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色和黑色的笑聲
- 春潮·老人與海(海明威小說)
- (美)海明威
- 12503字
- 2019-05-30 17:59:25
真正荒唐可笑的事的唯一源泉(就我看來)乃是矯揉造作。
亨利·菲爾丁
第1節(jié)
瑜伽·約翰遜站在密歇根州一家大水泵制造廠的窗前朝外望。春天就快降臨這里。那個搖筆桿的家伙哈欽森曾寫過“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1],難道今年又會應(yīng)驗不成?瑜伽·約翰遜很想知道。就在瑜伽近旁的第二個窗口站著斯克里普斯·奧尼爾,一個又長又瘦的人,長著張又長又瘦的臉。兩人都站著朝外望這水泵制造廠空無人影的院子。雪覆蓋著那些即將運走的一臺臺裝在板條箱里的水泵。只等春天一到,雪融化了,廠里的工人們就會把這些雪封的碼成堆的箱裝水泵一一起出,一直拉到C.R.& I.鐵路[2]的車站,在那里裝上平板車運走。瑜伽·約翰遜望著窗外那些雪封的水泵,呼出的氣在冷的窗玻璃上結(jié)成細小玲瓏的霜花。瑜伽·約翰遜想起了巴黎。也許正是這些細小玲瓏的霜花使他想起曾在那兒待過兩星期的花都。兩個星期,那曾是他一生中最最愉快的兩個星期。如今可全給拋在腦后啦。這回事還有其他的一切。
斯克里普斯·奧尼爾有兩個妻子。他望著窗外,身子又長又瘦地站著,帶著他固有的那副纖弱而卻硬朗的樣子,顯得富有彈性,這時想起了她們倆。一個就住在曼塞羅那,另一個住在佩托斯基 [3]。上一年春季以來,他還沒見過住在曼塞羅那的那一個。他望著窗外白雪覆蓋的水泵廠院子,心想春天會意味著什么。跟他那在曼塞羅那的妻子一起時,斯克里普斯常常喝醉酒。他醉了,跟他妻子就很快活。他們會一起去到火車站,沿著鐵軌走出站去,然后一起坐下,喝喝酒,看看火車開過。他們會坐在俯瞰鐵路的一座小山上的一株松樹下,喝起酒來。有時候他們喝個通宵。有時候他們一連喝上一個星期。這對他們有好處。這使斯克里普斯堅強。
斯克里普斯有個女兒,他戲稱她為邋遢妹奧尼爾。她的真實姓名為露西·奧尼爾[4]組場的燈光的地方。他從鐵軌邊來個急轉(zhuǎn)彎,走過曼塞羅那中學(xué)。那是座黃色磚砌的建筑。一點也沒有洛可可[5]。斯克里普斯跟他老婆去到鐵路邊一連喝了三四天后,有一晚失去了他妻子。他不知道她的下落。等他清醒過來,四下一片黑暗。他沿著鐵道朝城區(qū)走去。腳下的枕木硬邦邦的。他想在鐵軌上行走。他做不到。他對此是心中有數(shù)的,沒錯。他回頭沿著枕木走。進城可有好長的一程路。他終于走到可以看到車輛編的風(fēng)格,不像他曾在巴黎見過的那些建筑。不對,他從沒去過巴黎。去過的人不是他。是他的朋友瑜伽·約翰遜。
瑜伽·約翰遜望著窗外。就快到關(guān)閉這水泵制造廠過夜的時候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窗子打開,只開了一道縫兒。只開了一道縫兒,這可就夠了。外邊院子里,積雪開始融化。一陣暖風(fēng)吹起。一陣奇努克風(fēng)[6],水泵工人們管它這么叫。這陣暖烘烘的奇努克風(fēng)透過窗子吹進這水泵制造廠。所有的工人都放下了他們的工具。其中有不少是印第安人。
那工頭是個牙關(guān)緊鎖的矮個子。他曾出外旅游,一度遠至德盧斯。德盧斯遠在這大湖[7]藍色水面的對面,在明尼蘇達州的一片林區(qū)內(nèi)。在那邊他有過一段奇妙的經(jīng)歷。
那工頭把一只手指伸進嘴里潤濕一下,然后豎在空中。他感覺到這暖風(fēng)吹在手指上。他懊惱地搖搖頭,朝工人們笑笑,也許有點兒冷冰冰的。
“得,這是定期的奇努克風(fēng),小伙子們,”他說。
工人們多半默默無言,就掛起他們的工具。那些完成一半的水泵給收起,安放在支架上。工人們依次走出,有些人在講話,還有些默默無言,有幾個在咕噥,一起上盥洗室去洗洗手臉。
透過窗子,外面?zhèn)鱽硪宦曈〉诎踩俗鲬?zhàn)時的吶喊。
第2節(jié)
斯克里普斯·奧尼爾站在曼塞羅那中學(xué)外面仰望著那些亮著燈的窗子。天色很黑,正在下雪。從斯克里普斯記事時起一直在下雪。有個過路人站住了,對斯克里普斯瞪了一眼。對他來說,這男子究竟有什么相干啊?他繼續(xù)趕路了。
斯克里普斯站在雪地里,抬眼瞪視著中學(xué)的那些亮著燈的窗子。屋里,人們正在學(xué)習(xí)。他們上課直到深夜,男孩們跟女孩們競相鉆研知識,這股學(xué)習(xí)的強烈欲望正在席卷美國大地。他的女兒,那個小邋遢妹,花了他整整七十五塊錢在醫(yī)生賬單[8]上的女孩,正在里面學(xué)習(xí)。斯克里普斯感到自豪。要他去學(xué)習(xí)可太遲了,不過在那里,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邋遢妹正在學(xué)習(xí)。她天生有這份能耐,這女孩。
斯克里普斯朝前一直走到他家的屋子。那屋子不大,不過斯克里普斯的老婆在意的并不在屋子的大小。
“斯克里普斯,”兩人一起喝酒時,她往往這樣說,“我可不要一座王宮。我只要個可以擋擋風(fēng)的地方。”斯克里普斯相信她說的是真話。這會兒,黃昏已過去了好久,他在雪中行走,看到自己屋子的燈光,慶幸自己相信她說的是真話。這樣可比如果回家時到一座王宮來得好。他,斯克里普斯,可不是那號想望有座王宮的主兒。
他打開他家的屋門,走進去。有些什么念頭在他腦際不斷涌現(xiàn)。他竭力把它排除,但是不行。他那朋友哈利·派克有一回在底特律結(jié)識的那個寫詩的家伙寫過些什么來著?哈利常常這樣背誦:“縱然我游遍樂園和王宮。當你什么什么什么沒有一處地方及得上家。”他記不起那些詞兒了。并不全都記得起了。他給它寫了一支簡單的曲調(diào)[9],教露西唱。那是他初次結(jié)婚時的事。如果斯克里普斯有機會繼續(xù)干下去,他沒準會成為一位作曲家,成為那號寫芝加哥交響樂隊演奏的那種牢什子的家伙中的一個。他要讓露西當晚唱這支歌。他永遠不再喝酒了。酗酒使他的耳朵失去了樂感。有好多次他醉了,列車夜間爬上博因瀑布城[10]那邊的坡道時的汽笛聲聽來比斯特拉文斯基[11]這家伙曾寫過的任何東西都更動聽。是酗酒造成的。這是要不得的。他要出走去巴黎。就像這個拉小提琴的家伙阿爾貝特·斯波爾丁[12]那樣。
斯克里普斯開了屋門。他走進屋去。“露西,”他叫道,“是我,斯克里普斯。”他永遠不再喝酒了。不再到鐵路邊去磨夜了。也許露西需要一件新的皮大衣。也許吧,她畢竟想望有座王宮,而不要這個地方。你壓根兒不知道你對待一個女人究竟如何。也許這地方畢竟并沒有擋住風(fēng)。異想天開。他劃了一支火柴。“露西!”他叫道,有一份恐慌感沒有從他嘴里發(fā)出來。他的朋友沃爾特·西蒙斯在一匹種馬有次在巴黎旺多姆廣場上被一輛路過的公共汽車碾過時,聽到它嘴里發(fā)出的就是這么樣的叫聲。巴黎沒有閹馬。所有的馬都是種馬。他們并不培育母馬。大戰(zhàn)[13]以來就是這樣。大戰(zhàn)改變了一切。
“露西!”他叫道,接著又是一聲“露西!”沒有回音。屋內(nèi)空無一人。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子又長又瘦,在他自己的被人拋棄的屋里,這時透過滿是雪花的空氣,有一聲遙遠的印第安人作戰(zhàn)時的吶喊傳到斯克里普斯的耳朵里。
第3節(jié)
斯克里普斯離開曼塞羅那。他跟那地方一刀兩斷了。一個這么樣的小城給了他什么呀?什么也沒有。你勞累了一輩子,隨著出了這么樣的事兒。多年的積蓄一掃而光了。什么都沒了。他動身去芝加哥找活兒干。芝加哥才是好地方。瞧它的地理位置,就在密歇根湖的西南端。芝加哥能成大事。哪個傻瓜蛋都看得出來。他要在今天叫做大環(huán)[14]的地區(qū)買地,那是個零售業(yè)和制造業(yè)的大區(qū)。他要以低價買進地皮,就此抓住了不放。讓人家來試試從他手里奪走吧。他如今可懂得一兩手啦。
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光著頭,風(fēng)雪刮著頭發(fā),沿著C.R.&I.鐵路的軌道走去。這是他一輩子經(jīng)歷過的最冷的夜晚。他撿起一只看來因凍僵而倒斃在路軌上的鳥兒,放在襯衫里面使它暖和。鳥兒緊挨在他暖烘烘的身子上,感恩地啄起他的胸膛來。“可憐的小家伙,”斯克里普斯說。“你也覺得冷啊。”
他的雙眼涌出淚水。
“這風(fēng)見鬼去,”斯克里普斯說,又面朝這風(fēng)雪走去。這風(fēng)是徑直從蘇必利爾湖[15]上吹來的。斯克里普斯頭頂上空的電報線在風(fēng)中嗖嗖作響。透過黑夜,斯克里普斯看到有只黃色的大眼睛在朝他迎來。這臺龐大的火車頭在暴風(fēng)雪中越來越近了。斯克里普斯跨到軌道的一邊,讓它開過去。那個搖筆桿的老家伙莎士比亞寫過什么來著:“強權(quán)即真理”?列車在下著雪的黑夜里開過身邊,斯克里普斯想起了這句引語。機車先駛過去。他看見那火夫俯身把一大鏟一大鏟的煤塊甩進敞開的爐門。那司機戴著護目鏡。他的臉被敞開的爐膛門中射出的火光照亮。他正是司機。正是他把一只手按在扼氣桿上。斯克里普斯想起那些芝加哥無政府主義者在被處絞刑時說的話:“盡管你們今天扼殺我們,你們?nèi)匀粺o法什么什么我們的靈魂。”在芝加哥森林公園游樂場緊旁的瓦爾德海姆墓地他們被埋葬的地方有一塊紀念碑。斯克里普斯的父親在星期日常帶他去到那里。這紀念碑全部是黑色的,上面有個黑色的天使。這是斯克里普斯小時候發(fā)生的事。他當時常常問他父親:“父親,為什么我們星期日來看這些無政府主義者就不能去乘驚險滑梯呢?”他對他父親的回答從沒感到滿意過。當時他還是個穿短褲的男孩。他父親曾是個偉大的作曲家。他母親是個從意大利北部來的意大利婦女。他們是奇特的人,這些個意大利北方人。
斯克里普斯站在軌道邊,那一節(jié)節(jié)又長又黑的車廂在雪中卡噠卡噠地駛過他的身邊。所有的車廂都是普爾曼臥車[16]。窗簾都拉下了。一節(jié)節(jié)車駛過,燈光從黑黑的車窗底部的窄縫中射出。如果這列車開向另一方向就會轟隆隆的響,但是它正在爬上博因瀑布城的坡道。它開得比下坡時來得慢。然而還是太快,斯克里普斯無法扒上。他想起自己是個穿短褲的男孩時曾是扒裝食品雜貨的大車的能手。
斯克里普斯站在軌道邊,這又長又黑的一列普爾曼臥車駛過他的面前。誰坐在這些車廂里呀?他們是美國人,睡夢中還在攢錢嗎?她們是做母親的嗎?他們是做父親的嗎?其中有情侶嗎?要不,他們是歐洲人,給大戰(zhàn)弄得厭棄人生的一種精疲力竭的文明中的成員嗎?斯克里普斯很想知道。
最后一節(jié)車廂駛過他面前,列車在軌道上一路駛?cè)ァK箍死锲账箍粗囄驳募t燈在黑暗中消失,這時雪片正在黑暗中輕輕地飄落。那只鳥兒在他襯衫內(nèi)撲動著。斯克里普斯沿著一根根枕木拔腳走去。他想當夜就趕到芝加哥,如果能行的話,明天早上就開始工作。鳥兒又撲動了一下。它這時不太虛弱無力了。斯克里普斯伸手按住它,讓它停止撲動。鳥兒靜下來了。斯克里普斯在鐵軌上大步走去。
他畢竟用不著趕到芝加哥那么遠的地方去。還有的是別的地方。那個當評論家的家伙亨利·門肯管芝加哥叫“美國的文學(xué)之都”,那又怎么樣?還有大急流城[17]呢。一旦到了大急流城,他就可以著手做家具生意。人家就是這樣發(fā)財?shù)摹4蠹绷鞒堑募揖呤浅隽嗣模彩怯行煽谧釉诎砩⒉綍r談起建立家庭的地方都知道它的名聲。他想起小時候在芝加哥見過的一塊招牌。他母親和他一起光著腳走遍也許就是今天叫大環(huán)的市區(qū)挨家挨戶乞討的時候,曾指給他看過。他母親喜愛這招牌上那些電燈在閃閃發(fā)光。
“這燈光就像我家鄉(xiāng)佛羅倫薩的圣米尼亞托[18]的一樣,”她對斯克里普斯說。“好好瞧瞧,我的兒子,”她說,“因為有一天你的樂曲將由翡冷翠[19]交響樂隊在那兒演出。”
斯克里普斯在他母親裹著條舊圍巾躺在也許今天黑石大飯店所在的地方時,常常一連好幾小時注視著這塊招牌。這招牌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讓哈特曼來裝點你的安樂窩
上面這么寫著。它閃現(xiàn)出許多不同的顏色。起先是一種耀眼的純白色。這是斯克里普斯最喜愛的。然后閃出一種可愛的綠色。然后閃出一片紅色。有一晚,他挨在他母親暖烘烘的身子上蜷身躺著,注視這招牌在閃光,有名警察走上前來。“你們得走開,”他說。
是啊,搞家具業(yè)可以賺大錢,如果你懂得該怎么搞的話。他,斯克里普斯,懂得這一行的所有竅門。他在自己的頭腦里把這事定下來了。他要在大急流城停下。那只小鳥撲動了一下,這時顯得很快樂。
“我要給你做一只多么美的鍍金鳥籠啊,我的美人兒,”斯克里普斯樂不可支地說。小鳥滿懷信心地啄啄他。斯克里普斯在暴風(fēng)雪中大步前行。雪開始在軌道上堆積起來。給風(fēng)吹送著,有一聲印第安人作戰(zhàn)時的吶喊傳到斯克里普斯的耳朵里。
第4節(jié)
斯克里普斯眼下在哪兒呀?夜間在暴風(fēng)雪中走著走著,他給弄糊涂了。那個可怕的晚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不再像個家了,就動身去芝加哥。露西為什么出走呀?邋遢妹現(xiàn)在怎么啦?他,斯克里普斯,可不知道。倒不是說他在意。這一切全都拋在腦后了。如今什么都沒了。他正站在齊膝深的積雪里,面對著一個車站。車站上用大字寫著:
佩托斯基
那兒有一堆鹿,是獵戶們從密歇根州上半島運來的,一只鹿堆在另一只上面,都是死的,僵硬了,在站臺上被飄來的雪半掩著。斯克里普斯又念了一遍這些字樣。這兒真是佩托斯基嗎?[20]
車站的屋里有個男人,在一扇小窗內(nèi)嗒嗒嗒地敲打著什么東西。他朝外望望斯克里普斯。他是個發(fā)報員嗎?斯克里普斯憑某種跡象認為他正是。
他走出地上的積雪,向窗口走去。那人在窗內(nèi)正忙著敲打發(fā)報機的電鍵。
“你是發(fā)報員嗎?”斯克里普斯問。
“對,先生,”那人說。“我是發(fā)報員。”
“真太好了!”
發(fā)報員懷疑地瞅著他。這個人畢竟對他算什么呀?
“當發(fā)報員難嗎?”斯克里普斯問。他想直截了當?shù)貑栠@人這里是否真是佩托斯基。他可不熟悉美國北部的這片廣大地區(qū),但是希望不失禮貌。
發(fā)報員驚訝地望著他。
“聽著,”他問,“你是個相公嗎?”
“不,”斯克里普斯說。“我不知道相公[21]是什么意思。”
“哦,”發(fā)報員說,“你隨身帶著只鳥兒干嗎?”
“鳥兒?”斯克里普斯問。“什么鳥兒?”
“從你襯衫里鉆出頭來的那一只。”斯克里普斯覺得困惑不解了。這發(fā)報員是哪號人啊?哪號人干發(fā)報這一行的呢?他們像作曲家嗎?他們像藝術(shù)家嗎?他們像作家嗎?他們像那些在我們的全國性周刊上撰寫廣告的廣告界人士嗎?要不,他們像那些歐洲人,被大戰(zhàn)弄得憔悴消瘦,最好的年華已經(jīng)消逝了嗎?他能把經(jīng)歷源源本本地告訴這個發(fā)報員嗎?他能理解嗎?
“我當時在回家去,”他開口說。“我經(jīng)過了曼塞羅那中學(xué)的門前——”
“我在曼塞羅那認識過一個姑娘,”發(fā)報員說。“沒準你也認識。愛塞爾·恩賴特。”
再談下去沒好處了。他要長話短說。他要只講基本的要點。再說,真冷得夠嗆。站在這刮著大風(fēng)的站臺上真冷。他有幾分明白講下去沒用。他回頭打量著那些碼成一堆的鹿,僵硬而冰冷。沒準它們也曾是對對情侶。有些是公鹿而有些是母鹿。公鹿長著角。這樣你才能辨別。拿貓來說,那就比較難了。人家在法國閹割貓兒,倒并不閹割馬兒。法國遠得很哪。
“我妻子拋棄了我,”斯克里普斯突如其來地說。
“如果你帶著只從你襯衫里鉆出頭來的該死的鳥兒四處轉(zhuǎn)悠,那就難怪你妻子要拋棄你了,”發(fā)報員說。
“這個城市叫什么?”斯克里普斯問。兩人之間曾有過精神上融洽交流的那難得的一刻,已經(jīng)消逝了。他們實際上根本沒有過這種時刻。不過他們原是可以有的。如今可沒有用了。要抓住已經(jīng)過去的東西是沒有用的。是已經(jīng)飛走的東西啊。
“佩托斯基,”發(fā)報員回答。
“謝謝你,”斯克里普斯說。他轉(zhuǎn)身走進這寂靜無人的北方城市。他運氣好,口袋里還有四百五十元。就在他陪老婆動身去作那次酗酒旅行之前,他賣掉了一篇短篇小說給喬治·霍拉斯·洛里默[22]。他本人究竟干嗎要出走呢?不管怎么說,這一切究竟怎么啦?
有兩個印第安人在大街上朝他走來。他們對他瞧瞧,可是臉上不動聲色。他們臉上的表情保持著原樣。他們走進麥卡錫理發(fā)店。
第5節(jié)
斯克里普斯·奧尼爾猶豫不決地站在理發(fā)店外。有人在店里讓理發(fā)師刮胡子。另外有些人,看上去也沒什么兩樣,在讓人理發(fā)。另外有些人靠墻坐在高背椅子上抽煙,等著輪到他們?nèi)プ侠戆l(fā)椅,他們有的在欣賞墻上掛的油畫,有的在欣賞著長鏡子里自己的影子。他,斯克里普斯,該進去嗎?他畢竟口袋里有四百五十塊錢哪。他可以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他又一次猶豫不決地望著。這是個誘人的光景,與人相處,在暖和的屋里,穿著白大褂的理發(fā)師用剪子熟練地咔嚓咔嚓剪得挺歡,或者把剃刀在有些正在給修面的人臉上涂的肥皂沫中打斜地刮去。他們善于使用他們的工具,這些個理發(fā)師。他依稀覺得這不是他所需要的。他需要些別的什么。他需要吃東西。再說,還有他這只鳥兒得照料。
斯克里普斯·奧尼爾轉(zhuǎn)身背對那理發(fā)店,在這寂靜冰封的北方城市的大街上大步走去。他一路走著,只見右首有些樹枝朝下彎的樺樹,枝上光禿禿的沒留下一片葉子,一直下垂到地面,被積雪弄得沉甸甸的。雪橇的鈴聲傳進他的耳朵。說不定是圣誕節(jié)了吧。在南方,小孩子們就會放爆竹,沖著彼此叫“圣誕禮物!圣誕禮物!”啦。他父親是南方人。他曾在叛軍中當過兵。那是早在內(nèi)戰(zhàn)時期的事。謝爾曼在向海邊大進軍[23]中燒掉了他家的房子。“戰(zhàn)爭是地獄,”謝爾曼說過。“不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奧尼爾太太,我不得不這樣干啊。”他把一支火柴點著了那座有白色圓柱的古宅。
“要是奧尼爾將軍在這兒,你這懦夫!”他母親曾說,用她那蹩腳英語說,“你就絕對不敢把一支火柴點著這屋子啦。”
濃煙從這古宅裊裊升起。火勢越來越大。那些白色圓柱被升起的團團濃煙所掩沒。斯克里普斯緊緊抓住他母親麻毛交織的衣裙。
謝爾曼將軍爬上他的馬兒,深深鞠了一躬。“奧尼爾太太,”他說,斯克里普斯的母親后來常說他當時眼睛里噙著眼淚,即便他是個天殺的北佬也罷。此人有良心,老兄,即便他并不聽從良心的支配。“奧尼爾太太,如果將軍在這兒的話,我們就可以一對一地決一雌雄。照現(xiàn)在的情況看,夫人,既然戰(zhàn)爭就是這么回事,我就必須燒掉你這房子。”
他朝手下的一名士兵揮揮手,那人奔上前來,把一桶火油澆在火焰上。火焰冒起,一大團濃煙在那風(fēng)息全無的暮色中騰地升起。
“不管怎么樣,謝爾曼將軍,”斯克里普斯的母親得意洋洋地說,“這一團煙將警告南部邦聯(lián)的其他忠誠兒女們你來了。”
謝爾曼鞠了一躬。“這正是我們不得不冒的風(fēng)險,夫人。”他把靴刺啪地一扎馬腹,騎馬而去,一頭白色長發(fā)在風(fēng)中浮動。斯克里普斯和他母親都再沒見過他。奇怪,他這會兒竟會想起這段往事。他抬眼一望。面前有塊招牌:
布朗飯館最好試試便知
他要進去吃東西。這正是他用得著的。他要進去吃東西。這招牌上寫著:
試試便知
啊,這些個規(guī)模較大的小飯館[24]的主人是聰明的家伙。他們懂得怎樣招攬顧客。他們不用在《星期六晚郵報》上登廣告。試試便知。這樣就行了。他走進去。
進了這小飯館的門,斯克里普斯·奧尼爾朝四下一望。有一只長柜臺。有一只鐘。有一扇門通往廚房。有兩三張桌子。有一堆炸面圈,蓋著只玻璃罩。有些標牌掛在墻上的有些地方,標明你可以點什么吃食。難道這就是布朗飯館不成?
“我不知道,”斯克里普斯問一個從廚房的彈簧雙扇門走出來的上了年紀的女招待,“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兒就是布朗飯館嗎?”
“正是,先生,”女招待回答。“試試便知。”
“謝謝你,”斯克里普斯說。他在柜臺前坐下來。“我自己要來些豆子,還要些給我這鳥兒。”
他解開襯衫,把鳥兒放在柜臺上。鳥兒豎起了羽毛,抖了一下身子。它試探性地啄啄那番茄醬瓶。上了年紀的女招待伸出一只手,摸摸它。“這小家伙不是挺有男子漢氣概嗎?”她發(fā)表意見。“順便問問,”她問,臉上帶著點兒慚色,“你剛才點了什么,先生?”
“黃豆,”斯克里普斯說,“給我的鳥兒和我本人。”
女招待一把推起通廚房的小窗上的門。斯克里普斯瞥見了一眼一間溫暖的蒸氣彌滿的屋子,有些大壺大鍋,墻上掛著好些亮光光的罐子。
“一客豬肉外加呱呱叫的東西,”女招待用干巴巴的嗓音沖著推開的小窗叫道。“給鳥兒來一客!”
“就好!”廚房里傳來一聲回音。
“你這鳥兒多大了?”上了年紀的女招待問。
“我不知道,”斯克里普斯說。“我還是昨晚才頭一次見到它。我當時正在鐵道上從曼塞羅那走來。我妻子出走了。”
“可憐的小家伙,”女招待說。她倒了點兒番茄醬在指頭上,鳥兒感激地啄食。
“我妻子出走了,”斯克里普斯說。“我們當時在鐵道邊喝酒來著。我們慣常晚上出去,看一列列火車開過。我寫短篇小說。有一篇登在《晚郵報》上,還有兩篇登在《日晷》[25]上。門肯竭力想抓住我不放。我太聰明了,不屑干那號事兒。我的作品中不談?wù)巍U问刮翌^痛欲裂。”
他在說些什么呀?他在亂說一氣啊。這樣是絕對不行的。他必須控制住自己。
“斯各菲爾德·塞耶[26]當過我的男儐相,”他說。“我是哈佛畢業(yè)生。我只求人家讓我和我這鳥兒美餐一頓。別再扯國際政治啦。把柯立芝博士[27]攆走吧。”
他神志恍惚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餓得快暈過去了。這北國的風(fēng)對他來說太銳利、太凜冽了。
“聽著,”他說。“你能讓我就來那么一點兒那種黃豆嗎?我可不想催。我知道什么時候該適可而止。”
那小窗給推上去了,一大盤黃豆和一小盤黃豆,都是熱氣騰騰的,出現(xiàn)了。
“要的東西來啦,”女招待說。
斯克里普斯動手對付那一大盤黃豆。還有點兒豬肉哪。那鳥兒吃得挺歡,每咽一下總要抬一下頭讓豆子下肚。
“它這樣做是為了這些黃豆感謝上帝,”上了年紀的女招待解釋。
“這黃豆也著實好,”斯克里普斯表示同意。受到了這些黃豆的影響,他的頭腦清醒起來。他關(guān)于那個亨利·門肯扯了些什么廢話來著?難道門肯當真釘住了他不放?這個得對付的前景可并不美好。他口袋里有四百五十元。等這筆錢花光了,他總是能把事情了結(jié)的。要是他們逼得他太厲害,他們就會大吃一驚。他可不是個讓人生擒活捉的主兒。讓他們來試試看吧。
吃下了黃豆,那鳥兒睡去了。它用一條腿站著入睡,另一條腿蜷起在羽毛中。
“等它靠這條腿睡得累了,它會換一條腿兒來安睡,”女招待說。“我們家里有只老鶚,就是這么干的。”
“你的老家在哪里?”斯克里普斯問。
“在英國。在那湖泊地區(qū)[28]。”女招待帶著點兒依戀的微笑說。“華茲華斯的家鄉(xiāng),你知道。”
啊,這些個英國人。他們游遍了這地球表面的所有地方。他們并不滿足于待在他們那個小島上。奇怪的北歐人,念念不忘地做著他們的帝國夢。
“我并不是一直做女招待的,”這上了年紀的女招待說。
“我相信你并不一直是這樣。”
“當然不,”女招待繼續(xù)說。“這段經(jīng)歷著實離奇。沒準會叫你聽得乏味的?”
“哪里會啊,”斯克里普斯說。“你不介意我什么時候把這段經(jīng)歷拿來寫作吧?”
“如果你覺得有意思,我就不介意,”女招待笑吟吟地說。“你不會用我的真名實姓,這不用說。”
“如果你不愿,我就不用,”斯克里普斯說。“順便問一下,可以再來一客黃豆嗎?”
“試試便知,”女招待笑了。她臉上有些皺紋,臉色發(fā)灰。她有點兒像那個在匹茲堡去世的女伶。她叫什么來著?蘭諾爾·烏爾里克。在《彼得·潘》中演出的。正是這一個。聽人說她外出老是戴面紗,斯克里普斯想。這才是個叫人感興趣的女人。真是蘭諾爾·烏爾里克嗎?[29]也許不是。沒關(guān)系。
“你真想再來點黃豆?”女招待問。
“對,”斯克里普斯干脆地回答。
“再來一客呱呱叫的玩意兒,”女招待沖著小窗內(nèi)叫道。“甭管那鳥兒啦。”
“就好,”傳來一聲應(yīng)答。
“請繼續(xù)講你的經(jīng)歷,”斯克里普斯親切地說。
“那是舉行巴黎博覽會那年[30]的事兒,”她開口說。“我當時還是個小姑娘,用法語來講,叫jeune fille,我是陪母親從英國去的。我們打算參加博覽會的開幕式。我們從北站到旺多姆廣場我們下榻的旅館的途中,彎進一家發(fā)型師的鋪子,采購了一些小東西。我母親,我還記得,添購了一瓶‘嗅鹽’,照你們在這兒美國的叫法。”
她微微一笑。
“好,講下去。嗅鹽,”斯克里普斯說。
“我們按照慣例在旅館登了記,人家給了我們預(yù)訂的那兩間毗連的客房。我母親趕了路,覺得有點兒累了,我們就在房間里吃晚飯。我對第二天就可以參觀博覽會感到興奮極了。可是趕了路,我累了——我們渡過英吉利海峽時天氣挺惡劣——睡得可沉啊。早上我醒過來,叫喚我的母親。沒有回音,我就走進房去叫醒媽媽。床上沒有媽媽,倒是睡著一位法國將軍。”
“我的天啊!”斯克里普斯用法語說。
“我驚慌失措了,”女招待繼續(xù)講下去,“就打鈴叫管理人員來。賬臺人員來了,我就要求知道我母親的下落。”
“‘可是,小姐啊,’那賬臺人員作解釋,‘我們一點也不知道你母親的事。你是陪一位某某將軍到這兒來的’——我記不住那位將軍的姓名了。”
“管他叫霞飛將軍[31]吧,”斯克里普斯出主意道。
“那姓氏跟這個非常相像,”女招待說。“我當時嚇死了,就去叫警察來,要求查閱旅客登記簿。‘你會發(fā)現(xiàn)我和我母親在上面一起登記來著,’我說。警察來了,那賬臺人員拿來了登記簿。‘瞧,女士,’他說。‘你跟你昨晚陪同來我們旅館的那位將軍一起登記的。’”
“我陷入困境了。后來,我想起了那發(fā)型師的鋪子的地址。警方把發(fā)型師去找來。一名警探把他帶進來的。
“‘我跟我母親到過你的鋪子,’我對發(fā)型師說,‘我母親買了瓶芳香劑。’
“‘我完全記得小姐,’發(fā)型師說。‘不過你不是陪你母親來的。你是陪一位上了年紀的法國將軍來的。他買了,我記得,一把卷小胡子用的鉗子。反正在我賬簿上能查到這筆賬的。’
“我絕望了。就在這時候,警方帶來了那名把我們從車站送到旅館的出租車司機。他發(fā)誓說我絕對沒有跟我母親在一起。說呀,這段經(jīng)歷叫你聽得膩味嗎?”
“說下去,”斯克里普斯說。“要是你曾跟我那樣苦于想不出故事情節(jié)來,就會明白!”
“好吧,”女招待說。“這故事也盡在于此了。我就此沒見過我母親。我跟大使館取得了聯(lián)系,可他們無能為力。他們最后證實了我的確陪我母親渡過了英吉利海峽,可是此外他們就無能為力了。”淚水從這上了年紀的女招待眼中涌出。“我再沒見過媽媽。就此沒見過。一次也沒有。”
“那位將軍怎么啦?”
“他最后借給我一百法郎——即便在當時也不是筆大數(shù)目——我就來到美國,當上了女招待。這段經(jīng)歷也盡在于此了。”
“還不止這些,”斯克里普斯說。“我拿生命作賭,還不止這些。”
“有些時候,你知道,我認為的確還有,”女招待說。“我認為一定還不止這些。在某處地方,用某種方式,總該有個說法吧。我不知道今兒早上是什么使我想起這事來的。”
“這是好事,能一吐為快,”斯克里普斯說。
“是啊,”女招待帶著微笑說,這一來她臉上的皺紋就不那么深了。“我現(xiàn)下覺得好過些了。”
“跟我說說,”斯克里普斯要求這女招待,“在本城有什么給我和我這鳥兒做的工作嗎?”
“正當?shù)墓ぷ鳎俊迸写龁枴!拔抑恢勒數(shù)墓ぷ鳌!?
“對,正當?shù)墓ぷ鳎彼箍死锲账拐f。
“人家的確說過那家新開的水泵制造廠在雇人手,”女招待說。為什么他不該用雙手干活呢?羅丹這么干過。塞尚曾當過屠夫。雷諾阿做過木匠。畢加索小時候在香煙廠里干過活。吉爾勃特·斯圖爾特[32],他畫過那些著名的華盛頓像,在我們這個美國到處加以復(fù)制,掛在每間教室里——吉爾勃特·斯圖爾特當過鐵匠。再說還有愛默生。愛默生當過泥瓦小工。詹姆斯·拉塞爾·洛威爾,他聽說過,年輕時當過發(fā)報員。就像車站上那家伙一樣。也許眼下那車站上的發(fā)報員正在寫作他的《死亡觀》或《致水鳥》[33]呢。為什么他,斯克里普斯·奧尼爾,就不該進水泵制造廠干活呢?
“你會再來嗎?”女招待問。
“如果可以的話,”斯克里普斯說。
“還把你的鳥兒帶來吧。”
“好,”斯克里普斯說。“這小家伙眼下挺累了。畢竟對它來說這一晚真夠嗆。”
“我看也是這樣,”女招待表示同意。
斯克里普斯走出去,又投入這城里。他覺得頭腦清醒,能對付生活了。進一家水泵制造廠會是很有意思的。水泵如今是了不起的玩意。在紐約華爾街上,每天有人在水泵上發(fā)大財,有人變成窮光蛋。他知道有個家伙不到半小時內(nèi)在水泵上就凈賺了整整五十萬。人家是懂行的,這幫華爾街的大經(jīng)紀人。
到了外面街上,他抬眼望那招牌。試試便知,他念道。人家懂這一套,沒錯,他說。不過是否當真有過一名黑種廚子?就那么一次,就那么一剎那,當那小窗朝上開的時候,他自以為瞥見了一攤黑色的什么東西。沒準那家伙不過被爐灶的煤煙鬧了個大花臉吧。
注釋:
[1]這句話實在是英國詩人雪萊名作《西風(fēng)頌》中的最后兩行。海明威在本書中常常這樣戲說。
[2]G.R.& I.為大急流城與印第安納鐵路的首字母縮寫。
[3]密歇根州位于美國東北部和加拿大交界處的五大湖區(qū),由兩大半島組成,中南部稱下半島,東面為休倫湖,西面為密歇根湖。曼塞羅那位于下半島的北部,為一小城鎮(zhèn),佩托斯基在曼塞羅那的北面,為瀕密歇根湖的港口城市。
[4]“邋遢妹”原文為lousy,和露西(Lucy)諧音。
[5]洛可可(Rococo)為18世紀初起源于巴黎的一種精致的裝飾藝術(shù)風(fēng)格,主要在建筑上,后來發(fā)展到家具、地毯等室內(nèi)裝飾品及繪畫上。
[6]奇努克風(fēng)為從縱貫美國中部的落基山脈東坡吹下的干暖的西北風(fēng),主要出現(xiàn)在冬春之交。
[7]指密歇根湖。德盧斯為五大湖區(qū)的內(nèi)陸大港之一。
[8]該是指她生下來時所花的費用。
[9]實在這支歌曲乃是廣為流傳的《家,可愛的家》,由英國作曲家亨利·畢曉普(1786—1855)作曲,收入他的歌劇《米蘭姑娘克拉莉》中,由美國劇作家約翰·佩恩(1791—1852)作歌劇臺本,這支歌也由他配詞。作者在這里又是戲說。
[10]博因瀑布城位于曼塞羅那和佩托斯基之間。
[11]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為俄裔美籍作曲家、指揮家,主要作品有為芭蕾舞劇作的配樂及交響樂等,是20世紀最有影響的作曲家之一。
[12]阿爾貝特·斯波爾丁(1888—1953)為美國小提琴家、作曲家。他7歲開始學(xué)小提琴,于1905年在巴黎首次登臺演出。
[13]指1914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下同。
[14]大環(huán)(Loop)原指1897年芝加哥商業(yè)區(qū)由高架鐵路組成一個環(huán)路的地區(qū),約兩平方英里,后泛指這一帶地方,那里有全國最大的百貨公司,區(qū)內(nèi)的拉薩爾街有證券交易所等,有芝加哥的華爾街之稱。
[15]密歇根州北部稱上半島,為一東西向的半島,其北面就是這個蘇必利爾湖,為美國和加拿大所共有。
[16]美國實業(yè)家喬治·普爾曼(1831—1897)于1865年發(fā)明這種鐵路臥車,采用上下鋪,兩年后設(shè)立公司制造,租給鐵路公司使用。
[17]大急流城位于密歇根州下半島的西部,為該州第二大城,是美國成批生產(chǎn)大眾化家具的中心之一。
[18]圣米尼亞托大教堂于1062年建成,為該地區(qū)羅馬式建筑的代表作。
[19]佛羅倫薩的意大利語名為Firenze,這是詩人徐志摩用的譯名,字面很美。
[20]他本想去南方的芝加哥或大急流城,可是在暴風(fēng)雪中朝北走了,來到了佩托斯基。
[21]意為男同性戀者。
[22]喬治·霍拉斯·洛里默(1867—1937)在《星期六晚郵報》任職30余年(1899—1937),從普通編輯升任主編。該周刊大量刊出許多著名作家的文學(xué)作品,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
[23]威廉·謝爾曼(1820—1891)為美國內(nèi)戰(zhàn)時期北軍將領(lǐng),1864年5月,率領(lǐng)三個軍從佐治亞州西北部進入,9月初占領(lǐng)首府亞特蘭大,乘勝前進,于年底攻占東南部的薩凡納港,把南軍的陣地一切為二,促使它最后崩潰。
[24]這種小飯館原名為beanery,意為專賣大眾食品黃豆燉豬肉的地方,實在也供應(yīng)其他經(jīng)濟實惠的飯菜。
[25]《日晷》文學(xué)評論月刊于1880年創(chuàng)刊于芝加哥,1918年遷紐約,成為觀點激進的刊物,1920年后成為鼓吹現(xiàn)代文藝流派的杰出的月刊,于1929年停刊。
[26]斯各菲爾德·塞耶任《日晷》編輯時,曾于1925年春退掉海明威的短篇小說《不可戰(zhàn)勝的人》,所以他在這里加以戲說。
[27]柯立芝(1872—1933)于1921年當選為美國副總統(tǒng),1923年總統(tǒng)哈定突然去世,他繼任為總統(tǒng),1925年在大選中獲勝,對內(nèi)厲行不干涉工商業(yè)的政策,使國家繁榮起來,對外執(zhí)行孤立主義的政策。
[28]湖泊地區(qū)位于英格蘭西北部坎布里亞郡,有著名的溫德米爾湖和全國最高的斯科費爾峰。詩人華茲華斯誕生并安葬在那里,和柯勒律治及騷塞被稱為湖泊地區(qū)詩人。
[29]英國劇作家詹姆斯·巴里(1860—1937)寫的童話劇《彼得·潘》從1904年初演起,劇中永遠不會長大的少年主人公彼得·潘就由漂亮的女演員反串。本書寫于1925年,海明威的確在戲說,因為蘭諾爾·烏爾里克后來還在好萊塢影片《茶花女》(1936,嘉寶主演)和音樂片《西北前哨》(1947)中任配角。
[30]指1889年為紀念法國革命一百周年舉行的大博覽會,著名的埃菲爾鐵塔為此而趕建,為當時世界最高建筑。
[31]霞飛(1852—1931)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上半期中任西線法軍總司令,大力挽救一開始遭到的慘敗,并且在兵臨城下的局面中保住了巴黎。
[32]吉爾勃特·斯圖爾特(1755—1828)為美國早期的肖像畫畫家,開創(chuàng)了一種特有的風(fēng)格,對下一代畫家頗有影響。
[33]這是美國詩人洛威爾(1819—1891)的著名抒情詩。他出身新英格蘭望族,同時是有影響的政論家、文藝評論家及外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