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錯亂
- 螺中曲
- 撲螢
- 2464字
- 2019-03-02 18:38:10
剛剛入睡沒多久的唐納德睜開了眼睛。
掀開綿軟溫暖的被子,他從床上下來,穿上鞋子,走到桌子旁為自己倒了杯水,若有所感地望向被窗簾遮擋住的夜幕。
此時還未到深夜,遠處隱隱約約有仆人們地低語聲傳來,朦朧不清。
墻壁上的鯨油燈緩慢穩定地發出柔和的光芒,脆弱精致的燈罩被熏得模糊發黑,卻穩穩當當地保護著那朵熾熱的、小小的火種。
身上僅有一件單薄睡衣的青年人輕輕抿了一口杯子中紅褐色的茶水,端起描有猙獰惡獸金漆的杯子,走到窗前,將窗簾撥到一旁,打開緊閉的窗戶。
晚風送來夜鶯的歌聲,淡淡幽香親吻鼻尖。
青年人探出骨節分明,纖細修長的手指,輕撫窗外正欲開放的花苞。
點點淡藍輝光自花苞頂部半開半合的縫隙間透出,瑩白頂端上繚繞著朵朵暗淡發紫的火焰。
青年人著迷地看著指尖觸碰的小小花苞,跳動變幻的光芒投在他律動的手上,他修長的身上,他勾著詭譎微笑的唇上。讓一切染上一層不同于往日的奇異色彩。
窗簾蕩起,室內柔和的光芒已然熄滅。
“今天的星星真亮啊!”遠處有女仆的說話聲傳來,聽起來像極了他的烏里揚娜,聲音清脆悅耳,令他不自覺地回憶起了某種香甜可口的瓜果。
“是啊,安娜!往日里可見不到這么多的星星!難不成燃燼的燈草都化為火焰飛到天上去啦?”另一位女仆的說話聲傳來,語氣中帶著些許詫異。
燈草的灰燼!火焰!液體的流動!脈搏的震顫!
燃燒著的畫面在青年人眼前快速燃燒抖動,血肉焦糊的味道略過感受味道的鼻梁,直接戳進思考的頭顱。早已湮滅于歲月之河中的慘烈場景如風中的柳絮般四處飄散,此間的青年人卻似腐木沉舟顫顫巍巍,企圖緊握時間之馬的韁繩,不肯放過遭受過的所有痛苦。
叫喊聲,呼和聲,鐵器戳刺到肉里攪動拉出血液時的阻塞感……青年人下意識碰了碰胸口,卻只撫摸到絲質睡衣下健康的皮膚。
肌膚下有東西在跳動,在奔騰,在吼叫,生命的力量充斥其間——是一顆鮮活有力的心臟。
他是活著的,他又回來了!遲到而來的欣喜感打亂他勾起的唇角,攪亂他平靜的內心。
青年人的眼中好似閃著光,冒著喜悅的火花,迸射出激烈奪目的神采,以致窗旁燃燒的花朵都不及這份情感流露時展現出的絢麗。
“我逃離了詛咒,‘黑橡樹’的人啊,我,我終于逃離這份詛咒了!”站在窗邊的青年人激動異常,眼眶中充盈著不屬于他的淚水,神經質地叫喊道。他修長的手指跟隨著不平靜的心一起顫抖,不時穿過花苞上繚繞的火焰。
“啊,可惜,這具身體是多么的孱弱,雙臂甚至無法長久地揮舞騎士劍!徒徒浪費一副好皮囊!這怎么可以!”
青年人語氣惡劣地自言自語,重獲新生的淚水尚未從眼眶中滾落,那對亮晶晶的眼珠就已轉向對生者的痛恨。
“這怎么可以呢?這怎么可以呢?”他喃喃地說,朝著眼前脆弱的花骨朵詢問。
夜鶯在人聲中驚叫逃走,窗戶外的樹上不再有婉轉的歌喉發出令人陶醉的旋律,獨獨鋪滿人們每日相望的星空。
泛白的星子應著他的疑問不斷閃爍。青年愈發困惑,錯手插開花苞,直達幽暗的花蕊。
指尖一痛,沉思的青年定睛望去,一滴血珠低落下來,澆在花蕊里。
“原來這花會咬人吶!”他感嘆一句,隨后,一把將整株藤蔓從窗戶外的土壤中一把揪起,不顧上面的尖刺,狠狠折斷,。
尖刺扎得白嫩的雙手鮮血淋漓,火焰卻并沒有熄滅。
青年人扔下藤蔓,試探著將手指探向自己空洞的眼眶,卻感受不到任何溫熱的存在,屬于人類的淚水已然升騰殆盡。
暗淡發紫的火焰出現在他的眼中,顯得凄森可怖。
生者世界的美好在他眼睛里存在了不到夜鶯唱完一曲的時間,又撲簌簌地飛走了。
早已被忘卻的世界獲得后,又再次從他手中溜走,這讓他愈發不甘,然而一股困意卻在此襲來,帶走這個瘋癲的亡靈。
唐納德趴在地上睡了過去。
沒有血跡,沒有火焰,也沒有被揉爛的花瓣。房間里發生的一切恍若幻覺。
“唰——”的一聲響動,拍打在花圃里的葉片上,驚得房間里躺倒的人睫毛顫了顫。
窗簾抖動,青年人被寒風刺激地蜷縮起來,他皺緊了眉頭,額上擠出幾道溝壑。
“哈——”唐納德猛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呼著氣。
“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做噩夢?”幾滴汗液從他額頭流到眼角,濡濕遮住他眼眶的頭發。
“咦?我怎么會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他用手支撐自己站起來,只覺雙手瘙癢難耐,就像又許多小蟲爬過一樣,渾身似乎都不得勁。
他抬起頭,惺忪茫然地眨巴著睡眼,瞧向正拍打臉頰的金色流蘇。
外面的風刮的有些大了,鼓脹起深綠色的窗簾。
灰藍的眸子里是暗沉沉的夜、花木,以及反射著微光的甲蟲翅膀。
還處在茫然狀態的他看著那只停在他窗邊的小東西,咧了咧嘴角,小心翼翼地退后,然后徑直走向房間里擺放的柜子,從里面取出一只鑷子。
唐納德躡手躡腳地原路返回,生怕動靜太大驚走窗邊的小甲蟲。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鼓動的窗簾一角,發現那只小甲蟲還在。
悄悄在心中松了一口氣,他將鑷子緩緩伸到甲蟲身旁,接著快速夾緊。
夾到蟲子的他小跑著跑向自己的床邊,拉開床下的一個柜子。
各種瓶瓶罐罐忽地全都展現在他面前,灰綠的液體浸泡著或大或小的深黑色的甲蟲,湛藍發紫的花紋在黑暗的房間里發出暗淡的螢光。
數不清的細長蟲子在螢光的照射中不斷扭動自己的身軀。
青年人謹慎地朝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注意到房門一如往常被柜子抵住之后,他才放下心來,迷戀地看向眼前的這些生物。
“聚在一起就不會孤單啦!只要聚在一起就不會孤單啦!”青年人著了魔般不停念叨,將鑷子下還擺動四肢的甲蟲塞到一只細口玻璃瓶里,迅速塞緊瓶口。
“唐納德……唐納德!”有聲音在呼喚他。
青年人孩童般猛地捂住自己身前的東西,偷眼朝身后張望過去。
一個暗淡的身影正定定地看著他,眼中的疑惑好似第一次才認識面前的人。
“查斯欽,是你啊!”唐納德緩了一下又轉過頭去忙自己的事情。
魂靈見到唐納德的這幅模樣,飄蕩到他的身前。
“查斯欽,你看,我又出現幻覺了。”青年人一邊觀察瓶瓶罐罐里的那些東西,繼續自言自語地說著。
“小尼克被他父親帶去基蘇木經營馬場,惠特尼跑去卡里昂山谷造世上最好的雪茄。
“而現在,我最親密的朋友,我最欽佩的人,能把我從無所事事的混沌生活里拯救出來的人——查斯欽,你也離開了我,永遠的離開了我……”
“你看,身無所長的我甚至還要靠做夢來實現我所盼望的奇遇,多么可笑啊!”
魂靈靜靜飄蕩在青年人身旁,看著青年人在那里獨自訴說著。