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主動權的結果就必然是敗北——除非對手會犯低級的錯誤,而南十字軍幾乎從來沒犯過錯誤——四年前我軍進攻新科夫諾城的時候,雖然兵力占極大優勢,卻從一開始就沒能占到主動權,所以后來終究免不了兵敗一途。而前日面對著數量多出我軍一倍的米蘭守軍,卻因為占到了主動權而輕易取勝——所以說,菲利爾,魯莽的武將只有等到最后才會看出勝負,而到那時大局已定了。只有高明的策士,才能及早從跡象中看出危機,從而做出補救的措施。”
凱勒爾突然長嘆了一聲:
“菲利爾,不知你是否發現了——南十字軍的戰力在過去幾年中居然一直在不斷增長。”
“不斷增長?”
“是的,這不僅僅是中隊數量的增加,他們的兵員素質居然也在不斷提高——四年前,我們進攻新科夫諾城的時候,南十字軍無論在數量或是質量上都處于絕對劣勢,除了老將歐內斯特的部下,其他各中隊在一對一的較量中皆非我軍的對手,所以他們不得不依靠傭兵團。而在去年的第二次卡德萊特平原會戰中,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南十字軍居然已經能夠與我們展開拉鋸戰,當后來阿魯巴的援軍加入后,更是形成了迫使我軍撤退的壓力——而如今,他們的中隊居然已經可以在一對一的較量中擊敗我們了!難道,南十字軍的兵員素質竟然和他們的少年軍團長一樣會成長么?如果真的是這樣,將來總有一天,南十字軍會成為帝國最可怕的敵人!”
“大人……”
菲利爾清楚的看到,在那么一瞬間,凱勒爾眼中浮現出驚懼的神色,但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很快的,赤龍重裝兵團副團長又展現出了不輸于“紅武士”卡爾達克的勇氣和自信。他反而看著菲利爾笑起來:
“怎么,菲利爾,害怕了?瞧你那副緊張的樣子——不必擔心,我們赤龍重裝兵團畢竟是卡奧斯十大軍團之一,還不至于如此不濟。現在,就讓你瞧瞧我們的真正實力——我們可有以前從未使用過的新裝備哦。”
說著,凱勒爾回過頭去,高聲呼喚著本軍中僅次于卡爾達克的勇將:
“埃爾克斯特!”
“下官在!”
驍勇的戰將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聽令。
“埃爾克斯特將軍,眼下我們終于面臨真正的對手了——就由閣下的重鎧槍兵前去接應達賽爾斯將軍回來,拿出我們的真正實力來,讓南十字軍見識見識赤龍重裝兵團的厲害!”
“遵命,閣下。”
埃爾克斯特信心十足的出戰了——為了與南十字軍對敵,此次他們特地攜帶了特殊的裝備前來。然而在對米蘭一役中根本就沒用上,如今可到使用的時候了。
“全軍!舉盾前進!”
隨著埃爾克斯特的指令,麾下士兵們紛紛將巨大的方形盾牌略微提起,以緩慢的速度開始向南十字軍這邊挺進。對于他們的對手來說,只能看到盾墻和后面若樹林般挺出的長槍在整齊的戰鼓聲中緩緩逼近,甚至連人都看不到。
“哈,好強的氣魄!”
萊恩斯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決非自己的騎兵所能應付的,他立刻下達撤退的命令。與此同時,在南十字軍的本陣,海因也做出了應對:
“嗯,騎兵不行就派槍兵來扳回局面?艾爾夫,輪到你出陣了,收拾對方的槍兵隊。”
艾爾夫的步兵劍士中隊是專門克制槍兵的部隊,海因派他們出戰可謂人盡其才。不過,旁邊卻有一個人忍耐不住了。
“為什么不讓我去!我一定能突破他們的烏龜陣。”
新近加入的槍騎兵中隊長安吉莉娜急于在新伙伴面前表現自己中隊的價值,但海因只是搖頭:
“對手是專門克制騎兵的槍兵團,騎兵部隊占不到什么優勢……而安吉莉娜小姐你更缺乏對付赤龍重裝兵團的經驗。至于任務么……你的任務就是留在后面保護斐蘭德議長的商隊。”
“胡說!我在奇立恩哥哥的近衛軍中已經待了很長時間了,從來也沒人說我經驗不足!你們都在前面作戰而要我在后面看熱鬧,我才不干呢!”
安吉莉娜還不懂得要尊重軍師的權威,不過立即有人教會了她這一點:
“服從命令!安吉莉娜中隊長!索菲亞軍律第三條:戰場上違抗上官命令者立斬不赦!”
艾爾夫的嚴峻似乎天生是安吉莉娜的克星,頑皮不羈的塔利亞斯公主吐了吐舌頭,乖乖的躲到隊伍后頭去了。
片刻之后,雙方的部隊又在戰場上相遇了。艾爾夫對付重鎧槍兵可算是老手了,雖然此次對方增加了巨大的盾牌,卻也難不倒他。
“全軍注意了,敵軍的長槍威力強大,不要和他們正面沖突。從側面攻擊,只要閃過他們的槍尖,沖進他們的隊列之中,我們就贏定了!”
隨著指令的下達,艾爾夫的劍士部隊搶先發動了攻擊,他們很巧妙的繞過帝國軍陣列正面,從側面朝著對手的陣形猛撲過去——只要劍士沖進帝國軍的陣列,貼近槍兵的身體,武器太長的重鎧槍兵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然而,帝國軍方面早就防到了這一手——看見劍士部隊氣勢洶洶朝他們猛撲過來,埃爾克斯特冷笑了一聲:
“狡猾的家伙,想和我們貼身肉搏么——那就滿足你們!”
埃爾克斯特一聲令下,帝國軍突然將大盾全都扔在了地上,全身用鐵甲包裹的重鎧槍兵舉著長槍沖了出來。和以往僅僅在要害部位鑲嵌金屬片的鎧甲不同,這批槍兵全身上下都結結實實的包裹在鐵甲胄中,頭上的頭盔也只是一個半圓的鐵殼,開了一條縫以便于觀察。甲胄上還到處伸出鋒利的鐵刺,就算他們不用手中的長槍,只要接近對手也能用這些鐵刺給敵軍重創。
“這……這是什么怪東西?”
艾爾夫等人吃驚的目瞪口呆——防御鎧甲的極至確實就是在全身上下都包裹上金屬殼的全身鎧,但這樣做之后鎧甲的重量可是普通人難以承受的。大陸上有所謂重鎧騎兵,就是象這樣把全身包裹在金屬鎧甲中,但只有騎兵才能穿戴,利用戰馬來承擔全身鎧巨大的重量,而騎兵一旦摔倒就根本無法自己爬起來。而且就算是標準全身鎧,其金屬殼的厚重程度也遠遠及不上眼前這隊槍兵身上的貨色。
趁著索菲亞軍震驚的機會,鐵甲槍兵立即氣勢洶洶的朝他們撲了過來,為首的一具鎧甲中,傳出了一陣得意的笑聲:
“怎么樣,讓你們這些愚笨的索菲亞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重鎧’槍兵!”
雖然在鐵甲中講話有些甕聲甕氣,但艾爾夫還是聽出了聲音的主人——這正是帝國軍中隊長,“北地雄獅”埃爾克斯特。
裝備有如此鐵甲的士兵在陸地上絕對是所向無敵——不要說攻擊他們,鐵甲外面豎起的尖刺使得索菲亞軍根本就無法接近。面臨這種槍兵索菲亞的劍士部隊只能連連后退——他們手中的長劍根本無法刺穿那鐵甲。甚至后來海因派出了菲里克斯的斧步兵中隊援助也無濟于事——那些鎧甲厚實無比,菲里克斯甚至親自劈了一個,但是就連他的巨斧都砍不開那鐵甲,反而震的火星直冒。鐵甲兵所到之處,索菲亞軍的陣列立即四處散開,根本就不可能抵擋住——任何武器都砍不開這厚重無比的鐵甲,而鐵甲兵手中的長槍卻可以隨意攻擊對手。他們甚至不需要使用兵器,只要靠近就能用身上的尖刺傷害敵人。
“不行,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艾爾夫看到形勢不妙,立即發出了后退的指令,而死腦筋的菲里克斯開始還想硬扛,但很快發現毫無辦法,只得接受艾爾夫的指令后退了。而且很快,從南十字軍本陣也傳出了撤退的哨聲——既然無法守住陣地,那么就盡快撤離才是上策,所以不僅僅是艾爾夫與菲里克斯的中隊,整個南十字軍都向后撤退了數里之遙。幸好帝國方面并無追擊之意,所以南十字軍還算順利的撤退了。
而在帝國軍那邊,雖然追了一陣,但這些鎧甲實在太重,在里面的帝國士兵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快的,這類鐵甲要消耗巨大的體力來操作,以他們的行動速度,根本就不可能追上高速撤退的南十字軍,在耀武揚威的神氣了一陣子之后,埃爾克斯特也得意洋洋的收兵了。
第一次試探作戰失敗了,不過南十字軍上上下下沒人感到冤枉。
“真想不到他們竟然能使用這種裝備!”
當天晚上,從戰場上逃生的將兵們都聚集在一起議論。而萊恩斯,海因等人也在軍帳中為這種“新武器”而爭論不休。
“大盾牌倒也罷了,我的斧步兵中隊也有——可那全身鎧實在太厲害了。”
菲里克斯頗為緊張,通常對付槍兵的通常策略就是貼身進攻,但是面對這種“重鎧”槍兵,想要接近就要冒著被鐵刺刺傷的危險,就算是艾爾夫的劍士也奈何不了他們,更不用說行動較為笨重的菲里克斯斧步兵隊了。
“這么強大的裝備,以前怎么沒見赤龍重裝兵團用過!要是他們在卡德萊特平原會戰時用上這種武器,我軍陣列早就崩潰了!”
萊恩斯心有余悸的說道,海因淡淡一笑:
“那也未必——任何事物有其利必有其弊,這種鐵甲完全犧牲了速度和靈活性來追求防護效能,所以它也有很大的弱點——你沒看見剛才幾名帝國士兵不小心跌倒后就再也爬不起來了么?而且后來我軍撤退時他們也無力追擊——可見這種武器并非十全十美的。我們只需要持續后退或者是選擇崎嶇地形與之交戰,他們可就狼狽了。”
旁邊的艾爾夫也連連點頭,深有感觸:
“正是,我軍先前對陣時發現他們的陣列中有好幾輛大車,而且開始敵軍并未穿著這種鐵甲,可見他們的鐵甲并不能時刻穿著,平時只能用大車運輸,戰時才臨時穿在身上,否則就算是普通行軍也走不動的。”
海因點點頭:
“所以他們前兩次進攻索菲亞時沒有攜帶這種鐵甲,因為這鐵甲實在太笨重了,只能用于有準備的野戰中,而對于長途奔襲的攻城作戰卻很難發揮作用……”
海因的話語突然中斷,臉色也大變。萊恩斯與艾爾夫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過了片刻,萊恩斯關心的問道:
“怎么了?海因。”
南十字軍的軍師眉頭緊鎖,輕輕搖了搖頭:
“沒事——突然想到了些問題——請不要打攪我,讓我仔細想想……”
萊恩斯和部下將官互相看看,都知趣的閉上了嘴巴,讓海因一人冥思苦想:
“……野戰裝備……攻城……!”
海因突然站起,眼中充滿了警惕的神色。
“我明白了!……吉姆,吉姆在哪兒?”
吉姆雖然被任命為萊恩斯的副官,并擔任小隊長的職責,不過他那神出鬼沒的盜賊習性還是難改,當別人在商議軍務的時候,這家伙卻經常莫名其妙的失蹤。不過,好在他每次都能在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所以眾人對他的習慣也就認可了。
這一次又是這樣,海因拉開嗓子一叫,一身黑衣的吉姆就象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在這兒哪,有什么事么,主教大人?”
“交給你一個任務,吉姆——根據斥侯兵的偵察,赤龍重裝兵團在距離我們東北約十里的河邊扎營,現在你立刻去一趟,設法接近他們的營寨。別的都不要管,只要注意看看帝國軍有沒有攜帶攻城必備的器具,例如沖城車,撞門錘之類的裝備,然后立刻回報。”
吉姆點點頭,但又有些不甘心似的問道:
“僅僅看器械么?如果您需要我也許可以試試刺殺敵軍的統帥……”
“不行!”
沒等海因做出回答,萊恩斯和艾爾夫兩人同時出聲反對:
“那不符合我們騎士的原則!”
看到軍團長和部下都反對,海因也就順水推舟的搖搖頭:
“不必了——潛入敵軍營寨畢竟危險,你只需要遠遠的觀察就可以,那些裝備都是些大家伙,通常和輜重堆放在一起,應該很容易看到。”
“好吧,那我這就去。”
吉姆答應著,隨即就離開了營帳,到后槽牽了一匹馬,向著赤龍重裝兵團的扎營地行去。
雖然已經是四月的天氣,但今天的春天依舊遲遲未至。夜晚的寒風依舊刺骨,地上甚至還有沒有融化的積雪。吉姆快速奔馳在寂靜無人的原野上。明月當空,地上到處白晃晃的,吉姆瘦小的身軀緊緊貼著馬背,又是一身黑色的勁裝,就算有人遠遠看見也很容易誤認為這是一匹炸韁的空馬。
不過,沒等吉姆走出多遠,他就被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攔住了。
“萊恩斯?”
吉姆莫名其妙的看著一身戎裝的朋友。
“不好好在營帳中休息,跑出來做什么?”
“嘿嘿。”
萊恩斯鬼鬼祟祟的笑著:
“吉姆,你還記得以前我告訴過你,在新科夫諾城的時候,我和費爾特斯亞,奇立恩三人偷偷跑到舊科夫諾城廢墟中探險的事情么?”
“聽你說過,那一次你們好像收服了一個叫麥恩赫夫的盜賊……現在這家伙好像還在海賊島上留守吧?”
“一點沒錯兒……就在剿滅海賊島的那一次我又跑到一艘腐朽的商船上去探險,結果找到了這個……”
萊恩斯得意洋洋的拍著腰間:
“中京國十二柄龍刃中的短劍——‘龍之鱗’!”
萊恩斯突然想起白河愁對他說過的傳說,嘴角的笑容有所收斂,不過還是很興奮。而吉姆卻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這你也說過了……現在我急著去探查呢,你怎么突然拉著我說這些事?”
萊恩斯詭秘的一笑:
“正是為此才拉住你啊——我每次探險似乎都能碰到好運氣,所以……這一次我也想跟你一起去探查!”
“什么!”
吉姆嚇了一跳:
“海因知道么?”
“沒必要告訴他吧——反正快去快回,誰也不知道。”
“可是……”
吉姆還在猶豫,但萊恩斯已經等不及了:
“沒什么好擔心的——上兩次我也是偷偷溜出去的,所以才會有好運!”
吉姆原本就不是一個固執的人,既然萊恩斯堅持他也無所謂,不過……
“你就這身裝扮前去探查?穿這么亮的盔甲,還沒靠近就被敵軍斥侯發現了。而且還這么沉重,真的遇到敵人連跑都跑不動……”
吉姆上上下下打量著萊恩斯的裝束,很不滿意的批評著。萊恩斯尷尬的笑了笑:
“是是是……因為急著出來,就還是象平時出戰一樣裝扮了……現在回去換也來不及了,到了接近的地方,我把盔甲脫掉不就可以了。”
吉姆無奈的搖搖頭,翻身上馬:
“走吧。”
于是,兩人邊繼續朝著帝國軍營寨的方向馳去,在經過白天的戰場時,萊恩斯和吉姆都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腳步。
白天的戰斗其實并不算太激烈,但既然是戰爭就必然有死傷。南十字軍后來把戰場讓給了帝國軍,他們只來得及抬走傷員。不過,赤龍重裝兵團的指揮官凱勒爾畢竟是修道士出身,可以看出他已經清理過了戰場——地上的尸體都已經被掩埋,甚至血跡也被灑上了黃土。不管是索菲亞人還是卡奧斯人,如今都一視同仁的躺在了一樣大小的土堆里,上面也都插了同樣簡陋的木棍作為標記。
“可憐的戰士們哪……”
當萊恩斯從陣亡者的墳堆旁經過的時候,他摘下頭盔默默的祈禱著——比起第一次卡德萊特平原會戰帝國軍取勝后將死人頭顱砍下堆成“顱丘”的行為來,凱勒爾的作為可說是非常人道了,也符合米爾斯教派的教義。
突然之間,萊恩斯看見有好幾個墳堆被刨開了,里面的尸體被拖了出來,血肉模糊的橫在地上。他極為憤怒的跳下馬,走到尸體旁:
“哪個混蛋這么無恥,居然打攪死者的安眠!”
說著,萊恩斯親自動手把尸體拖回到墳坑里去。米爾斯教派的教義就是只有入土之后,死者的靈魂才得以安息。所以教義中號召信徒看到曝尸荒野的無名尸體也要及時予以安葬,而盜掘死人的墳墓在更是被認為是極端無恥的行為,索菲亞和卡奧斯兩國都奉米爾斯教派為正統國教,自然也都遵從教義的號召。因此吉姆雖然對這種善舉不以為然,卻也不好阻止。
“快點,我們還要趕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