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少年把追女孩叫作“繞丫頭”,每當說到這個詞的時候,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幸福、激動和神往交加而幾乎不能自持的表情。
他們都到了“繞丫頭”的年齡了。現在,他們已經十三四歲了,蹲在街上的時候,他們會神情詭秘地說起自己已經有“熊”了。
當已故的文身師的兒子馬強自己的“熊”還沒有出來過的時候,他是不知道什么是“熊”的。而其他的人都知道,有一天他們中的一個表演給他看了,那個“熊”是一種類似鼻涕一樣的東西,從男人尿尿的東西里流出來了。
表演者是狗子,他一邊捋著自己的變得腫脹的東西,一邊嗷嗷叫著往外噴濺著那種叫作“熊”的東西。
馬強的東西還是軟塌塌的,他還沒有“熊”。但是這些街上無所事事的家伙們接連地都有了“熊”,他們把“熊”弄出來的時候臉都扭曲了。
他們都說這樣十分快活,然后,他們一個個地開始“繞丫頭”了。
對于馬強來說,如果沒有“熊”,就喪失了“繞丫頭”的動力、理由和資格,所以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熊”早一點到來。
只要你是一個男人,你就有“熊”,馬強后來也有了“熊”,那是在1983年初夏的夜晚,一覺醒來,馬強覺得自己的內褲濕了,他的“熊”像是一攤驕傲的油漆一樣,涂抹和修改了他的青春史。
于是他也必須向他們表演“出熊”,把那一攤乳白色半透明的東西當眾射出去,馬強就來了一次十分漂亮的“出熊”。
街上年齡大一些的無所事事的流氓在自己“繞丫頭”之余告訴他們,男人的這種“熊”是要專門射進女人兩腿之間的漏洞里的,然后,如果碰上溫度和濕度合適,一個小崽子就在女人的肚子里發芽了。
“如果你不想讓你的‘喇’懷上小崽子,那你就得戴上一種牛皮做的皮套。”老流氓十分神秘和專業地對他們說。接著他們就開始推銷他們手里的“皮套”。
當馬強的“熊”來了以后,他的心理狀態發生了很多微妙的變化。他還發現自己的兩個乳頭部位出現了兩個腫塊,如果你一不小心碰上了那個部位,那里就非常疼。
此外,他的兩腿之間的地方,出現了很多淡黃色的絨毛,圍攏著現在可以時不時驕傲地、毫無緣由地豎起來的男根,他的肉棒棒。
而且,他的喉結處也在突出,聲音在變粗,他們在街上蹲著的時候,說話的聲音很怪,因為都是剛剛才來了“熊”的家伙,所以別人就把他們叫作一群小公雞。
的確,他們說話的聲音太像是小公雞了,一些人的臉上長著紅紅的“青春騷疙瘩”,這些變化和他們來了“熊”都是密切相關的。
據說男人有了“熊”,對女人就有了吸引力和攻擊力。馬強可以十分明顯地感覺到這些家伙們血管里的破壞力。
現在,街上的少年“繞丫頭”成風,因為他們都有了“熊”。不光是成群的男孩在街上閑逛,到了晚上,有些騷勁的女孩也三三兩兩地在大街上溜達,用余光鼓勵著街邊的小公雞,準備著讓他們“繞”。
這完全是本能和天生的。1983年的夏天十分令人煩躁,所以每一個少年和女孩在這個季節都想著盡快地短兵相接。他們都感受著身體里的騷動,和這種騷動進行著佯裝的抵抗,實際上早就投降了。
馬強和杜玫的短兵相接也發生在1983年的夏天,春天的氣息還沒有消散,杜玫就已經把所有的裙子從她家的箱子里拿出來,洗燙好,準備穿裙子。
杜玫的例假是一個月以前第一次來臨的,當時她還在睡夢當中,忽然就夢見自己在一條紅色的河流里游泳。
她早晨醒來的時候,發現床單已經被染紅了,她照例嚇壞了,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媽媽。她的媽媽是一個工廠的工程師,她立即告訴了女兒,這是她成為女人的必經階段。
來了例假以后,杜玫覺得看懂了男孩看她的目光中的東西。所以,即使是媽媽不讓她在晚上到大街上去,她也要去看看那些“騷狗少年”——這是她的媽媽給那些在街上溜達,并且滋事尋釁的男孩的統稱。
她是一個學習成績在全年級都是最好的女生,每一次考試,都是她排名第一,似乎從來都不費勁。
但是現在杜玫有一種渴望,希望看到那些男孩對她的渴望的目光。尤其是當他們看見她,向她吹口哨的時候。
這個時候她連看都不用看他們,一邊揚著頭向前走,臉上掛著驕傲的得意的笑容,這樣,一天她都會非常高興。
但是有一天當她走過馬強他們身邊的時候,她被他們氣哭了。
遠遠地她就看見他們,在路邊的水泥墩子上坐著,一邊還抽著煙,互相打鬧著。馬強就在他們中間。
這個時候,杜玫立即提了神,就像她即將走向舞臺一樣,她馬上要經過他們的檢閱了,所以杜玫情不自禁地高高地揚起了頭,步子走得就像多年以后中國城市中比較常見的模特一樣的貓步。
她不用正眼瞧他們,但是她的余光告訴她,他們看見她過來了,他們立即不說話了,專注地看著她走近。
她現在經過他們的身邊了。但是今天有一些不對勁,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向她的臉上看,而是一齊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腳。
她覺得自己走路的步伐立即亂了套了,有一陣子甚至都倒不開步子了,就好像她連走路都不會了。他們哈哈大笑著,取笑著她。
但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她鎮定了下來,穩住了心情,繼續邁步向前走,不管他們怎么搗亂,她仍舊繼續朝前走,終于逃出了他們的視野。
走了好遠,她還十分納悶地看著腳下和自己的腿,但是什么也沒有發現。
“你不用看了,你的腿和腳什么事都沒有,我們不過是對你開了一個心理戰的玩笑,其實,你哪里都很好的。”
在杜玫的身后,一個男孩子的聲音說。杜玫把臉轉過來,看見了馬強的臉。但是她立即明白了他們剛才對她搞的惡作劇,她沒有感謝他告訴了她這個秘密,相反她因為更加丟了面子而惱羞成怒。
“滾開!”她說。
馬強笑了一下,他發現好姑娘生氣的樣子也挺好看的。“你別生氣,我叫馬強,我很喜歡你,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站在她的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但是他們兩個都明白他現在說這話是再傻不過的了。
“滾開!”這下杜玫似乎是真的生氣了,她大聲地對馬強說。
馬強不動窩,但是他看見遠處有一個穿白衣服的警察正朝這邊走來,才讓了開來。
“我死了都不會做你的女朋友!”杜玫急急地走開時又扔下了一句狠話。
馬強現在每天想的都是杜玫。他開始跟蹤她,在她放學和上學的時候,花了一點時間以后,他就了解了杜玫的生活規律。
但是他又不讓她發現他在跟蹤她,他對她有著一種渴望,在睡夢當中她也是經常出現。他開始手淫了,而他的性幻想的對象就是杜玫。每一次他手淫之后,都有一種強烈的犯罪感,覺得對不起杜玫,因此每天看到杜玫實際上是對他自己隱秘的在他看來是罪惡的性幻想的贖罪。
這樣,他甚至現在需要看到每天杜玫的臥室熄燈以后,在遠處的黑暗的樹蔭之下躲藏的他才會回家睡覺。
杜玫并不知道有人,就是馬強幾乎天天跟蹤著她。直到有一天馬強保護了她,事情才有了另一種發展。
在夏天來臨的月份,似乎整個城市都陷入了某種煩躁和騷亂之中。到了晚上,街上到處都是小流氓,而杜玫的母親已經禁止她在晚上出去了。
這個時候在這座城市里也傳出了一些少女被強奸和被殺害的事情。杜玫當然也加強了警惕心理,但是在一個到處都是小流氓的地方,你總有一天會落到他們的手里。
那個時候正是癩瓜的人到處惹是生非,而癩瓜還沒有在幾個月之后被“嚴打”槍斃的時候。一天,杜玫參加完學校的一個文藝演出,回家的時間晚了,而她的媽媽碰巧沒有接她,在一個燈光黑暗的街區,杜玫被癩瓜的流氓團伙給截住了。
她被他們拖到了一個廢棄的廠房里,那里空間開闊,燈光陰暗,是流氓們聚會的地點。小流氓把杜玫劫持到這里的時候,癩瓜他們剛剛吃完了一條烤狗。狗的沒有肉的骨架還在火焰熊熊的鐵架子上,十分恐怖。
“把她扒光了!”癩瓜下令道。傳說他的人已經強奸了幾十個女孩了,現在,杜玫是最新的被放上祭臺的人。立即,拼命掙扎的杜玫就被扒光了。
“還怪漂亮的,皮膚真好,”癩瓜上來用手摸著杜玫的胸部,這引起了杜玫一陣的哆嗦。“誰想先干?”癩瓜問周圍圍上來哈喇子都流了老長的家伙們。
“我!”“我!”“我想先干!”他們都十分踴躍。
“都滾到一邊去!他媽的,我故意問一問,你們當真了,我沒上過的你們也敢沾?我操你媽!”癩瓜一邊罵,一邊開始脫衣服。
他讓兩個家伙按住杜玫,自己分開她的腿準備強奸她了,但是這個時候杜玫再次開始掙扎,可能烈性女子在這種時候都會反抗的,幾個人按都按不住她,她張嘴一口就把癩瓜的一只耳朵給咬掉了。
癩瓜疼得哇哇大叫,他提著褲子向后退去,另一只手捂著受傷的耳朵,掉在地上的耳朵胡亂地蹦跳著,就像是一只活躍的癩蛤蟆。
幾個人都去抓那只耳朵,就像是撲向逃脫的癩蛤蟆,終于把那耳朵給抓住了。“我操你媽,你這個屄還挺硬的!”癩瓜憤怒了。而這個時候杜玫才感到了害怕,因為,狂怒之下的癩瓜找到了一根長長的日光燈管。
“看你的屄有多硬,我拿它捅死你!”疼得齜牙咧嘴的癩瓜急紅了眼,要拿那根日光燈管往杜玫的兩腿之間里捅。
“慢著!”就像是英雄救美人的電影里一樣,這個時候馬強出現了,“癩瓜,不要這樣對待女人,我是她男朋友,是我的‘喇’,你說怎么樣都行,先把她放了。”
“你媽的,你看我的耳朵!”癩瓜攤開手掌,半只紅色的耳朵老實地躺在他的手掌上,現在就像是一個死了的癩蛤蟆。癩瓜和馬強的關系不錯,這是因為馬強是一個遠近聞名的文身高手。這座城市很多人的身上都有他的杰作,即使是遠在蘭州的流氓頭子,都千里迢迢來找過他,所以,馬強是一個特殊的別人都會忌諱和給面子的人物。
“現在去醫院,還能夠補上耳朵,再晚就來不及了。醫藥費我全出。癩瓜,我們認識好多年了,你和國新打群架,都是我的人幫你,現在,求你放過她。”
“你媽的,這可能嗎?你要是現在剁下來一根手指頭,我就放了她。”癩瓜說。
馬強二話沒有說,伸出左手,放在一個鐵板上:“你要哪一根指頭?”
“我操,真的?那我要小指!”
馬強從腰里拔出一把英吉沙匕首,手起刀落,一根小指就離開了他的左手。這一招讓四下的小流氓都嚇得跳開了。
馬強也叫了一聲,聲音既是痛楚,也是示威。他疼得皺著眉頭,把小指遞給了癩瓜。
“媽的,馬強,你帶著她走,我操你媽!”癩瓜接過了小指,快意和感情復雜地欣賞著小指,這個時候杜玫一邊穿衣服,一邊才像是受了驚嚇地哭著,顯然,她嚇壞了。
馬強帶著杜玫走了。癩瓜也一手拿著馬強的小指,一手拿著自己的耳朵,去醫院縫合自己的耳朵了。
這件事情的結果是馬強從此只有九根指頭了,他的威名傳遍了好幾個街區。
癩瓜在一個酒精瓶子里收藏了那根手指,他經常欣賞它,但是幾個月以后,這成了他被判處死刑的罪證之一。
而杜玫鐵了心跟定了馬強,她真的愛上他了。
當另一個街區的蝗蟲幫的頭領國新聽說了這件事情的時候,專門來找馬強,希望他入伙,但是馬強決定洗手不干了。現在他有了杜玫,他別的什么都不想了。
那個年代這個城市的人都喜歡文身,一些男人的身上甚至都文了幾條大龍。馬強已故的父親就是一個著名的文身師,過去有很多的少數民族的壯漢喜歡在自己的身體上文身,馬強的父親就擅長文巨大的可以在一個人身上盤繞的龍。
在那些年,有人就在街上走著,為了顯露他身上的文身。
后來街上的流行趨勢是,當一個男人有了自己的女朋友的時候,要在女朋友的身上文身。
杜玫現在幾乎整天和馬強在一起。老師和她的父母親都反對他們這么小就成雙成對,但是杜玫就是不聽。馬強不光是靠著一根小指贏得了杜玫的愛情,一定還有別的,那是什么,就只有杜玫自己知道了。
“我也要你給我文身。”杜玫有一天雙眼迷離地看著他說。
“文身?為什么?”馬強問她。
“打上你的印記。”杜玫仍舊雙眼迷離。
“我不想給你文身。這樣對你不好,萬一你以后嫁給了別人,會影響你的。”
“你竟然這樣說!”杜玫生氣了,“我跟定你了,你怎么還有別的想法?”杜玫十分委屈地哭了起來。
馬強抱住她:“我不會離開你,可我們只有十三歲,誰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你休想離開我,我會自殺的!”杜玫威脅著他,目光炯炯。
他們挑了一個好日子,馬強來給杜玫文身。杜玫決定讓他在自己的小腹的下部,也就是陰阜上偏左的地方文身。
這是一個特殊的部位,當杜玫心潮起伏地脫光了,躺在一家旅社的床上時,馬強還是有一些不情愿。可是杜玫就是想在自己的身上打上他的烙印。他隱隱地感覺到給杜玫文身,會影響她的未來。
馬強有一套文身的工具,這是他從父親的手里接過來的,現在,他要給自己的女朋友文身了。而且是在她陰阜的部位。
文身的過程不短也不長,這是一個精雕細刻的過程,似乎持續了很長時間。但是馬強還是沒有滿足杜玫的一個要求,就是在她的陰阜上文上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身體不會被很多人看見的地方,他給她文上了一朵鮮艷的玫瑰花,在文身完畢的時候,杜玫決定把自己的處女之身給他,但是馬強堅決地說:“以后吧,等你嫁給我的時候。”
隨著1983年夏天“嚴打”的掃蕩,癩瓜和很多幫派的團伙首領都被槍斃了,馬強因為有營救杜玫免遭癩瓜毒手的記錄,被寬大處理了,沒有追究他任何的刑事責任,而大多的幫派的家伙們都落網了。
9月過后,街上已經是冷冷清清,就像是一座死城。
對于馬強和杜玫來說,1983年是他們最好的年月,他們后來無憂無慮地開始了他們真正的戀愛。即使是杜玫的母親和班主任如何反對,他們的關系仍舊是牢不可破,堅如磐石。
“我的小腹上有你給我文的玫瑰花,我永遠都是屬于你的。”杜玫對這一點十分堅定和執著。
“那當然!”馬強肯定地說。
從那以后,街上的人幾乎已經換了整整一代人,到了1987年的夏天,馬強在大街上已經看不到幾個熟悉的面孔了。這一年馬強和杜玫都高中畢業了,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考上大學。
在秋天的征兵當中,馬強的各個方面都合格了,但是因為他少了一根手指,不能夠參加軍隊,后來,在街區的派出所謀了一個幫忙性質的工作。
而杜玫,各方面都十分合格,參軍去烏魯木齊了。他們互相約好等杜玫從軍隊復員,他們就立即結婚。
他們的故事在1988年結束了,這一年杜玫在一次偶然當中被女戰友發現了她陰阜上的文身——馬強刻的那一朵怒放的玫瑰花,于是就向部隊政委告發了,而政委得到的消息是杜玫在過去曾經是流氓團伙的一員,現在,因為她陰阜上的玫瑰文身,他找到證據了。
不用多說什么,只需女大夫進行一次檢查,這個刻在杜玫陰阜部位的玫瑰文身就被證實了,杜玫被部隊立即退回了街道。
當時就是有這樣的規定,軍人是絕對不能文身的。
當杜玫回到那座城市,另一個消息讓她呆住了。就在幾天以前,馬強在抓捕逃犯的時候,被罪犯殺死在一片紫茵茵的苜蓿地里。
杜玫趕上了向馬強遺體告別。馬強安葬三天以后,杜玫吃了大量的安眠藥,離開了這個令人煩惱的世界。
一個解剖杜玫尸體的年輕法醫,十分驚異于杜玫不僅是一個處女,在她的陰阜上還有一朵美麗的玫瑰文身。出于狂熱的喜歡,他悄悄把那玫瑰文身處的皮膚給切了下來,隱秘地保存了。
遵照遺囑,杜玫的骨灰后來撒在了那生長得無比茂盛的城郊的苜蓿地里,也就是馬強被殺的地方,這樣,他們似乎可以永遠地在一起了。
這一年,他們還不到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