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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無以為生

  • 溯明
  • 疲勞大仙
  • 3351字
  • 2019-05-27 09:27:32

張守備聽韓溯要買這么多兵器,心里冷笑:這秀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真是貪生怕死,看來他也不過空生了一具好皮囊,內里和那些酸儒都是一樣的。本官手下四總的兵額,實數不過一半,庫房里多得是兵器甲胄,便賣一些與他也無妨,不過要看他能出多少銀子了。

張守備瞇著眼上下打量著韓溯,臉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看著相當油膩,半晌,開口道:“韓公子,不是本官駁你面子,也不是懷疑你的動機,只是你要如此多的兵器,將來招搖過市,難免引人非議啊。”

張守備說的其實是他心里話,他倒真不怕多賣武器給韓溯。在他看來,這秀才一介儒生,白白凈凈的,手無縛雞之力,連胡子都沒長齊,就這幾十把刀,想造反謀逆是不可能的,只是想借著話頭,抬抬價格。

“守備大人放心,學生若能購得這批護身之器,也是運回壽陽老家,將來學生去太原府,乃至去京師趕考之時,再取出使用,不會在貴縣境內惹是生非,辜負了大人的好意。”

“如此甚好。韓公子可要記得住自己的話,本官將來也是要做人的。”

韓溯湊近一步,低聲道:“大人,此事學生定會守口如瓶,不叫大人為難。”

張守備也低聲道:“那你打算如何交割啊?”

韓溯回道:“學生愿出紋銀百兩,今日就可以付現銀。”

此時腰刀和長矛都不過幾錢銀子一把,盾牌就更不值錢,五十把刀和五十支矛,也不過幾十兩銀子,韓溯還是給張茂才留了很大的利潤空間的。

那張守備看韓溯出手如此大方,本來都要一口應下,話到嘴邊,又不禁想拿捏他一番,再多賺一些,他撫著自己圓滾滾的肚腩,瞇眼笑道:“好說好說,可還要一些弓箭,都是上好的強弓,算你二兩一具,可以再送些箭支。”

“謝大人恩典,那學生就要二十具弓箭,一共是一百四十兩銀,學生住在城南“福運來”客棧,晚上大人可來取銀。”

見張守備點頭,韓溯見好就收,退后一步,再施一禮,道:“大人公務繁忙,學生就不打擾大人巡防了。”

張守備擺擺手道:“好說,好說,韓公子走好。”

韓溯拜別了張守備,回到車上,車把式催動馬匹,馬車出了城門。

城外都是黃土,向西南行了不過四里多,就看見在周圍麥田的邊緣地帶,有一大塊荒蕪的土地,坐落著零零散散幾十間茅草房,再往遠處看,還有許許多多窩棚,夾雜著一些地窩子。

“老爺您看,就是這兒了。原先萬歷爺在位的時候,這一片也是麥地,從這兒,到那兒,一大片幾百畝都是一個周姓老爺的田產,還引了活水,在這兒建了個園子呢。”

“小的我也是聽人說,后來周老爺一家去五臺山上香還愿,半路上讓山賊劫了道,一家十幾口都給滅了門,這周家就算完了。后來這地兒就荒廢了,咱們城里人都說這里風水不好,也沒人管,再后來,被一群流民乞丐占了,就更沒人愿來這兒了。”

這時日頭漸高,氣溫上來了,眾人都覺得有些熱,韓溯讓車把式把馬車停在路邊一棵樹下,他們步行過去看看。

那車把式提醒道:“老爺,這一片住的都是些逃荒逃難之人,里面又臟又臭,小偷小盜之人也多,尋常城里人都不會來這種地方,您可得小心著些。”

韓溯知他一片好意,讓他不必擔心,他們去去就回。

下了路肩,就看一條被踩禿出來的小路,一直往那一片窩棚區延伸,顯然這條路也是常有人走的。

翁敦治朝那一片張望了一下,道:“公子,那車把式說的沒錯,應當就是這一片了。”

方才路上,那車把式有問必答,滔滔不絕地把這兩日城外的情形講了個清楚。這些車夫日日在城周走動,每日下了工,或是無客上門的時候,就聚在一起吹牛談天,因此消息頗為靈通。

那車把式說,從昨天午后開始,就陸陸續續有打南邊逃來的村民,那些人有的在城里有親,就交了進城費去縣城里投親;那些個沒錢的,或是戶帖都丟了的,便連城也進不去,就在這一片尋個死了上家沒人住的窩棚,窩棚排不上的,就自個兒刨個坑忍著,要是死了,就往坑里一躺就行。

韓溯走近那一片貧民窟,滿地的荒草,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還有些垮了半截的土墻,看那痕跡,竟然是拆了又補,補了又塌,不知換過多少任主人,最終還是傾塌了。

一陣風刮過,一股難以名狀的腥臭襲來,猝不及防之下,三人都是作勢欲嘔。韓溯趕緊掏出香囊嗅了一口,穩了穩心神,又讓翁敦治翁敦偉也聞了聞,三人這才算緩過來。

韓溯仔細辨認一番,臭味是旁邊荒草叢里傳出來的,用劍鞘撥開荒草,就露出一個滿是垃圾、黃中帶綠的死水洼來。現在是農歷五月中旬,換做后世公元歷法,已是六月底,雖說小冰河期,山西的夏季沒有后世那么熱,但也有三十度左右的氣溫,太陽烘烤之下,這水坑臭氣蒸騰,令人作嘔。

快步通過這段不宜久留之地,一行三人進了這片棚戶區,韓溯提醒兩人保持警惕,兩人應了,都按刀警戒著四周。

“嘿!你!對!就是叫你,過來。”韓溯看眼前路過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就把她叫住了。

那婦人瘦骨嶙峋的樣子,頭發蓬亂地盤著,面有菜色,懷里捧著一束麥子,顯然是在一旁別人收割過的麥地里偷撿的,她突然被韓溯叫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那婦人看向這邊,見韓溯一身青袍,顯然是個老爺,又看后面兩人手按著腰刀,有些害怕,想跑又不敢跑的樣子。

翁敦治一眼看破那婦人的心思,高聲道:“過來,我們少爺有話問你。”說罷扔出幾枚銅錢,丟到地上。其中有一枚竟不躺下,搖搖晃晃地滾遠了。

那婦人一看有錢,生怕那一枚漏網之魚滾進草叢不見了,一溜小跑過來,單手撿起了那枚天啟通寶,又走上來兩步,把其余幾枚也一一撿起了,捏在手心里,局促不安地看著翁敦治。

翁敦治不悅道:“無知愚婦,見我家少爺當面,還不跪下回話。”

那婦人又偷瞄了韓溯一眼,把銅錢塞進懷里,低頭跪下了,道:“民婦……民婦給老爺請安。”

“本公子問你,你姓甚名誰,哪里人士,家里還有什么人啊?”

“回老爺的話,民婦姓趙,沒有大名,夫家姓宋,他們都管我叫老宋家的。民婦是真定府平山縣人士,我男人年前死了,家里只有我和孩子們。”這婦人說話鼻音不重,聽著不像本地人,她說自己是北直隸人士,應該說的是實話。

韓溯點點頭,接著問道:“你丈夫因何而死?”

老宋家的聽韓溯提起他丈夫,也沒有什么悲痛之意,只麻木地回道:“去歲冬天太冷,他沒熬過,病死的。”

“平日以何為生呢?”

“……無以為生。”

“無以為生?”

那婦人突然抬頭看著韓溯:“我夫家原本殷實,奈何旱澇之下,鄰里爭相逃亡,莊里人去畝空,結果鄰里的賦稅,都包賠到我夫家來了。我們承擔不起,就典去了祖宗田地活命,想著沒了田地,就不用納糧,只安心做佃戶便好。”

那婦人說著說著,聲音凄厲起來:“我丈夫聽聞真定府有位魯舉人,他老人家御下頗為寬宥,便去投奔,可做了佃戶,官府還是追逼上門,仍要我丈夫納糧,我丈夫不服,就被抓去受夾棍……我們無可奈何之下,只有逃了。可逃來了山西,我丈夫落下的傷病日漸加重,我們無錢醫病,只好等死。”

說到此處,那婦人已嚎啕大哭起來:“我丈夫沒了,我本想和他一起上路,在地下相聚也好……可,可我還有兩個孩子,他們是丈夫留下的骨血,我若也死了,他們定活不成。”

“我沒有辦法,只能偷些吃食養活他們,我們這種外鄉人,連進城乞討都沒份去,何以為生,何以為生啊嗚嗚……”

“這幫狗官!”翁敦治破口大罵一句,又察覺自己失言,忙向韓溯請罪:“屬下一時失態,公子勿怪。”

韓溯擺擺手,示意不要緊。他對翁敦治說:“按道理說,百姓失去了土地,也就不該再承擔田稅。產去糧存這等暴政,乃是飲鴆止渴。若一戶逃亡則令九戶分賠,九戶逃亡就勒逼一戶獨承,輾轉相牽之下,就會形成垮塌式的流民潮,到時候千里赤地,尸橫遍野,太上老君所言天機,有此可見一斑,你們都當謹記。”

翁敦治、翁敦偉聽了韓溯教誨,都垂首稱是。

韓溯又賞了那婦人幾錢銀子,那婦人哭著接了,道:“謝老爺,民婦給您磕頭。”說罷把麥子放在地上,就在這黃土路上,砰砰得磕起頭來。

“起來吧,莫耽誤本公子的時間。本公子還有話問你,若答得好,便收留你到我府下為奴,管你一家飽食。”

為奴?為奴又如何!能求活命,良婦入娼者有之,文人行乞者有之,易子而食者有之!不過賣身而已,只要孩子們能吃飽,為奴便為奴吧。

那婦人聽了,忙直起身子不敢再磕,只跪在地上向韓溯點頭,生怕錯失了眼前的生路。

“我問你,昨日午后,這一帶可有新的難民遷來?”

“有!回老爺的話,有的有的,昨日下午到今天早上,不斷有人從南邊過來,都是三三兩兩的,許多還帶著傷呢。有的只是路過這里,往前面就進了城;進不去城的,就四下散去了,民婦也不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不過有人兜兜轉轉之后,無處可去,又回這里來了。”

“好,頭前帶路,帶本公子去看看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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