科利。”他說。
“我對上帝發誓!”科利說,“難道不是她自己跟我講的?”
萊尼漢做了個苦臉。
“卑鄙的背叛者!”
他們沿著三一學院[26]的扶欄走過,萊尼漢越過欄桿到了馬路上,抬頭仰望大鐘。
“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了。”他說。
“還有時間,”科利說,“她沒關系的。我總是讓她等我一會兒。”
萊尼漢不動聲色地笑著。
“嘿!科利,你還真知道怎么搞定她們。”他說。
“她們的小花招小伎倆,我都明白得很。”科利承認。
“跟我說說,”萊尼漢又來了,“你肯定你可以搞到手?這種事也是會變的,就差一點點就到節骨眼上了。啊?……你說呢?”
他又小又亮的眼睛想在同伴臉上找到肯定的答案。科利來回搖頭,好像要甩開一只頑固的蟲子,他皺起了眉。
“我有把握,”他說,“你別管了,行不行?”
萊尼漢不再說什么了。他不想惹惱朋友,搞得對方發脾氣,訓他一頓,說根本不在乎他的意見。這個時候需要一些技巧。科利的眉頭很快就舒展開了。他開始想別的了。
“她是個漂亮的風塵女子,”他欣賞地說,“她確實是。”
他們沿著納蘇街走著,然后轉到了基爾代爾街。一個彈豎琴的人,站在俱樂部門廊不遠處,對著一小圈聽眾演奏。他心不在焉地彈撥琴弦,時不時瞥一眼新來的聽眾,還時不時厭倦地望一望天空。琴罩快滑落在地,豎琴卻毫不在乎,它似乎厭倦了陌生人的眼神和主人的手指。琴師的一只手在低聲部彈著《安靜,莫伊爾》,每彈完一組音,便用另一只手在高音部飛速地彈撥。飄向空中的音符深沉而飽滿。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在前面默默走著,哀傷的音樂緊隨其后。走到史蒂芬綠地公園的時候,他們過了馬路。這里嘈雜的電車、閃動的燈光和擁擠的人群,促使他們打破沉默。
“她在那邊!”科利說。
在休姆街的拐角處站著一位年輕女子。她身著藍色連衣裙,戴一頂白色水手帽。她站在石頭鋪就的路沿邊,一只手搖晃著陽傘。萊尼漢來了興致。
“我們好好看看她,科利。”他說。
科利朝他朋友旁邊掃了一眼,面露不悅。
“你是不是巴不得住到我身體里來?”他問。
“去你媽的!”萊尼漢粗暴地反擊,“我又不是要你把她介紹給我,只是想好好看看,我又不會吃了她。”
“哦……只看看是吧?”科利的態度親切了許多,“嗯……我告訴你啊。我走過去跟她說話,然后你假裝從旁邊經過。”
“成!”萊尼漢說。
科利剛把一條腿跨過鐵鏈,萊尼漢就喊了起來:
“過后呢?我們在哪兒碰頭?”
“十點半。”科利回答,另一條腿也跨過了鐵鏈。
“哪里?”
“馬里昂街拐角,我們會回來的。”
“你加油啊。”萊尼漢分別時說。
科利沒有回答。他晃著腦袋悠閑地過了馬路。他結實的身材,閑適的腳步,還有皮靴踏地鏗鏘有力的響聲,都散發著征服者的霸氣。他走到那位年輕女士面前,沒有問候就直接攀談起來。她手中的陽傘晃得更快了,踩著鞋跟半旋著轉動。有一兩次當他湊近了跟她說話時,她笑著低了低頭。
萊尼漢觀察了他們幾分鐘。然后他飛快地沿著鐵鏈走去,斜穿過馬路。他走到休姆街拐角處時,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他帶著一絲焦慮,飛快地審視那年輕女人的外貌。她穿著星期天的盛裝。藍色的嗶嘰裙被腰間黑色的皮帶系住。銀色的皮帶扣子仿佛把她身體的中間部分壓了下去,像夾子一般夾住了她輕薄的白色襯衫。她穿一件鑲著珍珠母扣子的黑色夾克,脖子上圍一條黑色流蘇圍巾。她有意把圍巾的兩端松開,在胸前別上大紅色的花束。萊尼漢注意到她短小健碩的身軀,他很滿意。她飽滿紅潤的面龐,毫不害臊的藍眼睛,都透著勃勃生機。她的五官生猛,長著一對大鼻孔和一張闊嘴唇,目送秋波時嘴巴張開著,兩顆門牙前凸。萊尼漢經過時脫帽致意,過了大約十秒鐘,科利也向空中回了禮。他若有若無地舉了舉手,沉思著調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
萊尼漢走到了謝爾本飯店這里,停下來等著。過了一會兒他看他們朝他走來,他們右轉,他跟在后面,穿著白球鞋的腳輕輕踏步在馬里昂廣場的一邊。他走得慢,把步調調整到和他們一致,他看到科利的頭時不時轉向年輕女人的臉,像一個圍著軸心轉動的大圓球。這一對一直在他的視線中,直到登上了去往唐尼布魯克的電車臺階;他便轉身沿著來路返回。
現在他獨自一人了,臉也顯得老些。他的歡愉消失了,走到杜克草坪前,他扶著圍欄,跟著豎琴師彈奏的音樂左右滑動。他的腳隨著旋律輕輕踩著節拍,手在欄桿上懶散地彈奏一組音符,再猛掃一段音階變奏曲。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史蒂芬綠地公園里,再走進格拉夫頓大街。他穿過人群,注意到形形色色的人們,眼神卻顯得了無生趣。那些他本該感興趣的人和事,他都覺得索然無味,那些大膽勾引他的搭訕和媚眼,他也沒去搭理。他知道他得說一大堆話,得編故事,逗她們開心,但他思緒枯竭,口干舌燥,實在沒有精力去完成這樣重大的任務。怎么消磨他和科利再會之前的幾個小時,是個難題,叫他心煩不已。除了一直邁步往前走,他想不出其他打發時間的辦法。他左轉到了來時的魯特蘭廣場拐角,到了這昏暗安靜的街道,他覺得放松一些了,這里昏沉的景象很契合他此刻的心情。他在一間門面簡陋的店鋪前停下腳步,店鋪櫥窗上印著白字招牌“茶點小吃”。玻璃窗上印著兩行潦草的字跡“姜汁啤酒”和“姜汁汽水”。透過窗子,店內一個大盤子上盛放著切好的火腿,旁邊的盤子里盛著一塊薄薄的梅子布丁。他盯著這些食物看了許久,又謹慎地看了看街面,然后飛快地進了店里。
他餓極了,因為從早飯到現在,除了他要了那兩個吝嗇牧師帶的幾塊餅干,什么也沒吃。他坐在一張沒鋪桌布的木桌旁,面對著兩個女工和一個技工。一個邋里邋遢的女侍應來幫他點菜。
“一碗豌豆多少錢?”他問。
“三個半便士,先生。”女孩說。
“來一碗,”他說,“再來一瓶姜汁啤酒。”
他說話粗野,為的是掩飾自己剛進門時的文雅印象,因為他進來不久,店內的講話聲就停止了。他的臉頰發熱,為了顯得自然一些,他把頭上的帽子推后,手肘放到桌上。那兩個女工和技工盯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壓低聲音恢復了談話。女侍應端來了一盤加了胡椒和醋的熱豌豆、一把叉子,還有他點的姜汁啤酒。他狼吞虎咽地吃起來,覺得美味極了,在心里記住了這家店。把一盤豌豆都吃下去之后,他啜了一口姜汁啤酒,坐在那兒開始想象科利的奇遇。在他腦海中,這對情侶正沿著某條黑暗的小道行走,他聽見科利用那深沉有力的聲音向女孩大獻殷勤,并且又一次看到那個女孩充滿挑逗意味的嘴。這情景使他感到自己金錢和精神的雙重匱乏。他厭倦了四處游蕩,厭倦了窮困潦倒,厭倦了欺瞞和詭計。到十一月他就三十一歲了。他是不是永遠也找不到一份正經工作?永遠也沒有一個自己的家?他想,要是能坐在溫暖的火爐邊吃上美味的晚餐,那該有多么美妙啊。他和形形色色的朋友們、女人走了太久。他知道這些朋友是什么貨色,也知道這些女人們是什么貨色。生活的經歷讓他的一顆心面對世界時只有痛苦。不過他還沒有喪失全部的希望。吃了點東西以后,他感覺比先前好多了,沒那么倦怠,也沒有那么重的失敗感了。如果他可以遇上一位心思單純、小有積蓄的女子,說不定也能偏安一隅,過上幸福的小日子。
他付給那個邋遢姑娘兩個半便士,出了店鋪繼續閑逛。他走到凱普爾大街,朝著市政廳走去。然后拐彎走進戴姆大街。在喬治街轉角處他遇見兩個朋友,停下來與他們交談。走了這么久,他很高興可以休息一會兒。他的朋友們問他見到科利沒有,近來有什么新聞。他答說一整天都跟科利在一起。他的朋友們話很少,他們茫然地望著人群中的一些身影,時不時挑剔地評價一番。其中一個朋友說,他一小時之前在韋斯特摩蘭街看到了麥克。萊尼漢說,他頭天晚上還跟麥克一起在伊甘飯店。那個說在韋斯特摩蘭街看到麥克的年輕人問,麥克是不是真的贏了臺球比賽。萊尼漢也不知道,他說那晚赫勒漢請他倆在伊甘喝酒。
十點差一刻時,他與這些朋友道別,沿喬治街往上走。在“城中集市”左轉進入了格拉夫頓大街。此刻青年男女的人群已經比之前稀疏了許多,他聽見許多人互道晚安。當他走到外科學院鐘樓下面時,時鐘正好敲響十點。他立即匆匆沿著綠地的北邊走,擔心科利會提前返回。他走到了馬里昂街的拐角處,站在街燈的陰影下方,掏出一支事先預備好的香煙,點燃了它。他身靠街燈,盯著那條他覺得科利會和年輕女孩一同歸來的路。
他的思維又活躍起來。他想知道科利有沒有成功。他想知道他對她提出了要求沒有,還是會等到最后一刻再提。他在想象中經歷了朋友的一切悸動和心痛,好像就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一樣。但是想起科利朝著那女孩慢慢轉動腦袋的樣子,他平靜了些許,他斷定科利今晚一定進展順利。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科利會不會知道她家住在哪里,故意繞道撇開了他呢?他的眼睛上下檢索街道,沒見那兩人的影子。他確定半小時之前才看過外科學院的鐘樓。科利會那樣做嗎?他點燃了最后一支煙,心神不寧地抽起來。他睜大眼睛,盯著每一輛在廣場拐角處停下的電車。他們一定走了另一條路回家。煙卷破了,他罵了一句,把煙頭扔到馬路上。
突然,他看見他倆朝他走過來。他一陣欣喜,仍舊緊靠著街燈,試圖從他們走路的樣子中窺見今晚幽會的結果。他們走得很快,年輕女人邁著急碎步,科利邁著大步走在她身邊。他們沒跟對方講話。兩人步態透露出來的結果像針尖一般刺痛了他。他知道科利是成不了事的,他知道這回準沒戲。
兩人轉入了巴格特大街,萊尼漢走了另一條小徑跟在他倆后面。他們停下來的時候,他也停了下來。兩人交談了一會兒,年輕女子隨即登上了一座房子的臺階。科利仍舊站在路邊,和臺階隔著幾步。幾分鐘過去了,有人緩慢謹慎地打開了前門。一個女人跑下臺階,還咳嗽了兩聲。科利轉身走向她。他寬闊的身軀遮擋了她,幾秒鐘后,她再次出現,跑上了臺階。她一進去就把門關上了,科利開始疾步走向史蒂芬綠地公園。
萊尼漢也趕緊往同一個方向跑去。天上落下幾滴小雨。他覺得這雨滴是在警示他什么,回頭看了看那女人的房子,確認沒有人看到他,便快步跑過馬路。他心情急迫,跑得又快,忍不住氣喘吁吁。他呼喊:
“喂!科利!”
科利回頭看是誰在叫他,然后繼續向前走。萊尼漢追在他后面跑,一只手調整肩上的雨衣。
“喂!科利!”他又喊了一次。
他跑到與朋友并行的位置,急不可耐地看著他的臉。科利面無表情。
“怎么樣?”他問,“你有沒有得手?”
他們到了依萊廣場的邊上。科利還是沒有搭理他,突然左轉進了一條小路。他的面孔平靜得近乎嚴肅。萊尼漢跟著這位朋友,喘著粗氣。他困惑極了,語氣里有一絲逼迫。
“你就不能告訴我嗎?”他問,“你到底上了她沒有啊?”
科利在第一個街燈那兒停下,冷酷地看著前方。然后他以沉重的姿態把手伸向燈光,微笑著,緩緩地對著他的信徒張開手。一枚小小的金幣在他掌中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