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剛怒目
- 溯明
- 疲勞大仙
- 3204字
- 2019-05-28 09:05:26
由宋家媳婦頭前帶路,韓溯一行人在這片窩棚區里不斷向南穿梭。
此時已天近正午,太陽正烈,烘烤著地面。雖是午時,但這一片都少見炊煙,一路只看見三三兩兩的流民,這些人個個衣不蔽體,四肢干瘦有若骷髏,倒臥在陰涼地里,也不知是在乘涼,還是已經僵死在地了。
“老爺,我們這一片,住的雖然都是逃荒逃難的人,但是因為家鄉不同,為了爭搶水源和好一點的屋子,都是抱團居住,彼此之間很少往來的??拷湹睾凸俚赖哪切┟┎莘?,都是本地人居多,家里大多還有男丁,這些天麥熟了,那邊的男人都去做麥客,替人割麥掙錢?!?
“你呢,你住哪里?”
“回老爺,我男人還在的時候,也是在官道那邊住的。”宋家媳婦此時眼圈還紅腫著,但已經不哭了,她為韓溯指示著周圍環境,邊走邊說,“民婦的丈夫死的時候,我和他們說,我丈夫是傷病不是疫病,不會傳染的,他們都不肯信,把我們母子都趕了出來,也不讓我丈夫入土為安,就把他一把火燒成了焦炭……唉。”
“后來呢?”翁敦治問道。
“后來我們就被趕到這一片窩棚里住,這里的人都是半死不活的,連出去偷搶的力氣也沒有,只是還喘著氣罷了。這里的老鼠倒是特別大,個個都像小貓似的,有的時候,人餓的沒力氣了,老鼠就以為你已經死了,就來啃你的腳趾頭。”
“啊。”翁敦偉聽到這里,忍不住啊了一聲,漲紅了臉。
“老爺,到了,就是前面。昨兒逃來的那些人,都擠在那邊的龍王廟里,您看,廟外的那些也是?!?
韓溯順宋家媳婦的手勢看過去,哪里有什么龍王廟,只是一片殘垣斷壁罷了。外圍一圈半塌的圍墻,連墻磚都沒剩下幾塊完整的,只有個土坯的基底還在;廟頂也破破爛爛,瓦片剝落,露出廟內的木頭橫梁。
廟外是零零星星的地窩子,把原本這一片平地掘得坑坑洼洼,這些地窩看上去也不是新挖的,已經有些年頭了。
韓溯回憶了一下,盂縣一帶居民,大多住土木石頭結構的單瓦房,其次是磚瓦房和青石砌成的窯洞,也有部分窮人住土窯洞。即便是挖地窨式的土窯洞,形制也與眼前的地窩子有所不同,這倒不是說地窨子寬平深闊而地窩子簡陋低矮,而是修建風格上的區別。由此判斷,這一代的地窩子,應當是之前西邊逃來的人留下的遺跡。
眾人離那廟不過幾十米,韓溯一邊思考,腳下也沒停,轉眼就到了廟前。
龍王廟這一帶不僅荒蕪,連棵樹都沒有,那一圈殘墻也只能遮出極為有限的一小塊陰影,將將容納一個人蹲下不曬的寬度。之前宋家媳婦所說廟外的人,就蹲坐在矮墻下,一排數過去,大約二三十人。
這些人只是蓬頭垢面,有氣無力的樣子,不像窩棚那一片的人毫無生機。
韓溯心道:這些新逃來的難民,只要短期內補些營養,就可參與勞動,倒是可以為己所用。之前那些倒臥在地,人不人鬼不鬼的骷髏,便要救治,就不知要耗費多少銀錢,實在是愛莫能助了。
韓溯走到廟門口,引起墻下眾人一陣騷動。有的婦人把孩子移到身后,自己擋在前面,眾人保持著戒備的同時,都在好奇地打量著韓溯一行。
翁敦治翁敦偉分列韓溯左右,不丁不八地站著,手按尖刀,冷冷掃視著那些人,防止有意外發生。
韓溯吸一口氣,朝廟里朗聲喊道:“里面可是方山谷逃難的百姓?我乃壽陽生員韓溯,奉命前來賑濟爾等,若有管事之人,速速出來一見,不然我們便離開了。”
韓溯此言一出,墻里墻外都是一陣騷動之聲,幾息的功夫,那扇破爛的廟門打開,露出一個四方平定巾來。
那人頭從門縫里探了出來,瞄了韓溯一眼,見外面真是個秀才老爺,連忙鉆出門來,碎步走到韓溯面前,一躬到地,道:“不知前輩當面,學生有失遠迎,還望韓相公恕罪。”
出來那人約三四十歲年紀,頭戴四方平定巾,一身長袍滿是黃土污垢,下擺還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十分狼狽的樣子。
不過他彎腰施禮,動作十分規矩,顯然也是個讀書人。
韓溯開口問他:“你就是這里管事的?報上名來?!?
那中年人一躬禮畢,抬頭看見韓溯面容,頷下無須,英姿颯爽,竟是個少年人,但確實是穿的生員袍服,臉上恭敬之色尤甚,答道:“晚輩林洪橋,是方山谷寺溝村童生,昨日夜里逃來這里的,廟里也都是逃出來的鄉親。”
韓溯淡淡看他一眼,神情不怒自威,質問道:“既是童生,為何不進城?”
林洪橋被韓溯質問,面上有些為難,尷尬道:“學生家口頗多,有八口人,妻兒都是隱戶,學生進得去城,她們進不去。況且……縣城里物價高昂,我們舉家逃難,倉促之下,也找不到落腳之地,便只能滯留在此了。”
兩人又對答幾句,韓溯算是弄明白了。
這林洪橋原配妻子林吳氏,六年前已去世,給他留下三個孩兒,大的至今已有十六七,小的也有九歲。后來陜地一戶李氏人家,因不堪均徭雜泛,就舉家逃來方山,定居于此??上н^黃河的時候,那陜西漢子落水淹死了,林洪橋就娶了那李家寡婦做了續弦,后來二人又生一胎,如此算上當初李家一同逃來的弟弟妹妹,這林家八口,倒有一半人是黑戶。
韓溯聽完內中隱情,面色稍霽,又問林洪橋廟內情形。
“回前輩的話,廟里人多,約有一二百人,都是方山谷這兩日逃來的,大多是胡家村、程家村、鄭家村的人,廟外這些都是散戶,不在各村之內。”
“你進去傳話,凡是能走能動的,讓他們全部出來,按各村各姓分別站好,在這廟前列隊,本公子要核計人口,以便賑濟。”
林洪橋應了,再鞠一躬,退回廟里傳話了。
不多時,廟里的難民陸陸續續往外走,韓溯讓到一邊等待,翁家兄弟則護佑在韓溯身前,韓溯心里默數難民的人數,暗暗記下這批難民之中成丁、不成丁和老弱婦孺的比例。
一炷香的工夫,廟前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人群很明顯的分成三支隊伍,想來就是林洪橋所說胡、程、鄭三個村莊了。
林洪橋最后一個出來,對韓溯拱手道:“前輩,只有幾個傷重不起的還在廟里,其余的人都在這里了,學生是最后一個出來的?!?
韓溯對他點點頭,又對墻下那些人道:“爾等過去那里站好,否則明日吃粥,你們便沒有?!?
墻下蹲著那些人,看廟里的人都服從命令站過去了,卻沒人來理會自己,還以為自己這些小門散戶要被拋棄了,都有些垂頭喪氣,忿忿不平,此時韓溯發話,個個都從地上爬起,往韓溯所指的空地站好。
韓溯走去廟門臺階上,背手而立,掃視著門前眾人,喝道:“安靜!”
這一句暴喝,直接蓋過人群的嗡嗡吵鬧之聲,場上氣氛為之一滯。
韓溯見效果不錯,對自己氣場十分滿意,看來前世工作留下的功力未減,嘴角揚起一抹笑容,對場上眾人道:“諸位!”
說著舉起自己手中漢劍,大聲道:“我乃壽陽生員韓溯!五月十三日,方山群賊作亂之時,本公子也在山谷之中。本公子便是用這手中之劍,殺賊突圍而出!”
韓溯此言一出,場上眾人又是一陣騷動,竊竊私語之聲不絕。
“這位就是林先生所言的韓相公,好年輕的秀才公……”
“韓相公也遇了賊……”
“秀才也能殺賊?真的假的……”
韓溯把劍抱在胸前,靜靜看著眾人議論,待場上聲音減弱,韓溯又大聲道:“諸位鄉親!本公子昨日逃出山谷,去了盂縣縣衙!勸言盂縣縣尊李大人,守備張大人,發兵剿匪,平定山賊!”韓溯看眾人臉上顯出激動之色,都被自己話語吸引,又把話鋒一轉,“可是!二位大人不肯發兵!決定讓你們自生自滅了!”
眾人一時都安靜下來,又仿佛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結果似的,只是各自嘆息,或是低聲咒罵。
韓溯轉頭看翁敦治一眼,示意他起個頭,按計劃行事。
翁敦治得令,當即大罵一聲:“狗官!”
“狗官!”
“狗官!”
“狗官!”
場上眾人聽有人帶頭叫罵,也紛紛發泄出來。
韓溯又等一會,待他們罵夠了,舒服了,又接著煽動道:“諸位鄉親!你們家園被賊人占領!你們的親人被賊人殺害!如今,卻連城也進不去!更看不到官府的救濟!”
“本公子與你們同蒙此難,你們的苦難,你們的委屈,我韓某人感!同!身!受!”
“嗚……”
“嗚……”
“嗚……”
聽了韓溯這些戳心的話,人群里有人已經流下眼淚,掩面痛哭起來。
翁敦治、翁敦偉在旁聽著,想起自己的過去,也難過心酸起來。翁家當年也是遭了匪,鬧得家破人亡,父母姐姐都被殺害,只活下來他們兄弟二人,不禁也鼻頭發酸,眼圈一紅。
“但是!”
韓溯一聲大喝,瞪大眼睛,用盡最大的音量吼道:“官府不救你們!本公子救!盂縣不管你們!本公子管!你們的苦難!你們的仇恨!你們的活路!”
“本公子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