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螭龍水炮
- 金吾衛2:六脈奇局
- 柳三笑2
- 5616字
- 2018-10-26 16:56:15
眼下已是永樂六年,秋。
秦明終于如愿以償地進入了機甲司,而白齊也調到了六相司。
六相司偏居城外一隅,林深路遠,日子寂靜清苦,倒也適合白齊的性子,而金吾衛的機甲司秦明更是仰慕許久了,對自小喜歡制造發明的秦明而言,這機甲司便是洞天福地般的存在,能入機甲司可算是滿足了自己一大好奇心。
金吾衛的機甲司如今設在京城的西北處,靠近軍倉,平日里專門為金吾衛制造器械、工具,明朝八局中也有專門制造兵器的兵杖局,只是這機甲司與兵仗局側重點還是有所不同,兵仗局主要制造各色武器護甲,如刀、劍、戟、槍、盔甲甚至火銃、火炮等,而機甲司只負責制造滅火救援所用的工具和護甲,如水囊、水炮、登云梯、破墻車、水龍車、辟火衣、辟火甲等,這些工具基本不具備殺傷力,當然有時候一些工藝精巧的匠人閑暇之余,也會制作一些傀儡器具玩耍。金吾衛選拔時,明覺山上的傀儡木偶便是這些人的杰作,足可見喜歡機甲制造的人多是童心未泯。
眼下機甲司內加上劉太安等負責人,也不足兩百人,人數上只比六相司和幽潛司多一些,對于秦明的到來,劉太安自然是十分熱情,第一天便親自帶著他四周觀看,了解整個機甲司的整體情況,并對秦明寄予了厚望。
只是劉太安這人有些奇怪,他雖然身在機甲司,但卻對機甲之術一竅不通,更準確地說應該是理論上是懂一些,但是實踐上是完全不曾參與。只是這人為人豪爽,做事磊落,與下屬在一起毫無架子,機甲司內的各級禁軍也樂得與他共事,雖然不精通機甲,但是能夠協調好方方面面的事也算是個不錯的老大。
劉太安之前就對秦明很感興趣,易伯引薦之后,他更是像新郎官等新娘一樣日夜翹首以盼,這不今日終于把秦明這小子給盼過來了。他親自帶著秦明四處兜轉,惹得眾人紛紛側目,心想這小子來頭不小啊,不過入伍幾個月就有這等待遇,這可是十分少見。
不一會,二人來到了一寬大的建筑前,說是建筑,其實不過是壘了一圈高墻,上面拉起了巨大的防雨皮氈而已,看起來雖然簡陋,但是防雨、通風、寬敞,最主要的是光線充足,十分適合傀儡機甲的制造。
劉太安道:“此處便是制造機甲的神機坊了,走,我們進去看看。”
這二人剛要進坊,就有一百戶急忙跑了出來,點頭哈腰道:“見過劉千戶!卻不知千戶今日突然駕臨,有失遠迎!”
劉太安點了點頭,介紹道:“這位是負責神機坊的叢明成,叢百戶,這位是新調來的侍衛,秦明,別看他資歷淺年紀輕,但本事可不小,現在可是響當當的人物了!”
二人互相示意點頭,叢明成看秦明的眼神中頗有幾分復雜,他心想這小子不過是個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何至于這般重視。
但畢竟有劉太安在場,他還是笑了下,在前方踏碎步帶路,并掀開了布簾。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熱火朝天的場景,上百名匠人正在趕工,很多機甲都已是半成品了,有改良過的出水車、可以拆卸組合的木塔,還有各色辟火辟水的裝具,甚至還有可以自動行走拆墻的傀儡,不過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最中央的一個龐然大物,那東西圓鼓鼓的足有五丈長,正是當日拉進金吾衛大營的鯨魚尸體,不過這鯨魚尸體早已被處理完畢,只留下了一層堅韌的魚皮,魚皮上用特殊顏料彩繪出海中怪獸的模樣,怒目圓睜,齜牙咧嘴,頗為形象生動。
這些工匠正將充好氣的皮囊往一輛巨大的木車上面推拉,而后用繩索、木架進行組裝固定,想必完成之后,這便是赫赫有名的螭龍水炮了!
秦明興奮道:“沒想到這么快就做好了,機甲司的能工巧匠果然了得!”
劉太安頗為得意道:“螭龍水炮消失了二十余年了,終于要在我機甲司的手中重新展露風采!傳聞這水炮的射程可達三十余丈開外,噴射時如水龍出海,又似暴雨傾盆,若是用來滅火當真是一尊利器,叢百戶,我看這水炮也組裝得差不多了,今日能否一試其風采?”
叢明成俯首道:“回稟劉千戶,還有半個時辰便可組裝完畢,應該問題不大。”
劉大安大喜,下令道:“那半個時辰后,就在定淮門外試試這大魚的威力!秦明,你也跟我一塊過來。”
眾人皆俯首道:“是!”
半個時辰后,定淮門外。
日光西斜,外秦淮河一片金燦,宛若一條金帶。城門中,一輛披著黑色帷幔的巨大木車被推了出來,附近守城的將士、老百姓都被這龐然大物所吸引,圍得里外三圈,劉太安、從明成等人得意地站在定淮城門上,指揮著機甲司的金吾衛開始調校螭龍水炮的擺放位置,這木車最終停在了城外的石橋上,此處既可以方便汲水射水,也方便推回城中。
機甲司的人掀開帷幔,露出了這水炮的真身,一條有些干癟的魚皮水囊掛在巨大的木架中,除了身形較大以外,倒也沒有什么太大的異樣。
機甲司的工匠開始往水囊中注水,不一會兒這水囊就飽脹起來,魚皮被完全撐展開,魚皮身上描繪有青色鱗甲、虎目龍須,此刻都變得活靈活現,真的就像一條巨大的龍魚躍出了秦淮河,準備噴吐甘霖,潤澤大地。
圍觀的百姓何曾見過這么大的裝置,一個個露出驚嘆的神情,就連守城的將士也都紛紛發出驚訝的聲音,直言這是個大怪物!
劉太安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揮了揮手中的小旗,喝道:“方向西北,射擊!”
這螭龍水炮的西北方位正是一路往上的秦淮河,機甲司的人早已在三十丈外的河道上點燃了一排篝火,篝火放置在木船的銅盆里,濃煙滾滾,倒真的像是起了大火一樣。
機甲司二十余名金吾衛開始齊齊絞動滑輪,發出轟隆隆的聲音,這螭龍水炮的原理便是通過木架快速收縮,在最短時間內擠壓架子中的水囊,讓大體量的水瞬間從龍嘴里噴射出去,形成流速極快的水柱,從而達到遠程射擊的目的。
所以,擠壓的力道、速度以及水囊本身的承受力都缺一不可,其實這就是普通水囊的加強版,從羊皮水囊一下子放大到鯨魚水囊,劉太安的想法是很好的,這么大體積的水囊,肚子里的水若是能一下子全噴出去,必然會形成威力十分驚人的水柱,從而達到快速滅火,甚至打滅高處火災的目的!
但是他忽略了人力擠壓的速度畢竟太慢,幾十名金吾衛雖然奮力滾動輪盤,但離劉太安想要的結果還是差得很遠,這力道剛一擠壓,水就徐徐噴射出去,無論眾人怎么努力攪動輪盤,這射程也不過是十余丈,距離他們想要達到的三十丈差得太遠了!
眾人大失所望,劉太安的臉色也有些不快,畢竟魏東侯對他的螭龍水炮也是寄予了厚望,若是只有這等威力,就太小題大做了!
劉太安不甘心,下令再試,如此反復幾次,水柱的距離始終只有十丈左右,射程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增加,反倒是這些負責絞動輪盤的金吾衛已漸見疲態,速度越來越慢。
劉太安的臉色已是大為不快。今日的測試看來結果也只有這樣了,一旁的叢明成俯首歉意道:“大人,這水炮看來尚有瑕疵,還需要改進下工藝,不如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劉太安搖了搖頭,明顯心頭還是有些不甘心,他還想再試一次,只是眼下天色將暮,若是再試一次,還是達不到他想要的射程,就只有打道回府一切重新設計了。
城門下,各金吾衛又開始汲水,準備重新試驗一次,一旁的秦明終于開口道:“大人,屬下以為這樣試下去不會有更好的結果。”
劉太安轉頭道:“你的意思是……”
秦明道:“想要射程更遠,必然就要以更快的速度擠壓水囊才行,只是人力有限,這速度顯然已是他們的極限了,再試下去意義也不大,不過若是能換成大象來拉扯速度肯定會不一樣!”
一旁的叢明成笑了起來:“我當是什么好主意,這巨象都在馴象房,由錦衣衛負責管理,我們要調用大象得通過層層申請,難不成日后我們每用一次螭龍水炮都要去求錦衣衛一次?太荒唐了!”
另一名百戶也冷笑道:“錦衣衛的人可不好打交道,借用他們的巨象,還不如自己滅火算了。”
“對啊,反正火滅不下來也不是我們的責任,但若是要求錦衣衛,那擺明是去自討沒趣!”
秦明見這些人并不贊同自己的意見,也不生氣,他笑道:“幾位大人說得都對,不過我要提的建議不是換大象,而是另一種方法!”
幾個人哦了一聲,異口同聲問道:“那又是什么建議?”
秦明道:“可以給出水口加個塞子,先擠壓到一定程度,再突然打開塞子,水壓必然更大!”
這個法子很簡單,但卻很實用,劉太安雙眼猛地一亮,拍手道:“好法子!叢百戶,我們機甲司不是有封口塞嗎,拿來正好合適,快去取來試試!”
所謂的封口塞是由一種特殊的木材所制,一浸水便會膨脹,越擠越緊,徹底密封住口子,除非是用火烤,否則不能打開。這東西是機甲司專門制作用以特殊場所防火用的,通常的用法是在建筑物上高懸幾道水槽,水槽是木制刷上防水漆,同時下鑿十余個孔洞,每個孔洞都安上封口木塞,這些塞子沾到水就會膨脹把孔洞堵得死死的,一旦建筑起火,火勢燒到木槽,塞子就會自動收縮掉落,放出水流撲滅火勢。
叢明成很快就派人取來了一個巨大的封口塞,幾名金吾衛將小碗口大的塞子堵住出水口,再一澆水,果然木塞子就開始膨脹,變得足有海碗大小,將原本的口子堵得嚴嚴實實。
劉太安再次下令開始擠壓射水,一聲聲整齊的叫喝聲傳來,所有的金吾衛都鼓足力氣,快速地絞動著輪盤,木架在不停地收縮,泄水口處被塞住了木塞,水流射不出去,四處鼓蕩,繃得整個水囊都開始扭曲變形,幾欲爆炸。
一旁的叢百戶有些擔心道:“千戶,是不是可以放木塞了,再擠下去,我怕這水囊會受不住……”
秦明阻止了他,道:“我剛才看了下水囊,這魚皮乃是用點金水泡過的,堅韌如軟金,這點壓力是不足為懼的,不過真正要擔心的是縫補的膠和線。”
叢明成自信道:“這點你放心,我們的線都是用最好的絲線編成,沒那么容易斷的!”
劉太安道:“既然你們都這么有自信那就好,我倒真想看看這螭龍水炮的最大威力能到多少!再加壓!”
木架還在擠壓,魚皮被繃得已經有些透明,整個水囊鼓脹得就像是一個巨大扭曲的氣泡,發出了咯咯咯的聲音,這時候只要戳一根針,水囊就會立即爆炸。
城門下的百姓害怕這水囊一個經受不住就會爆炸,嚇得都開始往遠處躲去,許多人躲在樹叢后,城門內,探出半個腦袋在看,還有的甚至爬到樹上去看。
秦明分明聽得水囊突然發出一聲啪的輕微響聲,他知道那是縫補的線斷了一處,顯然這水囊終于達到極限了,再壓下去必然就是破裂爆炸。
“可以開了!”他提醒道。
水囊旁守候許久的侍衛立即高舉火把往木塞上燒去,封口塞一遇火焰炙烤立即收縮,水壓終于沖破了木塞奮力地射了出去,這水流速度果然遠勝以往,整個就像一支利箭一樣疾射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白練。
水柱飛跨秦淮河上,而后如暴雨般落在篝火處,噼里啪啦,不過片刻就將這十幾盆篝火全部澆滅。
劉太安大為振奮,他拍了拍秦明的肩膀道:“好小子!我果然沒看錯你!”
秦明這時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劉大人過獎了,主要還是你們水炮造得好,若是質量稍差一分,這事就不能成了!”
劉太安點了點頭道:“你這話說對了,我剛才聽得水炮里有一絲斷裂的聲音,想來是右下方縫補的地方線斷了兩處,叢百戶下來以后趕緊檢查縫補,你明日還須再用銀梭絲加固一圈,以免下次發生爆裂。”
秦明聽了這話,忍不住暗叫了一聲厲害,這劉太安平日里不動聲色,滿面和煦之色,卻不想也是個狠角色,光憑他聽音辨別水炮斷裂位置這等本事,就知道一定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只是叢明成聽了這話,有些尷尬地站在一旁,眼神中露出幾分嫉妒之色。
此時天色已暗,機甲司的人開始收拾物件準備回營,劉太安有些興奮道:“今日這螭龍水炮初見威力,真叫人高興!走,你們幾個不如就到我營內喝幾杯酒,正好皇甫千戶今早送來了幾條長江魚和十壇太白燒,鮮魚下好酒可是再愜意不過。”
秦明聽到有吃有喝便來了興致,開口問道:“不知是什么魚?長江之內可是白魚和刀魚滋味最鮮!”
劉太安指著他笑道:“好個饞貓,正是白魚,每只都有三四斤重,可是最鮮美的時候,說得我都流口水了,一起走吧!”
一群人聽說有魚吃有酒喝,喜滋滋地一同下城門回營,剛走到半路就見遠處有人騎著黑馬疾馳而來,駿馬奔跑如風,踩著青石官道噔噔作響,走近了細看之下,才發現正是荊一飛和白齊,二人合騎一匹黑馬。
有人見這二人合騎,不禁打趣道:“這不是兵馬司的那個妮子嗎,什么時候和這個小白臉搞在一起了?”
秦明急忙出言解釋道:“他是六相司的白齊,騎不來馬,所以讓一飛帶著他,不要亂說!”
眾人聽了這話立即起哄道:“一飛?秦侍衛這叫得可有些親熱哈,看不出來你原來喜歡荊大人?”
“慘了!慘了!喜歡誰不好,喜歡這冰山美人,聽說她難搞得很!”
秦明臉都窘紅了,急忙擺手搖頭道:“怎么可能,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再說了,這荊一飛,荊大人哪里還有女孩子的樣子……”
眾人依舊笑道:“少來!你看你臉都紅了!”
這邊眾人嬉鬧一片,遠處白齊依舊開始大喊道:“秦明,你怎么還在這里,我們都找了你好一陣了!”
秦明趁機跑出了人群,回應道:“有什么事嗎,這么著急?”
荊一飛搖了搖頭,哼了一聲道:“我就猜他肯定忘了!”
白齊無語道:“你這記性啊,你忘了,魏大人叫我們三個人今夜去陽明院等他嗎?”
秦明拍了下腦袋,叫道:“哎呀!我怎么忘了這么重要的事,糟了糟了!這天都黑了,關鍵我還沒吃晚飯呢,要不我們先吃了飯再去也不遲。”
荊一飛道:“還吃什么飯,魏大人要我們戌時到陽明院,現在已近戌時了!”
秦明嘀咕道:“用得著這么著急啊?”
荊一飛也不理他,捏指吹了個哨子,黑子就從另一處角落里跑了出來,荊一飛道:“時間不等人,還不快上馬?”
秦明回頭望了望劉太安,那眼神是又舍不得又無奈,劉太安笑了笑道:“既然是魏大人有事交辦,那必然是要事了,秦明,你趕快去吧,不可耽擱了!”
秦明哭喪著臉道:“可是我還沒吃晚飯呢,今天我就吃了一頓啊,我的長江魚,還有太白燒……”
劉太安道:“你速去速回,我等給你留著便是!”
荊一飛眉頭一凝,氣道:“怎么如此不爭氣!后湖的魚比牛還大,還不夠你吃嗎?”
秦明反駁道:“那能一樣嗎?那鯰魚都是吃尸體長大的!”
荊一飛真是一句話都不想跟秦明多說了,她一拍馬背,徑直道:“少廢話,你再不走,我們可先走了!”說著,她和白齊二人合騎一匹黑馬扭頭就走,最關鍵的是這黑子一見荊一飛走了,也扭了個頭很自覺地跟著奮蹄而去,秦明見黑子也跑了,急忙叫道:“喂!黑子,你別走啊!你可別學荊一飛,你得等等我啊!喂,黑子,太不講義氣了,等一下我!等一下!”
秦明再也顧不得什么長江魚太白燒了,在眾人的一陣哄笑中,急急忙忙追黑子而去。
劉太安笑了笑道:“罷了!罷了!這小子沒口福,我們去吃魚喝酒了!”這一群人大搖大擺朝機甲司大營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